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死情劫（六）
孟嫣帶着他當初送來的那株保命的葯來到了月府。
月少卿就那樣安靜地陪在她的身旁，跟她聊天，或許是講得有趣了，李婉清眉角都沾染上了笑意，只是那笑里含着飄渺的憂傷。
然而她並不知道，那笑話趣事是她小時候的囧事。
「不錯，看來那些個庸醫也還是有點用處的嘛！」孟嫣無意看他們在那濃情蜜意，冷聲笑道，卻帶着自己也不曾發覺的醋意。
「孟姑娘」李婉清先回過神來，小聲喊了句。
孟嫣並未理她，而是對着月少卿讓他出去。
月少卿淡淡掃了一眼，他信她，爽快的出去，隨着他離開孟嫣立即把門關上了，看着床上的李婉清，聲音難得的柔和「看來你真的很愛他。」
李婉清抬頭，自嘲地笑了笑「可惜我沒有早些遇到他。」
「相守的緣分不在於相識的長短，至少最後嫁給他的人是你。」
孟嫣不欲同她說話，劈暈了她。
看完她救人的這一幕，我才知道原來她用的是這種方法，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針灸之術的確可以救人，卻也會導致施針者心肺受損，難怪是以命換命了。
心力交瘁的孟嫣搖搖欲墜，臉色蒼白青紫，冷汗不斷，顧不得提前收針，先行服下了那血靈芝，才恢復了一點點，收了針，又喂她服下一丸藥，而那他送她的葯卻是用來救自己的……
看着她青白的臉色，我都於心不忍，更不要提月少卿了，只是他僅僅注視着她離去的背影，似有後悔，似有愧疚，說不清道不明。
孟嫣離開了月府，驟然身體傾斜前墜，好在邪醫穀穀主即使扶住了她。
命運似乎就喜歡這般捉弄人，當她都打算回邪醫谷再不理谷外的事時不料又知道了月少卿入獄的消息。
她那滿頭的青絲就那樣緩緩成了銀白色，如雪，卻不似雪般純潔無暇，飽含了數不清的痛苦與心心念念的牽絆。
「嫣兒」邪醫谷主知道后趕來看她恨恨的瞪了一眼那一旁的侍女，那侍女害怕的低下了頭。
他再看向孟嫣時，收斂了其中的冷意，柔和的如水，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傷到她一樣，那柔和溫暖的目光里滿是心疼。
孟嫣看着他，目光迷離，彷彿沒有邊際，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上前替她攏了攏披風，握着她的手，柔聲道「我們去救他，救了他以後再離開，好么？」
孟嫣抽出了自己的手，搖了搖頭「不，韓大哥，你回去吧。」說完也不等他回答，跨步離開。
只是他又如何同意讓她一人去？
就這樣，兩人馬不停蹄的趕去京城。
「邪醫谷的規矩你沒忘吧？」孟嫣來到牢裏，一邊執劍與士卒戰鬥，一邊看着月少卿說，聲音冷然，沒有絲毫溫度。
然而月少卿從進這監獄的那一刻起，他便沒有打算離開，想到此撇過臉不再看着她，淡淡的開口「你不該來的，我欠你的只有下輩子再還了！」
孟嫣偏頭看着他，恍惚間被一個獄卒拿棒子打了一棍，悶哼一聲。瞬間奪過他的棒子，一個反身將他打暈在地。
那一棍打在了她的身上，也疼進了他的心裏。
「你憑什麼讓我離開，你答應邪醫谷的一件事還沒做，如何能死？」孟嫣一邊對着他怒道，一邊打暈那些看守的獄卒。
普通官兵又哪裏會是江湖上外號一劍浮生的孟嫣的對手？於是乎短短的功夫間已結束了戰鬥，四處狼藉。
孟嫣從一人身上取下鑰匙，打開了牢門來到他的身邊，緩緩蹲下身子，放下了手中的劍，伸手撫上少年的眉目，又抬手掩唇低頭咳嗽了幾聲后將手不動聲色的收回背後，對上他的眸子，指尖輕輕撫過他如墨的眉，冷聲道「國家大義，在你心裏就真的那麼重要嗎？」
「不用否認，如果不是擔心戰亂再起，你為什麼會燒掉那個東西？」孟嫣放下了手，垂下了雙眸，聲音似抽泣，靠在他的心口「為什麼，明明我的名字比它要短，可是為什麼放進你心裏卻那麼難呢？」
月少卿張了張嘴，他心裏在意的從始至終也只有她而已，可是從他將死的那一刻開始后，便早已失去了說出它的資格。
「這些都不重要了，我不在乎你心裏有沒有我，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都不可以答應我嗎？」孟嫣攥著少年的衣袖，離開了他的胸膛，任淚水滑落了眼眶，卑微的看着他。一字一句一目光，猶如利刃，狠狠地切割着他的心。
「你快走吧，我是不會離開的！」月少卿襒開臉，不忍直視她那柔軟的目光，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和說不盡的乞求。
「走或不走，結果都不會有什麼變化了呢？」孟嫣突然鬆開了他的衣袖，笑着說。
那笑，那掛在睫毛上的淚珠，那蒼白的臉色，輕輕勾勒凄涼。
他就那樣看着那一抹笑容，沒有絲毫在笑的感覺，他想了無數遍的笑容，他念了無數遍的笑容，在此刻卻化成了那撕心裂肺的疼。
「你的頭髮……」
他的心亂了……早就亂了，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就已經亂了，七零八落的痛，難以呼吸！
孟嫣忍住了那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笑出了聲，笑聲凄涼如風，一字字卷過他的心，如刀，痛的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碾碎了一地「心臟受損，又怎麼可能那麼容易醫治呢？可是……如果你愛的是她，我願意拿我的命去換她的。」
眼淚沒了束縛，一滴又一滴，連綿不斷，多少的痛、思念、無奈，在這一刻噴涌而出，隨着淚水，似要盡數淌下。
所以那滿頭滑亮烏黑的青絲才如雪？
「我……」開了口，才發覺聲音已經嘶啞不堪
月少卿原本就疼得不行的心，此番疼得更甚，難以呼吸，抬手撫上她的髮絲，原本就抖的厲害的手更加顫抖，像是隨時會垂落一般，再也顧不得什麼，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的，緊緊的。
孟嫣身體本能地僵了僵，想要抽出自己的身體，月少卿自是察覺到了她想要逃離，不由抱得更緊了，生怕一鬆開她就會離去，聲音暗啞顫抖，卻很輕柔「我該叫你嫣兒，還是該叫你惜兒？」
孟嫣心裏一顫，想要抱他的手終是鬆了開來，狠下心用力震開了他的手，繼而一陣猛烈咳嗽，湧出鮮血，她捂著心口，笑了「你終於認我了，少卿哥哥！」
那笑容是那樣的清澈與滿足，不含一絲雜質，只有滿目深情。只是配上那蒼白的臉，鮮紅的裙裳，愈發顯得楚楚可憐，如那飄落冷風中的桃花，惹人憐惜。
她早就知道他認出了她，她好想告訴他，她根本在意那什麼藏寶圖，她也不在意那些危險，她想要的只是陪在他身邊，只是再不能了。
月少卿頓了頓，其實一開始在藏劍山莊見到她，他就知道了。只是那時已經晚了，他為了尋她，為了那份藏寶圖，已經礙了太多人的眼。
「可是我已經打算忘記你了，從你打算娶她人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打算忘記你了。但是記住一個人那麼容易，忘記一個人怎麼那麼難呢。」孟嫣盯着他說，越往後不禁低下了頭喃喃。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有多疼。
「惜兒」月少卿吃力的喊出這兩個字。
孟嫣抬眸對上他痛苦暗淡的眸色，揚起一個笑容，嘴角不停的溢出嫣紅的鮮血，倒在了他的懷裏，一手搭上他的肩，另一隻手撫上他的額頭，緩緩劃過，輕輕的落至他的下巴，笑道「月公子，我答應你的做到了，那麼你是不是該兌現你的承諾了呢？」
「我從來沒有向死人兌現承諾的習慣！」月少卿擁她入懷，撫過她的眉，擦去她眼角的淚水，嘴唇貼着她的耳朵，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變得平穩「我隨你去陰間，兌現當年許你的承諾，可好？」
「我真的好高興，可是晚了，我已經沒有心了！」孟嫣留戀不舍地推開了他，有些吃力的開口「我不要你陪我去死，你有什麼資格？」
月少卿聽她這樣說，上前一隻手抱住了她，另一隻手拖着她的下巴，淺笑輕聲道「不是我陪你去死，而是生死同歸。」說完，覆上了她的唇，這個吻，來的太晚，太心酸，太無奈。
孟嫣忍了又忍，忍了又再忍，捨不得推開這最後的溫柔，可是由不得她拒絕，終是咬了他的唇，淡淡的血腥味蔓延，繼而又離開了他的唇，推開了他的懷抱「你沒資格同我去死，沒資格，我愛的少卿哥哥已經死了。」
話未說完，嘴角又是一抹鮮血溢出，只是她在沒力去擦拭它了。
「不，傻惜兒，你的少卿哥哥還沒有死，他只會隨你生而生，隨你死而死。」月少卿伸出手握着她的手，一個巧勁將她擁入懷中。
「你能這樣哄我，我很高興，很高興，終於不再是擁著回憶度過了。」孟嫣想伸手再摸一摸他的臉，將他的模樣深深記住，好來世再尋他，抬了抬手，終是無力垂下，用盡一生的力氣說完那一句「好好活下去好么？」
月少卿拉着她的手緊貼著自己的臉，閉着眼「我沒有騙你，惜兒，從始至終我愛的只有你，我想保護的也只有你。」
他娶李婉清只是想讓她離開，不想牽連她，只是自己終究還是牽連了她！
「現在說這個有用么，她已經聽不到了！」邪醫谷的谷主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進來，一襲雪白的長衫上沾染幾滴零星的血漬，如同盛開在雪裏的紅梅，眉眼間全是心疼。
月少卿並沒有抬頭望着，只是緊緊地拉着她的手，怕自己一鬆開她就不在了。
「這些年，她過的真的很苦，除了最開始的那段日子，從沒見過她哭過！還記得當初問她為什麼不願繼承邪醫谷，本以為她會說為了報仇，卻不曾想她說『為了一個人』！你只知道自己這些年為了孟家，為了當初的那份恩情，為了國家大義，做這些事，卻不知道她為了你而努力。你以為她怎麼能剛巧救了你一次兩次，你以為天下人那般爭奪的圖紙卻能被你這般輕而易舉的拿到，你以為自己這樣做是在保護她？」他滿是憤怒的盯着月少卿，彷彿碎了一地很珍貴的東西，聲音小了下來「她的心很小，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你一人，滿眼滿心都是你。可是你呢？」
「你不該讓她來的。」
「她的執著，真的讓人又氣又疼，可除了這樣又能如何？」邪醫谷主嘆了口氣。
月少卿聞言，鬆開了手，抱起她，不顧那些血漬，將自己的臉貼着她的臉「明明是我欠了你，卻為何還要你來做這麼多？」轉而又道「我本決定事了了就去尋你，此番倒不用了，你且等等我！」
月少卿說完，抬起頭看着那人「我求你，在我死後，將我二人埋在那盛開桃花的樹下！」
邪醫谷主看了他一眼側身不再看他。
我看着這最後一幕，爺爺不曾講完的後續，早已泣如雨下，說不明是何感受，只覺得胸口處好悶。
手上的小球光芒漸漸退去，小球也跟着逐漸消失。
手腕處的玉鐲子也逐漸安靜了下來，我也跟着莫名其妙地退到了客棧外。那客棧上方的「奈何」二字閃閃發着光，像是在落下這故事的帷幕。
「奈何」二字的光芒逐漸減弱，直至不再發光，這一切就仿若不曾發生過，這客棧就彷彿只是一間在人間隨處可見的普通客棧。
可惜那也只是像罷了！
這兩個字包含了太多，容納所有的路過這兒的人，他們全部的無可奈何！
世間人皆逃不過生老病死，好歹一世過了，來世重新開始，而我們這些神仙雖不會同他們一樣，卻是會無聊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