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下午第二節課結束后，全班同學被班主任留了下來。

「還有一個星期就期末考試了。這次期末數學、英語全地區統考，難度估計比平時考試要大。你們要好好複習，爭取考個好成績。」

我們早已按捺不住，通常自習課是我們自由的時間，每天下午的這個時候，我與阿混他們總是在學校後面的蓮花山上玩，或是到校外體育場上踢球。今天被老師留了課，我們巴不得快點結束。

「坐在後面的鎚子，聽到老師講話了沒有？」

班主任顯然已經注意到了我。

「聽到啦!」我大聲喊了一句。

全班同學都笑了。

班主任邊說著話，邊從講台上下來。他突然一把扯過馬丁手上的筆記本，念道：「晚風吹過來，多麼的清爽，深圳的夜色，多麼明亮。」

同學們吃吃地笑。

「好啊，老師在上面講話，你在下面抄歌詞？」班主任生氣地把筆記本砸在了馬丁的課桌上。

「你們這些人啊，初三年就快到了，學習還這樣不放在心上？」班主任嘆了口氣。

下課了，全班同學一涌而出。我拉了阿混，馬丁，約幹部一起到縣體育場踢球。

「這周不去了，回家好好複習。」

「真不去了？不就一考試嗎？怕啥呢？」

幹部搖了搖頭：「周日一起上你家複習。」

見幹部不去，大家沒了踢球的興趣。

「算了，大家都回去。晚上到我家，不見不散啊。」

時間定格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的一個初夏，我是六中初二年級的學生。

六中是縣城的一所二流中學，又叫城關中學，座落於縣城西北蓮花山腳下，是小學升初中經一中篩選之後，專門收留我們這些不成器傢伙的。六中只有三座樓，一座教學樓，一座綜合樓，還有一座就是校長頗為得意的「中國不多，世界少有」的有著30個蹲位的廁所。此外，還有一個小操場，高中初中學生輪著做操。

初二年段學校是不設晚自修的。阿混，馬丁和幹部常常晚上時間在我家學習玩耍。每天晚上，先是花點時間寫寫作業，然後四人異口同聲地大聲朗讀背誦課文。考試快到的時候，我們便擠出點時間突擊一下，一般能混個及格。四人當中，幹部成績最好，喜歡解各種各樣的數學難題，每天在我家學習之後，回去還複習各種功課。他是位農家子弟，天天穿著一件打著補丁的中山裝，每個扣子都扣得嚴嚴實實，也不拿書包，提了個印著「工業學大慶」字樣的提包，所有的書本都放在裡面，表情嚴肅而且深刻，一幅道貌岸然的樣子，於是被同學們尊稱為「幹部」。幹部是我們班的班長兼學習委員，成績老是排在年段第一，是老師眼裡不折不扣好學生。據他說，小升初考試的時候方鬧肚子，稀里糊塗就考到了六中。阿混是我的同桌，剛從異地轉學，我倆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經常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從教室的後門溜到外面。阿混有許多好玩的東西，什麼小人書、打火機、撲克牌，應有盡有，每到上課便取出來玩。馬丁家在鄉下，住在法院工作的他哥那裡。他有一本漂亮的筆記本，裡面密密麻麻地抄滿了台灣校園歌曲等各種各樣流行歌曲的歌詞，貼著港台歌星的美人頭，還有他自己畫的插圖。上課的時候，馬丁就埋頭抄寫歌詞。我則喜歡在上課的時候讀小說。

快樂的日子悠遠而漫長，中考、高考離我們還遠，平時能混個及格，回到家裡不挨罵就成。

期末考試很快就來到了，平時沒好好讀書，複習時馬馬虎虎，現在坐在考場里一籌莫展。

我碰了碰邊上的阿混：「會嗎？」

「不會，瞎寫。」

監考老師很嚴肅地走到我身邊上，敲了敲我倆的課桌，提醒我們不要交頭接耳。

我知道問也是白問，阿混學習還不如我。看看馬丁，他也在邊上抓著頭皮，東張西望，估計與我差不了多少。只有幹部做得飛快，而且很快交了卷。

考試結束，學校放了暑假，我們早把考試時的煩惱丟到一邊。暑假多好啊，我們每天睡懶覺、踢足球、逛大街，還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自己喜歡的小說。晚上更是快樂的時光，街上傳來錄相廳里黃日華翁美玲主演的《射鵰英雄傳》主題曲的旋律，我們想方設法混到錄相廳里看上一兩集。觀看《射鵰英雄傳》成了我們四人暑假最大的文化生活。白天，我們一起逛街踢球，到城邊小河裡捉魚捕蝦。夜裡，大家就睡到阿混家。

穿過一條幽暗的過道，在這座七十年代末修建的二層平房筒子樓的最角落，就是阿混的卧室。筒子樓是供銷車隊的辦公樓，內有倉庫、辦公室、還有阿混家的房間。阿混的卧室是供銷車隊閑置的會議室，有我們教室那麼大。晚上時候，我們就搬了兩張竹躺椅到二樓樓頂上睡覺。阿混吹牛說他家是「萬星級賓館」，在樓頂上睡覺，可以看到滿天的繁星。

樓頂上曬滿了李干、咸橄欖、話梅之類的乾果，這些東西都是供銷社倉庫中的零食，怕放久壞了，放在樓頂上曬著。夜裡我們四人一起躺在竹躺椅上看著星星吹牛，時不時從地上抓一把東西塞進嘴裡。

「喂，你們長大了想做什麼？」

「我想發財，不管幹什麼，能發財就行。」馬丁夢想著有那麼一天。

「我不想當農民了，我最好能有個工作，當個幹部。」

「你本來就是幹部。」我們都笑了起來。

阿混側過臉來對著我：「我長大了想找份穿著制服的工作，象我爸一樣，去當兵，或是當警察，穿著制服多帥氣啊。」阿混老爸剛從部隊轉業不久。

「鎚子，你呢？」

「不知道，反正有飯吃，能快樂就行。」

「太沒志氣了吧？」

「我真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麼。難道你要我象寫作文一樣回答我長大后當個科學家或是光榮的掏糞工人？」

我從小胸無大志，從沒考慮過長大后幹什麼。覺得每天有飯吃，有球踢、有小說看，有阿混這樣的一班朋友，我就生活在天堂中，哪裡還會去想長大以後幹什麼。說我沒志氣，還真讓阿混說對了。我當時的願望就是天天有油條吃。在我的印象當中，油條、饅頭與豆漿是最好的早餐，可家裡把一根油條切成塊狀，一家四口分了吃。總覺得從沒吃得痛快過。

早晨回到家裡吃飯，我對著油條發牢騷：「這輩子如果天天都能吃上一根油條，值了，」

老媽一拍我的腦袋：「你就這點志氣？」

「你連這點志氣都沒有，我都這麼大了，還這樣吃油條。」

我父母都是工人，家庭條件不好。上小學的時候，學校六一節組織活動，當時的標準穿法是上半身白襯衫，下半身藍褲子，腳下是白色回力鞋，胸前系著紅領巾。老媽捨不得給我買的確良白襯衫，用蚊帳的料子給我和我姐各做了一件上衣，結果同學們都笑話我把蚊帳穿到學校里來。

能天天吃上油條饅頭豆漿成為我最大的願望。因為我每天還得吃兩餐的地瓜米，冬天裡穿著由各色毛線拼湊起來的毛衣，但這並不影響我的快樂。至於長大后做什麼，那是以後的事。

期末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老爸怒氣沖沖地從錄相廳里把我找了出來，狠狠地用皮鞭修理了我一頓，原因很簡單，我的數學與英語都不及格。據說整個年級成績普遍不好，阿混、馬丁也與我一樣。工人階級的教育方式簡單粗暴而且有效，篤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老爸對自由散漫不思上進的我手下毫不留情，一頓痛揍，把我打得鬼哭狼嚎。

「暑假你就呆在家好好複習功課，別天天出去瞎混。都快初三了，你能不能象你姐一樣好好讀書？」吃飯的時候，老爸老媽不停地數落我。

姐成績很好，一直是老爸老媽的驕傲。

「好好地在家把作業完成了。還有，讓你姐抽查你英語背誦和數學練習完成情況。」

學過的英語單詞我還背不全，姐要求我每篇英語課文都要背誦，不然就向老爸告狀，我恨死我姐了，覺得她就象母夜叉。

初三年臨近了，學校很快提前開了學。老爸的那頓皮鞭和我想繼續在校讀書的願望，讓我回到現實，再不努力，也許這快樂的日子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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