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定親

第1章 定親

崇禎十年八月初四日。

受小冰河氣候影響,雖說酷夏剛走,但涼意已經往臨清州襲來。

陸遠裹緊了自己身上的舊棉衣,拿着一卷墨寶,在這人煙阜盛的臨清城裏穿梭著。

「這不是陸遠嗎,你也要去我表妹家?」

當陸遠見是張恆來了,便站住了腳,點了點頭:「唐世兄說今日是嬰妹的及笄之禮,特邀我去的。」

陸遠口中的唐世兄乃是當朝吏部文選司主事唐錦之子唐文運,府學生員。

而陸遠所提及的嬰妹則正是張恆提及的表妹,也算是陸遠的未婚妻。

因為陸家與唐家世代交好,陸遠父親在世的時候,在唐家未發跡之前,陸遠與唐嬰就交換過生辰八字。

但自從唐錦中進士留京做官以後,唐家就未再提及此事,陸家因為家道中落也未再說起此事,只是如今到了唐嬰及笄之禮時,唐家卻突然又請了陸遠來。

張恆臉上露出不快,他沒想到表兄居然請了陸遠來,及笄之禮是女子成年大禮,同於男子弱冠之禮,而女子及笄之禮后就意味着可以定親說媒。

如今唐家請陸遠去參加唐嬰的及笄之禮,讓張恆開始擔憂自己表妹會和陸遠定親。

「是嗎,看來我姨父家還真不愧是書香門第,沒有因為你們陸家窮了就厭棄你們這個世交,不過,陸遠,有句話我得問你,你們陸家欠我家的銀子何時還,如今都三個月了,加上利息得有一百兩了,如果你還不起,不如把你自己賣了,來我家做奴僕,怎麼樣?要知道,我家的僕人都是穿綢緞的,你可以打聽打聽,整個臨清城,有誰不想來我張家為奴的。」

張家是臨清鎮富戶,祖上善於做口外的生意,到現在已積累下上萬兩的身家,如今光是在臨清州放高利貸就一年進項上千兩,而陸家因為織坊經營不善再加上陸遠父親去世前後花了不少的藥費喪葬費,所以,也向張家借了高利貸。

而張恆也因此奚落起陸遠來,目的自然是向陸遠證明自己更配得上唐嬰。

騎在馬上的張恆說完后就對陸遠斜挑着眼。

陸遠瞪了張恆一眼:「銀子自然很快會還你的!但我陸遠就是成了乞丐也不會做你張家的奴僕!」

「恆兒,你和這種破落戶說什麼,未免失了自己的身份,快些趕路,別耽誤了你表妹及笄之禮的良辰吉日。」

張恆身後的一輛馬車裏探出了一張婦人臉。

陸遠認得出來,此人是張恆的母親,唐嬰的姨媽張王氏。

張王氏說后就放下了車簾。

陸遠也沒和張王氏見禮,就先跟着人群走了。

陸遠並沒有把張恆母子的話放在心上,作為一名來自於二十一世紀的穿越者,他比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清楚,此時的大明王朝已經只有七年的太平光景。

所以,任何的事在即將到來的國破家亡面前都算不上什麼。

沒多久。

陸遠就來到了臨清州官宦之家吏部文選司主事唐錦宅邸。

整個唐宅附近都被清洗了一遍,煥然一新,周圍兩里內還攔上了帷幕,帷幕內每隔十步便站着一名唐府小廝。

即便是唐府小廝,也都是統一穿的皂色綢緞,顯露出大門大戶的氣派。

而在帷幕內的唐府大門前,則站着一眾迎客的唐府中人,基本上都是唐府的後生晚輩。

而唐府後生晚輩中最有名氣的當是剛中了院試案首的唐錦之子唐文運。

唐文運站在自家子弟最前面,親自向前來的親眷拱手行禮,表現很是謙恭有禮。

即便是張恆自詡為富家公子,但見了自己這位表兄也自慚形穢。

而有些閨閣女子見到唐文運后更是起了春心,不自覺地羞紅了臉。

至於一些長輩有女兒的恨不得收了唐文運為婿。

「表哥,表弟張恆在此祝賀您院試奪魁!」

「文運啊,姨媽也為你高興呢,你表妹也常說,你這個表哥是她知道的人里最有才的。」

張恆母子先走過來和唐文運說了話。

本要上前向唐文運祝賀的陸遠只好退後一步,然後默然地看着這一切,看着這些鶯鶯燕燕的漢家女子,看着這些揮扇笑言的漢家男子,不知道為何,他突然想到,到了崇禎十二年,清軍入關,經天津衛又洗劫山東,攻下臨清而大肆劫掠時,這些漢家男女會如何面對闖入他們家園的強盜。

「陸遠,伯父既已仙逝,然令堂尚在,孝道未盡,你還是要儘早走出來為好,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你我兩家是世交,我必會幫你的。」

唐文運拍了拍陸遠肩膀,將陸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陸遠倒也沒想到唐文運會來安慰自己,心裏感動之餘,也拱手致謝:「多謝世兄勸慰。」

張恆見唐文運與陸遠說話,心裏有些不喜,也走了過來:「對了,陸遠,我有話問你,今日既然是表妹的及笄之禮,你作為世兄,應該不會空手而來吧,可帶了什麼禮物。」

陸遠見張恆問及,又加上這麼多人在這裏,也不好不理,便回道:「昨夜寫了一首詞,準備送給唐嬰小妹。」

說着,陸遠就對唐文運致歉道:「還請世兄見諒,近來家道艱難,拿不出豐厚的禮單,他日若能富裕,必補上今日所欠。」

「你我之間,說這些幹什麼,先進去喝口茶吧」。

唐文運笑着就拉着陸遠往裏走。

而張恆也跟了過來:「一首詞?我說,陸遠,你如果如我表兄這樣,是案首秀才,是臨清城的大才子,送一首詞,我或許還覺得你這樣做很高雅,但你一個商賈子弟,左右不過和我一樣,我至少還捐了監生,而你什麼都不是,你怎麼也好意思贈送詩詞,也附庸風雅起來,這沒得叫人恥笑嘛,你一個不學無術之輩,能寫的什麼好詩詞!」

陸遠站住了腳,怒視着張恆,若非想到自己現在是來唐府作客,他真想揍這張恆一頓。

倒是唐文運先訓斥起張恆來:「張恆,休得妄言,你和陸遠也是從小認識,也算是兄弟,當兄友弟恭,知不知道。」

張恆不好再言,只是陸遠對他的怒視,讓他有些憤憤不平。

唐文運將陸遠帶到了唐府中堂,見自己母親和妹妹以及姨媽張王氏已坐在堂中,也就停下腳來,轉身向陸遠拱手道:

「陸遠,你進去吧,愚兄就不帶你進去了,待會如若我唐家有羞辱你們陸家之言,愚兄在次表示道歉,此事本不是愚兄所想,然母命難違!愚兄改日再登門致歉。」

陸遠大概已經猜到了是為何事,也只淡淡一笑,對唐文運回禮:「愚弟明白,此乃陸家應有之命數,世兄不必掛懷。」

張恆見此暗暗一笑,他見陸遠還在強作鎮定,心裏更是得意:「待會被姨媽退婚時候,看你陸遠還能不能這麼淡定!」

……

陸遠和張恆走了進來。

「世侄陸遠見過夫人。」

「外侄張恆見過姨媽。」

陸遠和張恆相繼見了禮。

但唐王氏只笑了笑,說道:「皆落座吧。」

然後。

唐王氏只把張恆叫到了近前,噓寒問暖了一陣,又對張恆母親張王氏笑道:「恆兒長得是越發的高了。」

「可不是嗎,現在也開始讀書用功了,雖然比不上文運那樣的文曲星,但也能替他父親照管一下店鋪了,與那些敗家破落戶不一樣,這也是命數,正如文運是註定要做宰輔的,而我家恆兒也有算命先生說過他一生富貴,而有的人則喪父破家。」

張王氏笑回道。

唐王氏雖然聽得出來自己妹妹在有意貶低陸遠,但聽到她奉承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唐文運也面有喜色,不禁微微一笑,也覺得自己妹妹說的挺對,這人皆有自己的命理。

陸遠自然也聽得出來這張王氏話里的意思,不過,張王氏的話他倒也聽了進去,不禁心想無論將來做宰輔還是做富貴閑人,左右都逃不過國破家亡的命運。

個人的命理如果不可改,那國家和民族的命理是不是也不可改?

也就是說,七年後,漢家兒女依舊會迎來那場浩劫?七年後,天下依舊會大亂?異族依舊會殖民這片土地?

陸遠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命運不可更改,但即便是命運不可更改,他也要去努力更改,因為自己既然來這個時代,如果不努力一次,就對不起自己身上流淌的華夏之血。

唐王氏注意到了沉默寡言的陸遠,因為此時的陸遠在皆是綾羅綢緞的人群中只穿着粗布棉衣,顯得特別扎眼。

不過,陸遠表現出的坦然自若,倒也讓唐王氏沒敢輕視陸遠,不過也沒有真的高看了陸遠,覺得他比自己兒子文運優秀。

一想到自己兒子,再一看陸遠,唐王氏又不由得皺眉起來,她承認她兒子文運哪裏都好,但就是有一點迂腐,和他父親一樣,如今陸家破落到債務纏身的地步,卻還堅持讓自己妹妹嫁到陸家,言品重之家不能失信。

家族的名譽哪有女兒的幸福重要!

「姨媽,表妹,這是我帶來的賀禮,一百匹上等蜀錦,三十對金面首飾,五十對銀面首飾,還望姨媽和表妹不要嫌棄。」

張恆先帶着禮物上走上前來,眼睛就沒離開坐在唐王氏身邊的唐嬰半秒。

而陸遠也注意到了唐嬰。

面容姣好,皮膚白皙,又帶一絲書卷氣,是很標準的大家閨秀。

不過陸遠在前世也算見過不少美女,所以見到唐嬰倒也沒有腿軟到走不動路,也沒像張恆那樣緊張到手都不知道往往哪裏放。

唐嬰這時候蹙起眉頭來,她明顯對於這些金銀首飾不感冒,但還是起身向張恆行了禮,表達了謝意。

張恆自覺光彩,笑着退了回來,兩眼依舊沒離開唐嬰,手裏的玉竹扇子被他拽得緊緊的,看向陸遠時,更是得意,對唐嬰說道:「表妹,你不知道,陸遠也給你帶了禮物。」

唐嬰聽此眸子一抬,看向了陸遠,但旋即又垂下了眼瞼,沒有說話,只側頭看了唐王氏一眼。

唐王氏這時候則說道:「嬰兒,現在陸遠就在這裏,你也見了他真人,有什麼話你可以直接問,我們唐家到底跟不跟他們陸家退掉婚約就看你自己,你如果覺得陸遠可以做你的夫婿,那我們便不退,如果你覺得不可以,我們便退了婚約,大不了母親承擔這個惡名。」

「嬰兒,不是姨媽話多,你瞧瞧陸遠,畏畏縮縮的,寒酸的很,哪裏配得上你這樣的官宦小姐,而且又不是親的,你就算不喜歡你表哥,也要配個你兄長那樣的才子才是呢。」

張王氏也在一旁勸了起來。

陸遠只是微微一笑,他已經知道唐家在唐嬰及笄之禮時請自己來作客的目的,只是他沒想到唐家要退婚根本就沒有問自己的意思,而是直接憑他唐家小姐自己做主。

不過,陸遠也無所謂,反正他已經做好了退婚的準備,現在的他滿心思只想着如何在即將到來的亂世立足。

「知道了,母親。」

唐嬰點了點頭,陸遠的寒酸的確讓她很難對陸遠有好感,但她還是保持着大家閨秀該有的氣度,故笑問道:「剛才聽表兄說,陸世兄有禮物相贈,不知是何禮物。」

「是鄙人寫的一首詞,請小妹慧眼」。

陸遠將一卷墨寶遞給了唐嬰。

唐王氏臉冷了下來,她還以為陸遠手裏拿的是什麼陸家家傳名畫字帖,好撈回陸家失去的顏面,卻沒想到陸遠居然拿了一首自創的詞出來。

「我記得陸遠好像連童生都不是吧,也開始學讀書人做詩詞歌賦了?」

張王氏補了一句。

「媽,你不懂,人家這叫附庸風雅」,張恆之前已經笑過了,但此時,還是不由得笑了起來:「人家陸遠可是有詩才的,比表哥還厲害呢。」

唐王氏聽張恆這麼說,心裏更不喜了,自己兒子可是院試案首,這陸遠也配和自己兒子比文采?

唐嬰也有些不喜地抬眼看了陸遠一眼,心想剛才見他還算是一沉穩持重之人,卻也沒想到如此輕狂,非士子才子,偏要附庸風雅,真正讓人頓生厭惡之感。

不過,唐嬰還是沒有失去大家閨秀的風範,依舊從自己丫鬟手裏接過了陸遠的禮物,展開墨寶一看,見書法不是很有造詣,心裏更加不喜,但當她看了詞的內容后,卻又怔住了。

半晌后。

唐嬰才回過神來,起身向陸遠行了一禮,然後轉頭對唐王氏回道:「母親,女兒決定了,聽父兄之命,守陸家之約。」

「什麼意思?」張恆有些不解地問了一句。

唐王氏這時候倒是回過神來,她雖然不知道陸遠寫了什麼詞,但她已經答應自己女兒,她自己的婚約由她自己做決定,便點頭道:「那好,既然你自己也願意,那我們便不與陸家退婚。」

唐王氏說着就看向陸遠:「賢婿啊,你可以回家告訴你母親了,讓她準備好聘禮,擇日送上門來,如今唐嬰及笄之後,婚事便不好再拖了。」

唐王氏說着又轉身對自己身邊的大丫鬟吩咐道:「告知給少爺,讓他寫信給老爺,嬰兒準備婚嫁,擇的夫婿是當年約定的陸家長子陸遠,問問老爺能否請假回鄉,若不能,可有書信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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