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孤煞(一)

第50章 孤煞(一)

既零在天璇城待了七八日,終於是忍不了了,直接跑去洛雲川書房,冷冷的瞧了眼正在批閱卷宗的那人,也不開口,洛雲川便知曉她這是待不住了,閱完手頭上那份,讓人收拾了送去那位神秘的漓公子那兒去,稍打理了一下,便同既零離開了天璇城。

星河位於魔界最北邊,洛雲川出了城去便劃了艘烏篷船,南下而去。

既零既是有心尋些藥草,便專挑了荒僻小徑,洛雲川向來依著她,不問緣由,已行了四五日了。秋日陽光爽利,既零斜倚在船頭,一支玉簫吹得輕快,葦葉邊有孤鴻驚起,既零扭了頭去瞧,笑意清淺。

「洛雲川,你將我的術法封住,又帶我出來,算作什麼?」

「師父來魔族,不是要去尋姬行止的嗎?師父對魔族不甚熟悉,不若徒兒陪著。」

「你查我?」既零皺了眉,話音里卻沒多少不悅。

「仙門入魔界的暗探也有不少,我星河也不能什麼事都不做吧。」

既零轉著白玉簫,只垂了眸沒說什麼。

許是髮髻挽的鬆了些,小船大概撞了塊石頭什麼的,晃了下,既零發間那隻白玉簪子便滑了下來,落入水中。既零轉了身去,沒能接住,竟跟著翻了船檐,沒等洛雲川制止,利落的躍入了水中。

這湖底水草頗多,搖曳著擋了視線,既零穿梭其中,撥著草葉找尋,等見著了,正要去取,卻忽然目光一凜,身形一轉,伶俐的躲了開來。這轉了身去,才瞧見洛雲川也跟了過來,是要伸手拉她一把的,卻被她躲了開來,不顧湖底那隻暗青色滑膩膩的怪物,竟又折了回去。既零本著入鄉隨俗的想法,換了件天青色衣衫,而今在水下穿梭,如一條青魚靈巧,絲毫不懼那湖底怪物。等取了簪子躍上岸來,也正好那怪物跟著躍出水面,只離著既零半寸距離了,被一柄飛劍刺中,跌落下來,鮮血染紅了一片水塘。

既零這上來正甩著一身的濕漉漉,忽就被捉了胳膊,手勁之大攥的既零有些發疼。

「既零,你能不能不要這麼魯莽,你現在不過是一介凡人,你是不要命了嗎!」

洛雲川無論是叛逆前還是入魔后,從來都是一副乖順模樣,既零少有見過他發怒,那雙澄澈的眸子若暗沉下來,如寒冥之地萬丈深淵,只一眼便讓人心生寒意。

既零心下一顫,不再掙脫,也不言語,右手負於身後,將一株帶了泥土的紫色藥草收入袖中,只冷冷的看著他,唇角緊抿著與他對峙。

這一介凡人的模樣不就拜他所賜,這會兒了卻來憂心她的性命責怪於她?她才該氣的好不好!一隻不知名的魚精而已,她好歹也是個水生的妖怪,便是失了術法,這畜生也碰不得她分毫。

洛雲川見她這般無動於衷不知悔改的模樣,簡直恨得牙痒痒,手下一拽入,既零本就剛上來,腳底濕滑,他這一用力,既零乾脆的撞入了洛雲川胸膛上,站穩了腳,想要向後退去,洛雲川卻又一把環住了既零腰肢,將人箍在懷裡,動彈不得。秋日天涼,可二人穿的卻是火鼠毛織就衣衫,質地輕薄,雖織入了冰蠶絲,浸了水去卻依舊是冰冷,衣衫緊貼了身子,又被洛雲川圈著,能感受到男子身上的熱度,既零身子有些僵了,皺了眉頭,有些不悅的瞪了洛雲川一眼,卻在對視的一瞬間,燙著了似的躲閃了開來。

洛雲川那目光里,像是竄了團火,除了惱怒還有些別的,帶著種侵略性,既零隻覺得渾身不舒服。

總算是見這清冷的人兒有了些反應,洛雲川心情稍好了些,替她和自己烘乾身上的濕漉,微微俯下身去,貼在既零耳側,聲音低沉:「既零,我真想把你拴在身邊,讓你眼裡心裡,除了我,再無別的。」

當然,這種事情這輩子只能想想了。這話說完,也恰好衣衫干透了,洛雲川便將人鬆了開,轉了身去看那水裡死的不能再死的魚精,他知道,再這麼惹下去,既零該咬人了。

「今日運氣也是不錯,赤螭是魔界星河獨有的魚,傳說是上古龍族後代,藏匿於澤地險灘,平日里難見到,這時節里肉質最是鮮美,用葦葉包起,裹上沼澤地里長著金培草的黃泥烤出來,外焦里嫩,徒兒做與師父吃可好?」

既零揉了揉被攥的生疼的手腕,本來一肚子的怒火正要冒出來,一聽有吃的,怒火又在肚裡轉了轉,消下去了大半,聲音依舊冷冷的,有些彆扭的生硬:「要加辣。」

」恩。「

」可有酒?「

」五十年的梨花白。「要想將人哄好,果子酒是不夠的。

既零則在琢磨著,等她哪日去了東海,定要與長澤說一聲,他們龍族親戚的肉味道甚是不錯呢。

那條赤螭精得有七八丈長,洛雲川挑了中間最鮮嫩的肉出來,餘下的一把火燒掉了,這等精怪的屍首擱在野外,入了夜是會聚起一波異獸分食的,若因此擾了近處村民可不好。

洛雲川天生是個使劍的,她還記得當年那個小包子舞出套流霞劍法,恢弘劍意初露鋒芒。爾後既零回不歸谷取歷紅蓮業火不熔的炎精,入東海換取千年蚌精口銜之珠,上千重山尋妖界鑄劍師,歷三年鍛出一把緋顏,一柄仙劍銀光澄然,紅色梅紋如火,正襯得當時少年意氣風發。後來他叛叢雲峰入魔界,再相見時,洛雲川腰間多了把玄色長劍,極少見它出鞘,便是出鞘也是簡單幾式,無甚花哨,那劍光卻冷厲,如來自幽冥之地,自生寒意。

可現在,洛雲川在拿著那把很是低調的黑劍,削魚鱗……

既零捂臉,只覺得這畫面太美沒眼瞧,那柄劍顯然也是抗拒得很,周身散發的寒氣更勝,好好一條魚要被凍成石頭了。

洛雲川一向廚藝不錯,以往在叢雲峰卻很少動手,否則既零就不用天南海北給楚淺秋那小妮子搜羅廚子了,來了這魔界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這才不過幾日,變著花樣兒的給既零做飯,既零隻當是他覺得囚了自個兒過意不去,有了好吃的不吃白不吃,可現在親眼看他拿著柄殺人的刀在收拾魚,簡直像個乖巧持家的小媳婦一樣。

乖巧持家的小媳婦把收拾好的凍魚丟進袖裡乾坤中,洗乾淨了手,一轉身正對上既零側著身,卻像是在偷瞄他,見他回了頭,慌忙扭了頭過去,掩飾似的問道:「不是說要烤魚嗎,怎麼放起來了?」

「是要烤魚的,可徒兒袖裡乾坤中的東西再齊全,也不能隨身帶著油鹽吧,得去附近村鎮換些過來。」

「哦。」既零有點小失落,原以為那麼一大塊肉可以吃好幾次來著呢。

魔族本就人丁稀少,加之既零挑的這路徑,可真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洛雲川神識外放了足有兩刻鐘才尋摸著人影,御了那柄削魚鱗的暗色長劍尋了過去。其實魔族慣用的是御風而行,只是他在叢雲峰待了六十餘年,一時改不過這御劍的習慣,且御劍平穩些,他可不覺得既零會乖乖抓著他哪怕是衣袖。

這一路御劍,既零總覺得身上有些寒涼,想來大概是失了傍身的術法,秋日天涼,又一路乘風御劍,高處不勝寒,等降下來是時,卻更覺得有些不舒服了,妖的直覺向來敏銳,她總覺得這近處有什麼不好的東西,而洛雲川也是稍稍皺了眉。

六界之中,凡界為六界之根本,肉體凡胎,卻最是得天獨厚,善惡糅雜,清濁匯聚,泥土鑄就濁污之身納天地華萃日月陰陽,無論是魔界凡間,有人聚集的地方陽氣就會重些,近了村莊,這種不適感就好多了。

小村莊不比天璇大城,沒有竹木鋪地,沒有燈籠魚曳尾,村子建在高地上,魔界的葦草強韌,混入黃泥築成磚瓦,整個村落一片青綠,隱在野外,還真是隱蔽。這等荒僻村落,一般少修行者設下的庇佑結界,村人不敢穿的招搖,素凈的青白衣著,卻有種遺世的雅韻。

遺世的高人都有怪脾氣,遺世的村落也古怪,行人見了洛雲川與既零兩個生人,皺了眉頭,避之如蛇蠍,沒一個敢近前來的。洛雲川只能自己抓一個過來,一個閃身截住個跑慢了的少年人,笑的那叫一個人畜無害和藹可親。

「這位小哥,我們是過路的行腳人,想來你們這裡——」

「借宿就不必了,我們村子不歡迎外鄉人。」洛雲川話還沒說完,小哥就給打斷了,神情是有些慌張的,可還是毫不客氣。

既零:「……」

魔族的待客之道果然不同凡響。

魔界的行腳人就是蒼梧之淵以南說的散修了,有著術法傍身,行走俗世間,凡人見了,若有災苦,必當是有所求的,若諸事順遂,也是恭敬以待,求幾張符籙,結個善緣,哪會趕著人走啊。

見人不留客,洛雲川也不強求,總歸這幾日宿在山野也慣了,可這油鹽是要討要的,便自袖裡乾坤中取出葦葉包的雪白赤螭肉來。那人見了有肉,忍不住斜眼瞧了好幾遍,趕人的話也不說了,就等洛雲川的下文呢。

「既然不便,我們也不借宿了,只是先前剛打了條赤螭,出門在外少帶了油鹽,想著能否換些來,也好烹調。」

本那小哥見了肉眼裡都起了光的,手都搓熱乎了,一聽了「赤螭」二字,一個激靈,連連擺手,臉色都蒼白了幾分:「赤,赤螭?西川沼澤那兒的赤螭?我不要,你們趕緊走,快些走,走遠些,若讓他找見了,會有,會有大麻煩的。」

既零看了看這四處人都走空了的村落,和洛雲川對視一眼,果真瞧見了洛雲川眸中一絲的凝重,這裡果真是有些不對的。

正要進一步詢問那個「他」是誰,那年輕人已經跑了,既零本想攔下問個究竟的,卻見洛雲川沒進一步動作,想來是知道些事情的,便也由著這最後一個人躲起來。

等這街上徹底是空了,洛雲川嘆了口氣,看向既零,略有些無奈的聳聳肩,有點撒嬌的味道:「看來,只能摸黑再做個梁上君子了。」

既零一頓,本以為他會解釋下這村子怎麼回事的,不過他不說,她便也不去問,便是再好奇,她也不會問出口的,只清清冷冷點了下頭,轉身朝村外走去。

這兒既不歡迎她,她也不屑於多留。

洛雲川瞧著既零背影,目色漸漸幽暗。有時候他真恨極了既零這份孤傲,半分不肯服軟,一句問話都不說,當真是清冷到不食人間煙火了,可那顆心分明熱過。當年他拂袖回首,百年裡未曾忘卻,再見時,這人淺淡眸子里依舊覆了層冰霜,卻是化過之後再度凍結。他不信她當真鐵石了心腸,百年前錯過,百年後她便在身側,鎖也得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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