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名寺
又是黃昏。
此刻,薛宇和莫無憂二人正站立於一處石碑之前。
上寫著「無名寺」三個大字。
「我說老蝦米,這寺廟沒酒沒肉沒女人的,就為一個禿驢,跑這麼遠來這兒?」莫無憂怪叫一聲。
「這裡可比酒樓有趣。」薛宇淡淡一笑。
「有趣?哪裡有趣?」莫無憂不解。
「但看這個寺名,佛號無名,卻不知道已是有名,無名卻是有名,有名竟是無名,豈不有趣?」薛宇手中畫扇指著碑上石刻道。
聞言,莫無憂似懂非懂,深深吸了一口氣,望向了遠處一座深埋在山林之中的寺廟。
無名寺。
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少,但真正了解的卻不多。
無名寺雖不如嵩山少林之氣派宏偉,但這隱於山林、不染凡塵的古剎,自有一種神秘獨特之美。
微風中,隱隱有晨鐘暮鼓傳出,伴隨著隱隱檀香和低沉的梵唱,縈繞四周,久久不絕。
寒風掃盡了石階上的浮雪,石階盡頭的大門敞開,陣陣雲霧與香火交錯,繚繞在山門裡外,頗似仙人居所。
薛宇和莫無憂秉承了一貫的作風,他們沒有從大門走進去,而是越牆而入,這行為有些獨具一格。
滿天夕陽如血,高大的屋脊鱗次櫛比,不時有著裊裊炊煙,徐徐而上,一眼望去,這無名寺卻又落入凡塵,充滿著人間煙火。
綿綿梵音入耳。
沁人心脾,渡人憂傷。
饒是莫無憂這般直性之人也不禁停滯了下來。
但是。
薛宇和莫無憂卻已無雅興欣賞,因為耳邊突然一聲佛號宣起。
「阿彌陀佛!」
佛號未落,二人已被包圍,東西南北霎時閃出四條人影。
這四人身著灰袍白襪,皮膚黝黑,眼角額頭俱是褶子,觀其樣貌皆是不惑之年,但四人的眼眸卻又如同深淵潭水,死死盯著薛宇和莫無憂二人。
薛宇暗中也不免吃了一驚,連忙和莫無憂低語道:「無名寺之人,不可輕視。」接著他帶著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轉而向這四位僧人寒暄道:「各位大師們,吃過了么?」
這本是世間百姓,茶餘飯後最為普通的問話,不論是相識多年的街坊鄰里,亦或是酒館內萍水相逢的旅人,大多會這樣問上一句,以表善意。
但這句話在此間問出,顯得極為突兀,四個高僧皆是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其中一位似是掌事的僧人迅速凝神,轉向二人,眼中露出一份狡黠,問道:「兩位檀越來我無名寺,有門不走,反倒喜作梁上君子,怕是所圖非凡,煩請告之來意。」
薛宇聞言,微微一笑回道:「此情此景,頗為雅緻,在下一時有感而發,特來此地吟詩作對,大師們可信?」
其中一位粗壯僧人知是薛宇戲弄之言,當即不悅,旋即厲聲喝道:「施主若是如此信口雌黃,就莫怪貧僧等要無禮了。」
薛宇佯裝苦笑,回首看了一眼莫無憂,說道:「你看,我這話果然沒人相信。」
莫無憂一臉嫌棄,回道:「你編瞎話的本事可真不如本大爺!」
二人打趣間,四位僧人早已帶著一縷勁風襲來,四人運起雄渾真氣,匯於各自指間,赫然便是無名寺指間絕學——摩柯指決、大智無定指、拈花指和多羅葉指。
四人指間輪彈,如繁花綻開,讓人目不暇接。
薛宇見狀,嘆了口氣道:「哎,看來我真的不適合編瞎話......」
莫無憂哈哈一笑,哪會輕饒薛宇:「非也非也,該說你是個掃把星,說個瞎話都會被人打。」
薛宇無語凝噎,事實擺在眼前,只怪自己平日里捉弄莫無憂太多,這下怕是要被他數落幾日了。
但,二人雖然拌著嘴,可身子卻早以飄然而離,漸行漸遠,如白鶴行雲,竟讓那四位灰袍僧人的招式全部落空。
四人連忙抬頭,周圍哪還有人,薛宇和莫無憂二人早已無跡可尋,只聽薛宇遠遠笑道:「四位大師,後會有期,改日再敘。」
那四位僧人聞言,臉色霎時蒼白,卻又無可奈何,這二人輕功實在了得,好似這寺內的煙雲,稍縱即逝,比起那武當的絕學「梯雲縱」有過之而無不及,實難相信此等高手,居然會出現在無名寺的屋脊。
「走吧,想必那二人已經離開了。」
遇到此等高手,四位高僧只感望塵莫及,那掌事的僧人雖有憤懣,卻也無可奈何,當即未作久留,便率先原路返回,沒了蹤影。
臨了,那位粗壯的僧人又回頭看了一眼薛宇的傳聲之地,嘆了一聲「後生可畏啊」,亦是消失在了屋檐之下。
片刻后。
無名寺內,一處巷口陰影處。
莫無憂隱匿其間,經過剛剛的遭遇戰,雖然逃之夭夭,但現在卻有些興緻盎然,嘖嘖稱奇道:「這小小的山寺卻有得如此高手,即便是少林也沒有這般卧虎藏龍吧。」
聞言,薛宇卻是搖頭說道:「真正的高手不在其中。」
「哦?這難道就是你為什麼不走正門的原因?」莫無憂打趣道。
「如若不然,高手又怎會拋頭露面呢?」薛宇微微一笑。
談笑間,那寺間的木魚聲忽然停止,沉靜的古剎,更寂無聲響。
而薛宇、莫無憂二人亦是不知去向。
此刻。
無名寺內,一間偏僻的別院,松葉森森,白雪皚皚,一滴化雪之水,從院內屋檐的冰柱下滑落,正好滴在一雙草鞋之間,那草鞋的主人乃是一位老僧,此間,這位老僧正安坐在蒲團之上,若有所思。
他面前擺著一座石質茶几,上有一把茶壺,三杯素色茶具,此間,這三杯茶具已被沏上七分茶水,水汽裊裊,四溢著一陣陣茶香,令人心神皆醉。
驀地。
這老僧對著面前陰影,朗聲道。
「二位檀越既已至此,何必藏頭遮面。」
語罷。
兩個人影從黑暗中緩緩走來。
「天心大師好眼力。」薛宇踱步而來,表情略顯疑惑。
「我說這個老禿驢怎麼察覺到我們的?」一邊走著,莫無憂和薛宇小聲嘟囔著。
此語一出,老僧緩緩回道:「兩位檀越屏氣凝神已達化境,老僧能夠辨別實屬巧合而已。」
那老僧一臉平淡的回答,倒是讓出言不遜的莫無憂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想到這老僧居然如此耳聰目明。
「巧合?還請大師明示。」薛宇說道。
「一葉聞聲。」那老僧的手中驀地多出一片松葉。
這位天心大師竟已與周圍環境合為一體,薛宇、莫無憂二人僅僅驚動了一片松林,便已然暴露行蹤,這等本事縱使那市井說書先生也難以相信。
此語一出,薛宇、莫無憂二人皆是一驚,腦海中不約而同閃過一位身著藍色外袍的模糊人影。
「想不到大師竟已達天人合一的境界,恕晚輩無禮。」莫無憂竟拱了拱手,好似文人一般。
片刻。
薛宇、莫無憂二人盤坐於這位鬚眉皆白的老僧面前。
老僧微微一笑,將面前兩盞茶具緩緩推前,是以待客。
接著,老僧又看向一旁莫無憂,含笑道:「二位遠道而來,先請坐下待茶如何?「
莫無憂一臉狐疑的看著面前幽綠的茶水,正猶豫之際,只見身旁薛宇從老僧手中接過茶具,閉起眼睛,緩緩送到唇邊。
莫無憂大喝一聲:「這茶喝不得。」
薛宇卻連嘴角的肌肉都沒有絲毫索動,看來就好像縱然天崩在他面前,他也不為所動。
他只是緩緩放下茶杯,緩緩張開眼睛,抿了抿唇上殘留的茶水。
老僧含笑問道:「此茶如何?」
薛宇回道:「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青山綠水,不知天心大師何處得來?」
聞言,老僧凝注半晌,突然笑了,接著狂放大笑。
「這世上能夠只品一口卻能知茶水來龍去脈的,我看天下除了逍遙花少——薛宇,再無他人!」
接著老僧又看了眼莫無憂,說道:「而這位,必定是『偷神』莫無憂無疑,莫大俠既然來了,何不喝下這杯茶,以滌俗塵。」
聞言莫無憂有些不好意思,一口便喝完了杯中茶水。
接著,老僧含笑道:「老僧雖然久絕世事,但能見到當世俊傑之風采,心裡還是歡喜得很,寒寺無酒,二位檀越不妨以茶作酒。」
老僧又斟滿了茶杯,說道:「二位檀越此次闖我無名寺,老僧以為絕不是為了品我杯中茶水吧。」
「哈哈,大師果然慧眼識俱,此次前來無名寺,我二人只想和一人飲酒品肉。」薛宇說道。
聞言,老僧不怒不火,眉宇間也絲毫未表露驚怒,平淡道:「薛檀越說笑,我佛門中地,何來酒肉?」
「未曾食肉卻知肉味,不曾飲酒卻知酒香之人,天心大師,無名寺中可有此人?」薛宇嘴角一揚,淺笑道。
「薛檀越所指之人莫非是無塵?」老僧反問道。
「我想天下再沒有第二個如此絕妙的和尚了。」薛宇的眼中閃耀著光芒,彷彿說著天底下最愉悅的事情。
「他此刻不在寺內。」老僧的話語卻將薛宇的心情跌至谷底。
「那他去哪了?」薛宇有些驚訝。
「出家人云游四海,普度眾生,老僧亦是不知。」老僧回道。
聞言,薛宇和莫無憂相視一眼,皆是有些失望,所尋之人既不在此,那也沒有留下之由,旋即薛宇起身拱手道:「多謝大師款待,薛某告辭了。」
片刻,二人身影淹沒在黑暗之中,無影無蹤。
僅僅留下殘有餘溫的兩個杯子,似是述說剛剛有人所留。
暮色中,老僧微微嘆了一口氣,深邃的眼眸陷入夕陽之中,他的腦海浮現出一位身著藍色外袍的白髮男子。
「有此二徒,你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