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死情劫（三）
後來……月老爺爺愣了愣，眼角劃過一顆淚水，淌過臉頰，緩緩落下。
我感覺右手微微顫抖了起來，抬起手來，手腕處的玉鐲輕微晃動着，還散射著一絲絲月白色的光。恰好此時，月老爺爺抬手撫上我的頭，揉了揉，說不出的溫柔。
我抬眸看向月老爺爺，他的眼底帶着一絲淺淺的笑意，我知他方才定是看見了，便開口道「爺爺，我也不知它是怎麼回事！」
爺爺沒搭理我，而是盯着那鐲子看了會兒，又繼續說。
在那之後，月少卿他再也沒有見過孟嫣，也打聽不到關於她的任何消息。
照着話本子裏的來說，應該是要到故事高潮了吧！我這樣想着，只是不知高潮處是結局，結局后又是開始……
直到後來他被皇帝以謀反之罪關進大牢，他們又見面了。而這一次卻成了永別。
謀反罪？
我詫異地抬頭看着月老爺爺，他的目光凌亂，分不清有何情緒，卻如大海一般，沒有邊際。
我小聲的喚了句「爺爺」，但是他並未聽見，只聽他放慢了語調說。
月少卿不怪皇帝，他早就料到了會如此，只不過……那份秘密終究是不會有人知道了，會隨他的死而長埋於地下。
藏寶圖上究竟是何秘密？會至如此！
又聽月老爺爺繼續說，聲音輕顫：他就那樣安靜地坐在牢裏，等待着死亡的到來，無悲無憂。然而他算到了皇帝的寡情，卻算漏了孟嫣的深情！
當他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看到她獨自一人闖到了大牢，看到她滿是憔悴的模樣。可以說他的心裏是及其震撼的，更多的是歉意、悔意，先前那個俏皮可愛的姑娘，滿頭的青絲不知何時銀髮如雪，看到她身着著當初的那一襲紅色長裙，不由的心一揪，不知該說些什麼。
「邪醫谷的規矩你沒忘吧？」孟嫣一邊執劍與士卒戰鬥，一邊斜視着他說，聲音冷然，沒有絲毫溫度。
這是他第二次見她執劍，同樣是為了救他。唯一不同的是，第一次她是那樣的驕傲，美麗，而這一次，那滿頭的青絲竟是那樣刺眼，深深刺痛了自己的心。
他也沒想到再見時她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她的語氣有多冷，他的心就有多疼！
月少卿從進這監獄的那一刻起，他便沒有打算離開，想到此撇過臉不再看着她，淡淡的開口「你不該來的，我欠你的只有下輩子再還了！」
孟嫣偏頭看着他失了神，恍惚間被一個獄卒拿棒子打了一棍，悶哼一聲。瞬間奪過那獄卒的棒子，一個反身將其打暈在地。
那一棍打在了她的身上，也疼進了他的心裏。
「你憑什麼讓我離開，你答應邪醫谷的一件事還沒做，如何能死！」孟嫣一邊對着他怒道，一邊打暈那些看守的獄卒。
普通官兵又哪裏會是江湖上外號一劍浮生的孟嫣的對手？於是乎短短的功夫間已結束了戰鬥，四處狼藉。
孟嫣從一人身上取下鑰匙，打開了牢門來到他的身邊，緩緩蹲下身子，放下了手中的劍，伸手撫上少年的眉目，又抬手掩唇低頭咳嗽了幾聲后將手不動聲色的收回背後，對上他的眸子，指尖輕輕撫過他如墨的眉，冷聲道「國家大義，在你心裏就真的那麼重要嗎？」
「不用否認，如果不是擔心戰亂再起，你為什麼會燒掉那個東西？」孟嫣放下了手，垂下了雙眸，聲音似抽泣，靠在他的心口，淚水打濕了他的衣服「為什麼，明明我的名字比它要短，放進你心裏卻那麼難呢？」
月少卿張了張嘴，他心裏在意的從始至終也只有她而已，可是從他將死的那一刻開始后，便早已失去了說出它的資格。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我不在乎你心裏有沒有我，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都不可以答應我嗎？」孟嫣攥著少年的衣袖，離開了他的胸膛，任淚水滑落了眼眶，卑微的看着他。一字一句一目光，猶如利刃，狠狠地切割着他的心。
「你快走吧，我是不會離開的！」月少卿襒開臉，不忍直視她那柔軟的目光，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和說不盡的乞求。
「走或不走，結果都不會有什麼變化了呢？」孟嫣突然鬆開了他的衣袖，笑着說。
那笑，那掛在睫毛上的淚珠，那蒼白的臉色，輕輕勾勒凄涼。
他就那樣看着那一抹笑容，沒有絲毫在笑的感覺，他想了無數遍的笑容，他念了無數遍的笑容，在此刻卻化成了那撕心裂肺的疼。
我感覺臉上一顆一顆接一顆的熱淚划落，變得冰涼，流入嘴裏，散開一抹苦澀，或是打在衣襟上，盪開一片漣漪。
突然想起了那句「胭脂淚，留人醉！」眼淚是苦的，不是么？
玉鐲不停的晃動着，右手不停地顫抖著……
月少卿不解地看着她，心亂了……早就亂了，在見到她的那一刻便已經亂了，七零八落的痛，難以呼吸！
孟嫣忍住了那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笑出了聲，笑聲凄涼如風，一字字卷過他的心，如刀，痛的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碾碎了一地「心臟受損，又怎麼可能那麼容易醫治呢？可是……如果你愛的是她，我願意拿我的命去換她的。」
她說的很輕很輕，卻重重落在他的心上，猶如利劍落盡他的心。
眼淚沒了束縛，一滴又一滴，連綿不斷，多少的痛、思念、無奈，在這一刻噴涌而出，隨着淚水，似要盡數淌下。
所以那滿頭滑亮烏黑的青絲才如雪？
「我……」開了口，才發覺聲音已經嘶啞不堪
月少卿原本就疼得不行的心，此番疼得更甚，難以呼吸，抬手撫上她的髮絲，原本就抖的厲害的手更加顫抖，像是隨時會垂落一般，再也顧不得什麼，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的，緊緊的。
孟嫣身體本能地僵了僵，想要抽出自己的身體，月少卿自是察覺到了她想要逃離，不由抱得更緊了，生怕一鬆開她就會離去，聲音暗啞顫抖，卻很輕柔「該叫你嫣兒，還是該叫你惜兒？」
我望着爺爺，我似乎有點明白了爺爺為何叫我若惜，擦了擦眼淚，生硬的扯出一個笑來，撲到了他的懷裏撒嬌道「爺爺」
若相惜，莫相負。
到最後，才發現並不是，奈何痛到了極致。
月老爺爺垂眸，目光渙散，揉了揉我的頭，聲音哽咽「丫頭，別擔心，爺爺沒事，那些事，已經過去了數百年，早就淡了。」
我鬆開他，耳畔是吹過的風，是他傷心的聲音……
後來，孟嫣用力震開了他的手，一陣猛烈咳嗽，湧出鮮血，她捂著心口，笑了「你終於肯認我了，少卿哥哥！」
那笑容是那樣的清澈與滿足，不含一絲雜質，只有滿目深情。只是配上那蒼白的臉，鮮紅的裙裳，愈發顯得楚楚可憐，如那飄落冷風中的桃花，惹人憐惜。
月少卿頓了頓，其實一開始在藏劍山莊見到她，他就知道了。只是那時已經晚了，他為了尋她，為了那份藏寶圖，已經礙了太多人的眼。
「然而我已經打算忘記你了，從你打算娶她人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打算忘記你了。只是為什麼記住一個人那麼容易，忘記一個人怎麼那麼難呢？」孟嫣盯着他說，越往後不禁低下了頭喃喃。
「惜兒」他吃力的喊出這兩個字。
孟嫣抬眸對上他痛苦暗淡的眸色，揚起一個笑容，嘴角不停的溢出嫣紅的鮮血，倒在了他的懷裏，抬手撫上他的額頭，緩緩劃過，輕輕的落至他的下巴「月公子，我答應你的已經做到了，那麼你是不是該兌現你的承諾了呢？」
「我從來沒有向死人兌現承諾的習慣！」月少卿擁她入懷，撫過她的眉，擦去她眼角的淚水，嘴唇貼着她的耳朵，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變得平穩「我隨你去陰間，兌現當年許你的承諾，可好？」
「如果是之前，我真的好高興，可是現在已經晚了！」孟嫣留戀不舍地推開了他，有些吃力的開口「我不要你陪我去死，你有什麼資格？」
月少卿聽她這樣說，上前一隻手抱住了她，另一隻手拖着她的下巴，淺笑輕聲道「不是我陪你去死，而是生死同歸。」說完，覆上了她的唇，這個吻，來的太晚，太心酸，太無奈。
月老爺爺停在了那裏不再說下去。
聽到這裏，我也差不多知道了大概。隨即給他倒了杯水，坐在了一旁，低頭玩起了那發光的玉鐲。
月老爺爺看着我笑了笑「的確，這只是飛升上神所要歷的一個劫。」
「爺爺，所以飛升上神，就要經歷一場生死劫嗎？」
月老點了點頭，接着又說了句「所以啊，你知道你是有多讓人討厭了吧！」
我知道爺爺的意思，就因為我生而為神，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在天上幾乎沒有朋友。
這讓我很鬱悶，不過後來倒是沒啥感覺了。
習慣了一個人的自由，人多了反而拘謹！
「爺爺是不是因為這段往事才想要當這個姻緣神的？」
「嗯，是因為這件事，不過……雖然我能牽線，但是卻只能看到開始，卻無法預料過程與結果。」
我撇撇嘴「那爺爺給人牽線有啥用？」
「我替他們牽線，不過是為了給他們一段緣分相遇，然而情這一字，不受任何東西的約束，哪怕是神仙，也不能夠。」
「可是司命星君不是掌管着天下人的命運嗎？」
「萬事有因，有果，可以決定命運的走向，卻無法決定情的走向，只是逆天而行的結局註定悲而不歡。」
「爺爺，我不懂！」我睜大眼睛看着他，他揉了揉我的頭，伸手遞給了我一滴水，不，應該說是他先前流的淚水，我瞪大了眼睛，很是好奇，只見他拉起我的右手，將它滴在了玉鐲上，變得比先前要綠多了，泛起陣陣綠色幽光也更強了，不過片刻后就散去，這讓我摸不著頭腦，又聽見爺爺慈祥的聲音說道「若惜，記住，只有三滴至情之淚才有可能逆天改命。」
我看了看玉鐲，又看了看月老爺爺，便明白了他原來跟我說這麼多，只是為了給我那一滴淚水，這讓我感到很溫暖。
接着，又見他拿出了一根紅繩，準備系在我的手上
什麼都不懂得我乖乖地任由他系，反正也沒什麼感覺，系完后紅線消失不見了
「這紅線的一頭我幫你系好，至於這另外一頭，你自己決定。」月老爺爺輕輕的的摸了摸我那系著紅繩消失不見的地方，喃喃自語「這條路，或許你會走的很辛苦，奈何我也不能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