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星河(一)

第46章 星河(一)

兩年多的時間,本算不得什麼的,若是太平,便擱在人間也是一晃而逝,可而今魔神現世,六界動蕩,既零昏睡這段時間裡,變化之大,可是讓人好一陣唏噓。

說來也怪,三萬年間也出過七任魔神,古籍中卻鮮有載錄,斬殺的法子更是隻字未有。當今世上也是有那麼幾個活了六七千年的老傢伙的,經歷過上一任魔神的戰役,卻對那場本該最為轟烈的事件毫無印象,記憶彷彿被洗去,詭異的緊。千魘雖是給鳴姬從鎮妖塔里救了出來,倒也沒出什麼腥風血雨,除了各地獻祭依舊不絕外,再沒太大動作,不過這魂靈獻祭便是積蓄力量,眼下愈是風平浪靜,只怕這背後陰謀愈是讓人心駭。

四大仙山為首,仙門百家連同妖域皆派了人前往魔界,一則阻止獻祭進行,二則便是打探消息,能知曉魔族在醞釀什麼,也好有個打算。君羽山派了白月和顧揚波,君羽山中除了慕晨掌門,屬這兩位峰主資歷修為最高,可過蒼梧之淵也就一年,白月竟殞在了絕嶺地界兒,顧楊波也自此斷了聯繫。自這事後,姬行止又入魔界,消息時刻通著,沒再出什麼岔子。

不過兩年多的時間,君羽山變化如此之大,加上青念在南山擁了她個蓮君,既零可是有的忙了,再沒心思想洛雲川那些個破事兒,也算是別樣的清凈。

本就不算個正經仙人,沒那麼憂心天下事,既零忙裡偷個閑,照舊喜歡人世間閑逛。魔神的事這些個肉體凡胎的也差不去手,仙門便也瞞了這消息下來,而今這六界之中,就只剩凡間如舊,萬事太平。人間節日頗多,每一個都熱鬧,這眼下又近了七夕,女兒家皆拿出了手藝,做些精巧的玩意兒吃食,擱院子外,若等來了蜘蛛結網,便是頭彩。暮時更是熱鬧,街巷上點起了燈籠,兔兒模樣的居多,白色的紙紮起,也定要在那臉頰上塗上硃砂,眼珠更要鮮紅,討個喜慶。既零買了袋兒栗子,懶得手剝,掐了個術法去了皮,一粒一粒丟進嘴裡,晃蕩在最繁盛的街巷上,瞧著花燈人往,年年如舊。

這般閒遊著,忽被人蹭了下。這熱鬧地方小賊也是常有的,既零吃過虧,下意識落下視線去,卻見了盞精巧的小燈,素淡的青綢薄如蟬翼,重疊了三層,不太過繁複,也沒失了輕巧,好是喜人。

那青蓮小燈被人提著,人群中推搡竟也沒折了花瓣,而今順著那根銀色的鏈子,滴溜溜升到既零面前,青色的蓮瓣中間簇擁著燭火,連那火光也染上了份清幽。既零順著蓮燈去瞧那人,一抬眸間便是一副大大的笑臉,眼睛都眯成了條縫,配上那俊俏的面孔,當真是好風華的少年。

「師父可是在找這個。」少年人提著青蓮小燈,手往前一推,燭火搖晃,微顫到了心尖。

是蘇言笑。想來也有幾年沒見著了。

既零接過了挑燈的杆子,轉了一圈花燈,沒去掩飾心下的喜愛。

「人間的小玩意兒有趣兒是精有趣兒,可惜了留不長久,前些年那盞小燈確實甚的我心,見了花燈便總能想起來。」

蘇言笑摸摸鼻子,看那樣子是有些可惜的:「師父竟認得這般爽快。」

「為師如何也是個女子,喜歡些女孩子的小東西也沒什麼吧。」既零找了處街角小攤,點了碗紅豆圓子。

就點了一碗。

蘇言笑趁著小二沒走,又拉著叫了一碗。

「師父怎這般記仇。」蘇言笑撇撇嘴,忽又抬了眸問道,「師父記性這般好,該還記得些別的吧。」

「你師父呢?」既零撥了下青蓮燈,不去接他的話。

「您不就是我師父嘛。」蘇言笑撇了嘴,「師父你也知道那野道士是個散修,行蹤無定的,這不就丟下你徒弟我不管了嗎。」這人敲著筷子,一副不樂意的樣子,眼珠卻滴溜溜,瞧著是要動些歪腦筋了,見一碗圓子端了上來,也不說師父先吃了,補了句「說不準是去魔界了呢」,麻利兒扒拉一勺圓子送嘴裡,燙的直吐舌頭。

既零見他這模樣,眉眼稍彎,勺子敲了敲碗沿,輕哼一聲:「你不過是想問洛雲川或是魔族的事情,何必這麼多的彎彎繞繞。「

「師父向來不喜魔族,我這不怕提了師父不開心嘛。」蘇言笑喝了一大碗涼水,可算是緩了過來,不只是燙的還是怎樣,眼裡濕漉漉的,瞧著怪可憐。

「既知我不喜,卻還要來回的提,我卻沒瞧出你有幾分真心。」既零舀了勺圓子,甜糯的恰好,蘇言笑今日是沾了這攤主光了,「說吧,而今魔神現世,魔族的事,我又如何避得開。」

爾後垂眸,攪一勺圓子,嘆息一聲:「何況,我也算這風口浪尖兒上的人物了吧。」

蘇言笑知她不喜,可而今這一問,卻是無論如何也得出口的:「大師兄,真的是魔族嗎?」

既零聞言,目光微冷,語氣也僵了幾分,舌頭毒起來,自個兒也不放過:「我瞎了這六十餘年,唯那一次瞧得真切。一身的魔氣,讓人作嘔。」

「可他若真是魔族姦細,仙門中待了這麼久,此一番回了魔族去,只怕——」

未等他把話說完,既零忽而抬了眸,原本淺淡的眸色暗了三分,那一瞬間讓人心下一顫:「丹陽是去魔界捉洛雲川去了?」

「那野道士,他就愛湊個熱鬧,哪兒事多往哪兒跑。」

「你何必急了,我又沒去怪他。」既零輕笑,神情如往日般平淡,彷彿方才那一瞬是蘇言笑看岔了,「而今仙門中喊著去捉洛雲川的也不少,不缺他一個。」

蘇言笑見她神色如常,可也沒鬆一口氣:「師父,大師兄對仙門許沒太多留戀,可對師父卻是——」蘇言笑頓了下,可得好好斟酌下用詞,「卻是真心,他應該不會叛了師父吧。」

「呵!」既零冷笑,「真心?魔族的人,何來的真心?」

「魔族,其實也沒那麼可怕吧,師父往日不也說過,魔族三萬年前也是凡人嗎?」

「凡人的心才最是駁雜,誰知這一幅幅皮囊下藏著什麼污穢。」既零眉頭微微蹙起,看向街邊往來人群,竟似是少有的多了分厭惡。可她向來是最愛來這人間的。

又忽然發現了什麼,握著湯匙啪一聲打在碗沿上,清脆的緊:「你去過魔族?」

「我——」

「蘇言笑!」既零聲音一下就冷了下來,「你是拜了丹陽為師,可你須記得,你也是我君羽山叢雲峰的弟子,是我既零的徒兒,我記得我提醒過你,別去魔族。」

「可是現今魔神現世,六界動蕩,徒兒——」

「六界動蕩與你何干!你不過是一個方入仙門不足百年的毛頭小子,你去魔族又能做什麼?」既零按了額角,自袖裡乾坤中取出了粒丹丸吞下,自解了囿靈印后,這炎毒愈發難以控制了。

「師父你先別惱,我去魔界也就只是看了看,也沒去過幾次的。」蘇言笑不知,既零竟會對魔族厭惡至此,只聽聞了他略有接觸便這般動怒。

「你既去過魔族,那想必也該是有所了解了。」既零扔下了幾枚銅錢,自街區穿梭尋了個僻靜所在。這炎毒不穩,若現了妖紋,怕是會引起凡人恐慌的。

「徒兒覺得,魔族與凡人似無異常,魔族修士也並非外界傳言濫殺無辜,除道法不同,徒兒覺得,蒼梧之淵以北,與我們似乎沒什麼區別。」

「是沒什麼區別。」既零唇角勾起抹冷笑,「只是更狠些罷了。你既然都去過魔族了,我便也不在攔你,只是你須記得,切莫與他們深交。若你還當我是你師父,便給我記下了。」

「是,師父。」蘇言笑雖心有疑問,卻依舊應下,「那師父,您不去魔族嗎?大師兄——」

「別叫他大師兄!」既零不想再聽著有關他的事兒了,「他早已被逐出師門,叢雲峰上,再無此人!你喊他名字就好,畢竟,也不定是個真名。你拿真心待他了,他卻連個名字也是虛假,魔族人,慣會這般踐踏人心的行徑。」這話里冷嘲熱諷,當是厭極了這人,「你也莫要來探我的口風,洛雲川現今與我沒半分瓜葛,丹陽子不是要去捉他嗎,你莫要小覷了你那師父,他瞧中的獵物斷無失手,我便在此祝他一路順遂了。」

這般說完,甩了袖子,不顧周遭還有凡人,直接御風離去了,蘇言笑也只能跟著速速離開,省得被那一眾凡人圍著參拜。

……

既零這般急著離去,也是有原因的。

今日來尋她的,可不止蘇言笑一人。

到了這空曠所在,來人也知曉既零發現了他,不再躲藏,現了身出來。

「今日也倒是有趣兒了,故人扎了堆兒來訪,不去叢雲峰,倒一個個來了凡間尋我,本座卻不知,這是巧了遇見呢,還是你跟蹤我呢。」

來人一席白衣,紅線勾了祥瑞的圖案,一雙桃花眼,不笑也輕浮:「既零,這些年裡,你常在人間行走。」

「這凡世間,不是你帶我來的嗎?」既零反問。

當年,不歸谷焚燒殆盡,她初入叢雲峰,心意沉寂,全無笑顏,是那個桃花眼的少年,日日來瞧她,順道在桌上放件小東西,草蚱蜢,兔兒燈,不倒翁……第一次拿起那塊兒黏牙的糖人時,窗邊探出半個腦袋,笑起來時,那原綴在柳梢上的彎月,便掛上了少年眉梢。

是他喚起了她的笑顏,帶她去了人間,去看這人世間,繁華或平淡,去品這俗世物,辛辣或甘甜。

這人啊,該怎麼忘去。

如何也忘不去。

「可你往日里只愛尋個僻靜處旁觀,你從不穿於街巷湊個熱鬧的。」既明看著她,眉頭稍蹙起。

這浪蕩子,天生的輕浮,如何做得這等表情。

「本座這習慣變了,如何?」大概因著被蘇言笑追著問洛雲川的事兒,既零心下里煩躁的很,「你來找我,可不是為了這事兒吧。」

「我——」既明這張能吐蓮花的嘴裡,難得也有詞窮的時候。

只是擔心你,聽說你醒了,過來看看。

那日斷情崖上,紅蓮業火燒透了半邊天,他在萬里之外,感受到九玄玉的躁動,匆忙趕去,卻只見一片狼藉,人早已散去。他知既零定去了千重山,狼君桀傲的領地,自他離了君羽,那結界便也不認他了。徘徊山下數日,捉了下山的小妖,聽聞了她雖昏迷,卻已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數月前九玄玉發光,他卻身處魔窟,拼了一身的修為殺出來,眼下傷勢未愈便來尋她,可見了面,卻是無言。

可自他打傷叢雲峰弟子逃了出來,這等話便是再說不出口。

「洛雲川的事,你不管了最好。」

「你不想我去魔界?」既零拿著玉簫攪一縷發梢,輕笑,「今日還當真是有趣兒了,有人勸本座入魔界,有人又來阻撓,怎麼,覺著本座是誰都能左右的了的嗎?」

「蘇言笑沒讓你入魔界去。」既明皺眉。

「他是沒說,可他卻是這麼想的。他不肯相信他的大師兄會背叛叢雲峰,擔心仙門的人找到他,所以求了丹陽子過去,還特意過來尋我。」既零看著既明,笑著,話卻是涼的,「呵,都已經背叛了,還做這些多餘的事情,你說好不好笑。」

「我已有了對付鳴姬之法,她交予我來。」既明不去聽那話里的嘲諷。

「既明,你當你是什麼人。」既零站在原地看他,仙人的樣貌不會改變,多少年都是那般的好風華,她如百年前一般,笑著瞧他,卻不會再走近了,「當年你打傷照顧你的三名弟子,逃出君羽,自此便與我叢雲峰再無瓜葛,你想尋鳴姬麻煩隨你,本座身為叢雲峰峰主,想去哪兒想做什麼,你也管不著。」

「既零,鳴姬你對付不了的。」他這個師妹太過倔強,認準了的事誰也阻不了,自叢雲峰被屠,近百年來既零再未踏入蒼梧之淵一步,旁人只道是既零怕了,畢竟是一隻妖,沒道理為仙門豁出性命,可他卻是清楚的,這血海深仇,既零從不會忘,埋得愈深,籌謀便愈大,只恐會傷了自己。

「我不行你行?笑話!」既零炎毒躁動的難受,不願再與他繞來繞去,「既明你莫要忘了,當年之事因誰而起,你沒資格為叢雲峰報仇。」

既零自袖裡乾坤中掏出了瓶丹丸,拋給了既明:「一身的血腥味,你當能藏得住?你如何也曾是我叢雲峰的弟子,若死在些雜碎手裡,平白丟了我叢雲峰臉面。」

既明接了丹丸,道了聲「多謝」,既零不再管他,就此御風離去了。既明看了眼那手中藥瓶,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這丹丸多用凡草煉就,藥性溫和,藥效卻不大,本是給普通弟子治些小傷小痛的,莫說一個峰主,便是親傳弟子也不屑去用的,更何況還隨身帶著。

可既明因體質原因,耐不住靈藥洶湧的藥力,又不屑去用這等小丹丸,受了傷便自個兒挨著,只有既零會時時在袖裡乾坤中放這東西,見了血便給他塞一顆過去。

這習慣還在,哪裡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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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星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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