第2章 爭端

第2章 爭端

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可能成為地獄的萌芽,如果不能忘掉,就可能使人發狂。

博爾赫斯的這句話,蘇笛很小的時候就深有體會。

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她又做了那個夢。

夢中的自己總想進入一個紅色的門,但不管她多用力地推還是拉,門都無法打開。

蘇笛不知道這個門意味着什麼,不知道這個門是什麼建築物上的,夢裏也沒有其他提示,只有一扇玻璃窗格的門。

門上掛着牌子,上面顯示著一串電話號碼。但在夢裏,蘇笛每次湊近,試圖看清的時候,那些電話號碼就變得模糊起來,好像近視的人被人摘掉了眼鏡。

蘇笛不戴眼鏡,只能拚命揉眼睛,卻還是無濟於事,眼睜睜看着那一串號碼消失。

這一次的夢裏,蘇笛終於看清了,電話號碼並沒有模糊,也沒有像墨跡一樣化開,而是真切地顯示在小木板上。

蘇笛讀著上面的數字,被合租者的罵聲吵醒。

看看時間,午夜一點。

合租沒有辦法考察室友這一點讓蘇笛非常苦惱,原本兩室一廳被中介隔成了三室,主卧住進了一對夫妻,次卧住了跟蘇笛一樣上班的女生,來的最晚的蘇笛,就住進了客廳改造的隔間。

剛上班時貪圖距離公司近,交通成本低,加之房租不高,在這座對外來人口並不友好的都市裏生存是需要付出很大代價的。

蘇笛以為自己為了低價可以忍受,卻不想這是噩夢的開始。

主卧的夫妻隔三差五的吵架,看上去很健壯的男人完全不能說服老婆,吵得凶了乒乒乓乓的摔東西也是有的。

蘇笛豎起耳朵聽了聽,又是主卧的女人喝多了話都說不清楚的罵人聲。

蘇笛翻了個身,找出耳塞,準備強行入睡。

門響。次卧的女生開門出來,敲主卧的房門。

主卧的聲音停了下來。

門開了,女人的聲音傳來:有事嗎?

「請您小點聲,大家明天還要上班呢。」

「跟你有什麼關係?」

高八度的聲音響起。

「我願意說話,又沒到你屋裏去說,你算什麼東西,來跟我說這些?」

「你這人怎麼這樣?你這是擾民!」

「我願意怎麼了,我擾民怎麼了?有本事你告我啊!」

蘇笛嘆了口氣,起床,開門,也走了出來。

主卧的大姐盤著頭髮,紅彤彤的臉上寫滿了醉意,松垮的睡衣穿在身上,插著腰,那氣勢讓蘇笛想起《功夫》裏面的包租婆。

相比之下次卧的室友倒是弱勢很多,看樣子是剛畢業不久的學生。

蘇笛的到來讓兩個女人的視線都轉移到她身上:瘦高,短髮,圓臉,此刻白皙的臉上泛著有些憤怒的紅暈。

身上的小狗睡衣顯示出這也是一位剛入社會的年輕人。

打量著面前的兩個女孩,主卧的大姐更加有恃無恐,吵吵嚷嚷,似乎她倆不道歉誓不罷休。

蘇笛有些煩躁,這期間一直被罵的大姐的老公毫無聲息,像死在了屋裏。

三個女人的局面是最不好應付的。蘇笛撓撓頭,開口:「大姐,我們明天都要上班,您這樣大晚上吵吵鬧鬧的,不好吧。」

「我怎麼吵鬧了?我跟我老公說話管你們什麼事?你們再多事我讓我老公來收拾你們!」

蘇笛撇撇嘴:那個老公被罵得狗血淋頭都沒出聲,現在來收拾我們?

大姐暴跳如雷的罵聲讓蘇笛認識到她不僅是想了這句話,而且還說了出來。真是醉了,果然是睡眠不足大腦都不好使了么。

「你出來啊!快點,有人欺負你老婆!你這個男人不出頭,算什麼男人!」

在大姐的催促之下,主卧走出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不懷好意地看了蘇笛她們兩個一眼,不服?

男人的出現讓女人更肆無忌憚,繼續不重樣的罵。這讓蘇笛想起來了報社的社長馬傑。一個中年精瘦的男子,業務能力極強,卻也出口成臟,經常把她們罵到哭。

真是人如其名,馬傑,罵街。只不過跟馬傑相比,眼前的大姐罵人的段位只停留在嗓門大,什麼有本事去買房子,租房子裝什麼XX此類。

過大的聲音吵得蘇笛都快耳鳴了,實在忍無可忍,蘇笛忍不住回了幾句:

「你也扯的太遠了吧,你不也租房子住嗎?你都結婚了還租房子呢!」

一句話捅到了大姐的痛點,大姐怒目圓睜,拿起客廳公共區域桌子上的杯子就摔了下去,「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沒等蘇笛反應過來,發了瘋一樣的大姐接着把走廊的路由器、飲水機,但凡能看見的東西,都砸了個遍。

無奈,蘇笛只好報了警。

見到警察到來,剛才還囂張跋扈的大姐,瞬間換了副面孔,極盡溫柔討好之能事,讓蘇笛大跌眼鏡,訴說的理由顛倒乾坤,倒成了蘇笛她們打擾她休息。

蘇笛看了看次卧的女孩,女孩居然也滿臉堆笑,說沒什麼事,都是小事,報警不是她的主意,而是……,女孩看着蘇笛。

那句英語罵人怎麼說來着?WTF?

大姐要求蘇笛道歉,不服從警察調解的蘇笛跟大姐一起被帶上了警車,而次卧的女孩,則得以留下安穩入眠。

警察對這類民事糾紛見怪不怪,將兩個人隔離開分別問了問,凌晨三點,睏乏至極的二人終於簽了調解書。

一個稍微上了點年紀的警察單獨對蘇笛說,大姐是老闆,人家可以明天不上班,你耗不起的。

蘇笛不語,警察說的是實情。

她可以一時憤怒,但不能長期對峙,因為她還要上班,還要生活。

想到讓人無奈的工作,辦公室那些無所作為的大爺大媽,所有的活都靠着新來的年輕人忙,真的生無可戀。

但又能怎麼辦呢?如今,即使大學畢業,工資每個月交了房租所剩無幾,每天累成狗,還要看人眼色。

還有什麼比活着更殘忍的事情。

簽字的時候蘇笛一語不發,大姐諷刺道:「明天還要去打工吧,你這個小姑娘就不善良,以後你記着點。」

蘇笛抬頭剛要說什麼,被警察攔了下來,「沒事了趕緊走吧,你先走,她一會再走。」

回到小區,蘇笛望了望小區的大門,沒有進樓,而是來到小區停車場,拿出鑰匙,發動汽車。

這輛便宜的小車是蘇笛在這個城市唯一的財產。無法負擔高額的房價,工作兩年只能買一輛還能容身的小車,讓蘇笛免去通勤之苦,去採訪的時候也方便些。

就這樣還招致了父母的非議,覺得她浪費錢。是啊,在她父母眼裏只要不是留着給弟弟買房子,都是浪費。

蘇笛發動汽車,一路朝着城外的方向駛去。就像小時候在爺爺家,經常被弟弟「惡人先告狀」,為她帶來了爺爺的嘴巴。唯一疼愛她的奶奶也在她五歲那年去世了。

唯有村子後面的那條河,成了她煩悶之時最常去的地方。

那條河成了蘇笛對爺爺家最好的回憶。

蘇笛本名「蘇愛弟」,從這個名字上就能看出父母對她的期待。成年後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改成了蘇笛,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

人在委屈的時候很奇怪,似乎那些委屈的經歷都是吸引彼此的磁鐵,平素不知道躲在腦子的哪個角落,一旦一件事被記起,其他事情絡繹不絕,跟決堤的洪水一樣一日千里。

蘇笛眼前閃過從小到大的各種經歷,從被父母、爺爺罵、被弟弟欺負,到工作后被領導罵,被採訪對象懟,被專家諷刺,被網友問候全家,被……

靠!還要不要活了!

這些想法被出現在視野里的河攔了下來。

這座城市居然在城郊也有條跟故鄉的河相似的護城河。

四下無人,蘇笛停下車,走了下來。也不用鎖車,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的只有鬼了吧。

鬼也比人好。沒有什麼比人更可怕的了。

蘇笛來到河邊,想起小時候自己經常受了委屈來到村后的河哭,十幾年了居然還是這副德行,真是鄙視自己。

甩甩頭,咽下發泄的聲音,轉身,向車走去,又覺得大老遠跑來就這樣走了,很虧,踟躕間,蘇笛看見了河上泛起的紅光。

那是什麼?

四周並沒有霓虹燈,也沒有高樓大廈,這光是哪裏來的?

再定睛聚焦,光卻消失了。

蘇笛揉揉眼睛,這一夜要過去了,也許自己真的太累了。

趕緊走到車門,卻看見門把手放了旅館的廣告。這大晚上的還發廣告?也太敬業了吧!估計自己是人家下班最後一張。

蘇笛自嘲地想着,瞥了下廣告頁,是一間旅館。上面那一串電話號碼讓蘇笛倍感熟悉,就是夢裏的那一串。

蘇笛拿起手機撥通了電話。

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不知怎的,這聲音讓蘇笛很有安全感。

蘇笛詢問了房間,中年男子「哦」了一聲,蘇笛認為那是默認,既然自己今天無處可去,不如找個地方先呆一晚上。

記下地址,將廣告丟進垃圾桶,發車,離去。

在她離開后不久,拾荒老人經過,翻了翻垃圾桶,一臉失望:垃圾桶里連片紙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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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電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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