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唐笑

第15章 唐笑

陋室。

昏燈。

一匹矮腳馬靜靜的站在窗邊,發著低沉的悶聲,呼著一縷縷的白氣。

窗外月明星稀,但這寒冬臘月,即便是最風騷的文人雅士,也不會值此之際,賞月賦詩。

因為天地寒冷,人心更冷。

忽的。

陋室內傳來一陣笑聲,響徹四周荒野。

似苦笑,似狂笑,似恥笑,似冷笑,似是世間一切的笑聲,都含在這一笑之中。

這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卻在此間,真實的發生了。

因為他是唐笑。

唐門的現任掌舵,唐依依的爺爺。

像他這樣一個人。

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更不應該笑的如此誇張。

他已深入簡出很多年,鮮問江湖之事,卻為何會在這數九隆冬,出現在這樣一間簡陋的土房裡?

這確實是一間破陋的房子,沒有任何一樣擺設能夠證明,有人可以長居於此。

即使是生活在最底層的賤民,也不屑於住在這樣一間四處碗大窟窿,雷雨不遮,風雪呼嘯的房子。

但結果,總是出人意料。

這裡確實有人居住,而且待了很長時間,此人並非瘋子,因為瘋子無法請來唐門的掌門前來做客。

而他身上的衣著,就像他住的地方一樣。

簡單而襤褸。

他的待客之道,一杯冰冷的清水,一盞昏燈,僅此而已。

依舊簡單而襤褸。

但唐笑似乎並不介意,而這陋室的主人也根本沒想過盡地主之誼。

這陋室內唯一惹眼的,便是此人臉上的鬼面。

這是一副十分特殊的鬼面,面具上畫有一張似魔似怪的面孔,既不是民間傳說的妖魔鬼怪,更不是偏遠山寨口口相傳的山間精靈,似乎這張面孔,就是平白無故從《異怪志》里跑出的魑魅魍魎,面目猙獰,且又栩栩如生,讓人一目難忘。

這鬼面的材質極為特殊,非木質,亦非石質,好像是某種巨大的獸骨雕琢、繪製而成,它完全遮蔽面部,甚至說以一種半包裹的形式將此人的頭顱藏於其內。

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如此昏暗的土房之內,他依舊沒有打算將鬼面摘除,好像他本來的面孔就是如此,理所應當。

陋室內,另一奇怪之處,便是這破陋不堪的土牆之上居然掛著一柄清新脫俗的細軟長劍。

此劍長約三尺六寸,通體銀白,凈重五斤七兩,似乎應是女者隨身佩劍,卻不知為何會落入這鬼面男子之手。

「你似乎很享受這樣的生活。」唐笑似笑非笑的看著鬼面男子,言語中好像在試探著什麼。

「確實很享受。」鬼面男子意興闌珊的擺弄著桌上的瓦罐,裡面好像養著什麼東西,注意力全然不在唐笑身上,也不知他的回答是真若如此,還是敷衍了事。

「享受?你動了半衣山莊的人,還能繼續享受?」唐笑的言語中充滿著譏諷。

「江湖就是這樣你來我往,安逸的人,不太適合江湖。」鬼面男子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瓦罐蒙上紅布蜂蠟,似乎有口無心,卻又似看透了問題的本質。

鬼面男子的話語擲地有聲,唐笑臉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他的腦海突然傳來了一陣低沉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火光,伴隨著硝煙氣味,伴隨著……慘絕人寰的凄厲嘶吼。

他臉上那絲笑意很快無影無蹤。

他的眼神也突然變了。

變得說不出的凌厲,說不出的陰冷。

就像寒山巔上那萬古不化的積雪,又像深淵寒潭內深不見底的死水。

這是唐笑不願意回憶的當年,原本他以為自己早就忘卻了,卻不曾想此時此刻再被喚醒。

他的眼中有仇恨,但他卻沒有責怪喚醒他的鬼面男子,因為這記憶,在這陋室之內不僅他一人獨有。

月已西沉。

窗外隱隱聽到遠方傳來三聲更鼓。

唐笑看了眼身旁木桌上浮起一絲冰碴的清水,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從腰間拿出一支旱煙,白銅鍋、烏木杆、翡翠嘴,玄色錦囊。

接著,唐笑一邊將煙鍋放入錦囊之中裝滿煙絲,一邊從桌上拿起火摺子,稍許,隨著一陣青煙緩緩從唐笑的口鼻之中飄浮而出,他的眼神又恢復平靜,看著鬼面男子,問道:「江湖?現在的江湖可不是你那時的江湖,而且你現在的動靜,怕是不僅限於江湖吧?」

鬼面男子的面孔在煙霧漸漸瀰漫的陋室內時隱時現,好似真如冥界而來的幽魂,鬼面之下的他微微一笑,似是早已料到唐笑會這麼問,旋即他不緊不慢的回道:「如果僅限江湖,就不會勞您出手了。」

唐笑冷哼一聲,手中旱煙鍋微微敲打身下的椅腿,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接著,良久無語,隨後唐笑又將煙鍋裝滿煙絲,重複著先前的動作,拿起火摺子點起,稍許,又一陣青煙裊裊升起,唐笑的聲音再度在陋室內響起:「四張人皮面具,一盒暴雨梨花針,三瓶十香軟筋散,就這些東西,想為她報仇,你能做到嗎?這值得嗎?」

「我早就是個死人,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也許,在這世上多活一天,就算是值得。」鬼面男子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或者說,有些東西已然超越了他個人的安危,值得他付諸所有去追逐。

又是沉默,唐笑手中的煙鍋青煙徐徐,卻遮不住他臉上的擔憂:「余青州已經來到汴州了。」

「我知道。」鬼面男子回道,他明白,當他出手殺了劉大富的時候,就明白余青州會來,而且似乎余青州趕來的速度遠不及他的預期。

「你現在的劍,能勝過他?」唐笑又問道。

「或許能,或許不能。」鬼面男子給出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

「你會死的!」唐笑勸說,似是想要鬼面男子就此收手,他見過余青州的「問劍」,知道那劍法意味著什麼。

「人本來就會死,或早或晚,我只想死而無憾。」鬼面男子出乎意料的坦然。

聞言,唐笑狠狠吐出一口濃煙,似是早就料想到會規勸無果,旋即拍案而起,撂下一句「隨你,老夫不管了!」便快步流星的走出這間陋室,沒有絲毫與鬼面男子道別之意。

「謝謝。」

鬼面男子向前輕踏一步,看著唐笑的背影,只說了兩個字。

「謝你媽個頭!」

唐笑卻不為所動,破口大罵后,牽著自己的矮腳馬,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天邊月依舊,星依舊,寒夜依舊,荒野依舊。

唯留孤人,心難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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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卯。

破曉時分。

無名寺,山門外。

一陣陣悅耳的梵唱聲從寺內傳來,伴隨著幽幽回蕩的晨鐘,悅人心脾,洗人塵埃。

此乃無名寺僧人的早課時間。

此刻,兩名未參與早課的小沙彌正手持笤帚、簸箕和鐵鏟,清掃著山門周圍的積雪。

「無塵師兄!早!」

忽然一道清新脫俗的身影悄悄落在山門前的台階上,兩位小沙彌忙的抬頭,識得來者,頗有些興奮的打著招呼。

無塵頷首,雙手合十,禮貌性的道了一聲早,便步履匆匆的走進山門之內,似是著急於某事。

那兩位小沙彌自是不敢多問,無塵的名聲,不僅在無名寺,在整個江湖都極富盛名,有人說無塵讓無名寺名聲大起,又有人說是無名寺讓無塵平步青雲,一時間眾說紛紜,但無論是誰成就於誰,無名寺內的年幼一輩,對於無塵,是無不崇拜至極的。

因此,即便無塵消失了身影,那兩位小沙彌依舊興奮不已,津津樂道著剛剛無塵能和他們互道早安的片刻之中。

達摩院前。

無塵略顯警惕的環視四周,見毫無一人,他的眼中露出一絲狡黠,旋即一反常態,嘿嘿一笑,閃身於一片樹蔭之中,手掌輕撫臉頰,接著一張人皮面具落在掌心。

斑駁的樹影間,一張俏麗的面龐,帶著一絲頑皮的笑容,好奇的打量著四周。

正是「獨闖江湖」的唐依依。

「這裡就是無名寺啊。」唐依依驚嘆的望著周圍層層疊疊的古剎隱樓,有著一種初涉江湖的興奮和緊張。

無名寺,和少林寺齊名的武林聖地,此間,唐依依這位江湖蝦米就身處其中,說不興奮,那是不可能的。

「先去哪裡玩呢?」

唐依依先是暢想一番,旋即警惕的看了眼四周,確認無人後,腳尖輕點地面,一連串的縹緲步法直指前方藏經閣。

不過,當她剛從樹蔭里竄出不過三步,一聲佛號突然在她的身後響起。

「無名寺從不接待女客,唐檀越,請回吧。」

來者似是認識此人,雖是逐客令,但語氣頗為溫和。

「唐檀越?好難聽的稱呼,你叫我依依吧。」

唐依依回頭一看,正是無塵,旋即眼中的欣喜又多了一分。

聞言,無塵輕笑,既沒有說「檀越」之詞,又無「依依」之言,只是問道:「你為何來此?」

「因為我無事可做,無聊的很。」唐依依倒也說了實話。

「這裡是參禪之所,怕是要讓你失望了。」無塵回道。

「可是薛大哥說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啊。」唐依依不依不饒,似乎她是這裡盛情邀請的賓客,並無離去之意。

「薛檀越那是性情之語,長伴青燈古佛的僧侶,何來有趣之說?」無塵搖了搖頭,矢口否認。

「那你......」唐依依還想說些什麼,卻不料無塵電光火石間已行至身旁,輕托她的臂膀,未觸一寸肌膚,閃轉騰挪間,不過稍許,唐依依已然身處無名寺外,而無塵卻早已了去無痕。

「好......好厲害的輕功!」唐依依反應過來之時,早已身處他地,看著四周熟悉的景緻,還有那僅僅化了幾分的積雪,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但,這種敬意稍縱即逝,一抹古靈精怪的調皮神色霎時浮上唐依依的眉梢。

「嘿嘿,薛大哥果然沒騙我,有趣,果然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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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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