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六）

馬丁這段時間春風得意，但也不時向我發牢騷，說是在許多問題上總是與雪清鬧矛盾，現在他看雪清越來越不順眼了。

我問道：「是不是你層次高了，有了相好，雪清還在小學教學，你嫌她了？」

馬丁道：「屁話。我在想是不是有的夫妻可以同患難，不能共享福？」

我道：「你才屁話，有雪清這樣的老婆，你就知足吧。你再嫌她，小心到時她閹了你。」

按照阿混研究周易的說法，物極必反，樂極必然生悲，馬丁的家真的出事了。他遠在鄉下近八十的老母親突然摔了一跤，昏迷不醒了。馬丁急急忙忙地把老母親送進了醫院。家裡出了個重病號，全家都亂了，生活也就沒了規律。

馬丁到省城請了專家進行會診，發現縣裡的醫生用藥過猛，老人的腦血管破裂，病情十分棘手。好在專家請得及時，雖然未脫離危險，但基本把老人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我與穎慧到醫院裡看望老人，馬丁正愁眉苦臉地守在病床邊上，一看到我們便道：「怎麼辦？都昏迷這麼多天了，還是醒不過來。」我倆了解了病情后問：「家裡忙得過來嗎？」馬丁道：「怎麼忙得過來啊？老頭子當天一見老太婆摔倒了，當場也昏了過去。快九十歲的人了，平時還得我媽照顧，現在好了，不知道怎麼辦，老頭子天天在家哭呢。我姐只好在家照顧老頭子了，她兒子今年要高考，自己都忙不過來。我姐夫上來照顧，畢竟不方便。」我問：「你嫂子呢？」馬丁道：「我嫂子平時身體就不好，還天天吃藥，來這裡照顧了幾天後，累得面癱了，現在每天下午還得去做針炙。」我道：「你怎麼不請護工啊？」馬丁苦笑道：「怎麼不請？請幾個跑幾個，我媽這麼大的塊頭，護工也吃不消。」我問道：「那怎麼辦？」馬丁道：「沒什麼好辦法，這幾天都是雪清在忙內忙外，待病情穩定后，準備請兩個護工照顧。」

旁邊的雪清一臉的憔悴，分明幾天沒休息了。我道：「現在不用減肥了，累上幾天，比什麼減肥藥都好使。」穎慧瞪了我一眼道：「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開人家玩笑？」雪清道：「你老公就那樣，不讓他說話，他閑得慌呢。」穎慧問道：「女兒怎麼辦？」雪清道：「家裡有保姆。現在家裡單位都顧不上了，全身心照顧婆婆。」我意味深長地看了馬丁一眼，道：「馬丁啊，你看雪清多好。」馬丁有些尷尬地搓著手，生怕我再說下去。

幾天後，馬丁他媽醒了過來，手腳已經能夠活動。我與穎慧到醫院裡探望，雪清告訴我們：「醒是醒了，感覺與植物人沒什麼兩樣，手放在她眼前晃動也不知道眨眼，喂飯也不知道吞咽。天天都得小心飼侯著。」馬丁請了兩個護工，配合雪清進行照顧，一家人分白班夜班輪著照料，馬丁感嘆道：「我現在才發現，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大問題，錢一旦解決不了的問題才是大問題。老太婆現在成這樣子了，現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道：「不是有句話嗎？金錢可以買到婚姻，買不到愛情親情。」馬丁張口結舌。

我問道：「下步怎麼辦？」馬丁道：「我與我哥我姐商量了，如果老母親實在恢復不起來，我只好把她拉回老家，讓我姐照顧，平時請保姆來伺候。」我嘆了一聲：「等我們老了生病了，只有一個子女，能否在身邊也不知道，到時誰來照顧我們啊？」四人一時無話，想到未來，我們都十分茫然。

一個月後，馬丁把老母親送回了蘭溪，老母親已基本沒有了意識，她突然受傷生病，給馬丁思想造成了巨大的衝擊。這一段時間他一直悶悶不樂，經常找我聊天。為了讓他散散心，我經常陪著他，每天早上我便拉著他去登山。

蓮花山依舊是我們兒時常登的蓮花山，只不過山上的建築明顯比原來多了起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升起來的時候，我與馬丁就來到了山上。繁多的應酬與日復一日辦公室生活，對步入中年的我們來說，流些汗確實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這一天，我與馬丁下山的時候，來到半山坡休息，小路邊上有一處破舊的墳墓，墳墓的形狀與我們平時所見的不同，分明是早些年建設成的公墓。墓碑上刻了個紅五星。墳墓邊上長滿了雜草，一片荒蕪。馬丁道：「現在不是在清理墳墓嗎？這裡的墳墓就在路邊，倒是沒被清理。「我看了看道：「這是公墓，清理是沒清理，但感覺也沒人管理了。」我倆走上前，認真看了墓碑，是一九五五年由中國人民解放軍XX部隊立的，現在這個部隊的番號早已不存在了。墓碑上刻著幾個陌生的名字，犧牲者年齡都在十八至二十歲之間。除此之外，再也無法從墓碑上看出什麼來了。馬丁道：「這些人這麼早就去世了，真的有些可惜。」我道：「這些都平凡的人，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死了之後，墓也沒人管理了。誰能想到他們也曾經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馬丁道：「我不知道這樣的生命有什麼意義？」我搖搖頭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其實人生都是短暫的。活了八九十歲，未必比人家活得一二十歲有意義。」馬丁道：「你又發感慨了。」我笑道：「這些感慨都是為你發的呢，你的心結一直打不開。」馬丁道：「怎麼說？」我問馬丁：「我給你背一首邵燕祥的詩吧。」馬丁道：「都這年齡了，你還是少年心性呵。讀來聽聽。」

「有情的邊草隨風綠了

無名的花在認真地開

只要開過了，謝又何妨

短暫的生命，悠長的愛」

我背完對馬丁道：「你說人生有什麼意義？其實心裡有愛就有意義。」馬丁道：「這段時間我在網路上看到一則消息，說的是知名女作家畢淑敏給大學生演講時，回答大學生提問『人生有什麼意義』時說『人生沒有意義』，大學生們報於熱烈的掌聲。你如何解釋？」我道：「她的話後面不是還有一句嗎？『人生沒有意義，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確立一個意義』，我覺得要理解這話，得兩句話連著理解。說人生沒有意義，這是人與所有動物一樣的性質，來到這世上，按照自然規律活上一回，從這個角度上說，人活著是沒有什麼意義。但是人之所以區別於其他動物，就是要把沒意義的生活活出有意義來，這就是人之所以稱為高級動物的理由。否則，人與畜生有什麼區別？」

馬丁道：「你說得有些道理，我這段時間有些亂，讓我回家好好想想。」

汶川大地震后，馬丁突然跑到我家，對我說：「我想去震區看看。」我笑道：「怎麼？你想去當自願者？」馬丁道：「看看再說，是當自願者還是捐款，到時再說。」我道：「你一個人去嗎？」馬丁點點頭：「我自己去。」

馬丁真的驅車前往四川，二十多天後，他一臉疲倦地回來了。

我跑到他家裡，想了解一下情況。馬丁打開電腦，讓我看看他在現場拍的照片。

「只有到了現場，你才知道什麼叫震撼。」馬丁十分激動，給我講解每張照片的故事。

我問道：「你跑了一趟，有什麼感受？」

馬丁道：「悲劇讓人產生崇高感。災區看到的這一切，讓我心靈產生了極大的震撼。它讓我明白，人不能只為自己活著。」

我道：「你思想境界變高了啊？」

馬丁道：「這些天夜裡我一直睡不著，一想到災區的現場，我的流淚禁不住老是往下掉。經歷了苦難，才知道生活的美好。什麼是幸福？活著就是幸福！」

我怔怔地看著手舞足蹈十分激動的馬丁，我知道災區之行完全改變了他。

馬丁接著道：「我現在發現，錢賺多了也就是個數字，沒多大意義。人要知道回饋社會。」

我笑道：「幹部說過，人在順利的時候要善待別人，其實在自己有能力的時候，多幫忙別人是沒有錯的。」

馬丁道：「我想組織一些人捐款，再去一趟，把捐款直接送到受災者手上。」

我吃驚地看著他：「你還去啊？」

馬丁認真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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