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死情劫（五）
我看着小球不斷的散著光，那不斷的畫面浮現，不禁驚訝，又不禁心疼，原來不是月少卿命不該絕，而是她一直陪在他身旁，才會在冰天雪地里救了他。她不止一次及時救了他，只是這次傷他的人太強，她才會耽擱那麼多時間，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沒那麼快毒發身亡，給了她時間救他。
孟嫣將他帶回了藏劍山莊，安排人悉心照料他，可自己雖然在暗處陪了他那麼久，卻一直沒有想好該怎樣和他見面。
直到那一天，自己派去照料他的那名侍女來同自己說他要見她，她一時慌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在房中來回踱步，安靜的可以聽到她那輕微的腳步聲，忽急忽緩。
那房間空蕩蕩的，沒有丁點多餘的擺設，
頓時，孟嫣拍收露出笑意，她想到了自己該如何見她。
那一天，她一早來到了庭院，用內力將院裏的桃花催開，一株又一株，不覺疲憊，滿目笑意，為了防止它們凋謝，又配了點藥水，好歹能支持一段時間。
我看着她那認真的模樣，以及那眉目嘴角間難掩的笑意，忽的心疼，難為她這般用心，卻不得回應。
看到寒冬里的桃花盛開，不由感嘆，她這醫術真好！
孟嫣站在庭院中，背對着迴廊的方向，既是喜悅又是忐忑，低頭玩著那一縷頭髮，手指不停的轉動，試圖轉移此刻內心的緊張。雖是如此，她卻一直維持着淡笑，倒不如說是痴笑，更為貼切。
孟嫣聽到那走近又走近的腳步聲，心亂了，又聽見他那溫和如風的聲音「在下並不知小姐在此，擾了小姐興緻，這就告退！」頓時心慌了，轉過去看着他，徐徐走去，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比較鎮定平淡，勾起一抹似不解的笑意「不是你要見我嗎，怎的我來了，你卻要走？」
月少卿轉過了身，垂下眼眸，不語。
「怎的，傻了？」孟嫣笑着打趣道。
她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着他，看着她的眼眸泛著水霧，說不清悲喜。
「在下的確傻眼了，竟不曾想到大名鼎鼎的孟少主竟是位女子！」
孟嫣聞言，身體頓了頓，垂下眼眸，掩去眸中複雜之色，突兀地一聲嗤笑「我從未說過我是男子，是他們自以為是，認為孟然是男子罷了。」又抬眸對上他的雙眸，紅唇彎出一抹好看的弧度，露出梨渦淺笑道「我叫孟嫣！」
「嫣然一笑，惑江湖，迷京城，這取的倒好！」月少卿看着眼前的女子，瞥過一旁的桃花，神色暗了暗，閃過一絲懷念與失落，微不可見的嘆息了聲。
孟嫣自是聽到了，想要問句為什麼，卻堵在了喉間，終是沒問出來。忽而像是想到了什麼，只見那眼珠滴溜一轉后便嘟起了嘴，調皮笑道「我非那傾國傾城之貌，又如何來此魅力呢？不過……」轉而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念道「若是公子，倒是有那可能，攪得這天下紛亂不堪！」
如月老爺爺講的倒是一樣，只不過月少卿他不知道她這樣做只是為了換他一笑而已。
孟嫣沒有看到想要的結果，不由難過，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由失落，她卻要擺出什麼事也沒有的模樣，打發他離去。
月少卿凝視着她半晌，轉身離開。
孟嫣看着他離去，身體不由晃了晃，臉上也沒有了笑容，眼角劃過一顆淚珠，混著胭脂落下，成了紅色。
只見她喃喃道「沒關係的，你會想起我的！」
這天後，孟嫣吩咐人撤了月少卿房裏的桃花，換成了梨花。
只因他們幼時說過的話……可是孟嫣不知道無論她在怎麼努力也不可能得到她想要的結果！
我曾經在一次便宴上聽一仙使說過這樣一段話，他說，一個人可以叫醒睡着的或是喝酒喝醉了的人，卻永遠叫不醒裝睡裝醉的人。就如她不可能喚回裝迷糊的他一樣，傻傻的自己傷心。
月少卿見那侍女如此做，嘴角漸漸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深入眼底，攪得那一汪原本平靜的潭水泛起層層漣漪。
看到這裏，我也跟着露出了一抹苦笑，不知是何滋味！
月少卿待那侍女離開后，來到窗前，撫上那一束梨花。
梨，離？
也好，該如此的！
他在心裏這樣念著。
孟嫣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哭了，淚水流淌，恍惚，又笑了，悄悄隱去。
她心裏是開心的，他沒有忘記她，卻又難過，他不願意認她。
就這樣，接下來月少卿療養的這段日子裏，孟嫣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如同往常一樣，只是遠遠的看着他，看着他起床，看着他發獃，看着他睡覺熄燈。
而這一切，他都不知道。
我保持着手抬起的動作，坐到了地上。
終於，兩人再次相見了。
她聽到他要離去的消息，愣在了那裏，手撐在桌子上，面露苦色，久久不能回神。
那侍女見她這般模樣，安靜的退下。
空蕩蕩的房間里只剩下她那一句悲怨「你終是不肯認我么？」
收拾好了情緒，她換了一身月白色的裙子，如雪似梨花，三千青絲輕綰，斜簪一根白玉簪子，未施粉黛，便去見他。
月少卿見到心中心心念念的人，說不清是喜悅還是苦澀。
孟嫣再面對他，亦是久久放不下的執念，說不清是埋怨還是無奈。
「記得答應給我的謝禮。」她一路走一路想，皺着的眉頭就未曾舒展過，想了半天，所想不過只化成了這一句。
月少卿見她的模樣，愣了愣，垂眸掩去無奈與心疼，點了點頭。
孟嫣斂起了笑說「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好生休息！」
月少卿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神情恍惚，嘆了嘆。
次日，月少卿離開時，她來送他，還是昨日那一襲素裙，只見她對着俏皮一笑「記得答應我的謝禮哦！」
「一定記得」
月少卿抬眸看着她，或許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看的仔細，想把她的樣子深深刻在心裏，只是面上依舊如雲淡風輕，絲毫不顯傷感。
孟嫣看着月少卿離去，掩不住失落，輕嘆「一直道你聰明，卻不知竟是個傻瓜。這天下再遼闊，沒了你，我又如何能好好的活呢？」
孟嫣自這天以後，每天都會去他住過的地方呆上一呆，會沿着他走過的路走上一走，就像他在身旁一樣。
在收到那禮物之前，她一直在想，或許他會明白的，會明白的！她所想所念不過只是陪着他而已！
然而太多太多的希望，在破滅的那一刻都成了心澀，個中苦楚滋味，我自是不懂，只是那戲中，孟嫣對着那份珍貴的禮物忽笑忽嘆，嘴角是自嘲的笑，繪著寬慰自己的漣漪，而那眼角的淚水卻是無聲的痛，是那咽下的委屈與心酸匯成的，無聲的痛，怎麼也丟不完。
「阿嫣，你還要去找他么？」就在孟嫣對着那些藥材傷心難過時，徐徐走來一女子，以輕紗遮面，那曼妙的身姿讓人不禁好奇那面紗下是何絕色容顏？可她那聲音卻是說不出的冷淡。
孟嫣聞言緩緩抬起頭來看着她，身體略微一顫，露出驚訝的表情，看着那女子啞聲道「欣兒，你的臉……」
那名欣兒的女子聞言捂著臉，顫顫的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道「不礙事的，阿嫣！」
孟嫣聽她這樣說，低頭看着這些名貴難得的藥材，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和著淚花輕繪著心底的無奈同苦澀。
我看着那蒙面的女子不禁好奇，只可惜這小球里不曾有她的執念。
孟嫣最終還是去找他了，她說服自己在給他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卻不曾說若是還同此番一樣的結果她又該如何？
月少卿聽到她來了，鬼使神差的放下手中的筆，快步向門外走去，一邊猶豫不絕，一邊又飛快的走着。
孟嫣站在門口，不停地來回踱步，思索着她該如何說服他，該說些什麼！本準備了無數的說辭，卻在最後化成了那一句「我在京城無親無故的，沒有地方去了，你能不能收留我啊？」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出自己的委屈，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出自己的孤單，她不知道他會怎麼做，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出自己的心意。
月少卿在見她前掩去了所有的情緒，冷靜平淡的走道大門口，卻還是在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時顫了顫。
他原以為自己今生也見不到她了，他本來想着等做完了所有的事，就去找她，可是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心亂了，心亂如麻，如密密匝匝理不清的纏攪的線。
接下來發生的事同爺爺所講的差不多，只是月少卿他並不知道孟嫣來找他的原因，不是因為見他，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他，或許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願意去深想罷了。
因為藏寶圖一事牽扯了太多的人和事。
月少卿為了讓孟嫣離開，他同意了迎娶李婉清為妻，也如他所願，孟嫣在他們成婚前也離開了。
只是他不曾想過她在聽到他要和其她女子成婚時，她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心裂開的聲音，那滿手的糖果灑了一地。
孟嫣真的沒想到會這樣，她沒有回月府，而是去了客棧，讓自己躲在沒有人的角落了，安靜地哭一場，在邪醫谷的日子裏，不就是這樣過的么？然而在她以為自己哭過就不會再那麼難受時卻發現哭完了依舊如同方才在街上聽到這消息時一樣疼，疼到快要不能呼吸。
我看着這一幕，好想好想安慰她，然而那是幻，何況我又哪裏會懂如何安慰她呢？
孟嫣用了好久好久的時間說服自己，平靜地站在他的面前，違心的說着祝他幸福的話語。
那一字一句如同一把利刃在自己的心上戳了又戳。
她只知道他在最後還是放棄了她，卻不知道他心裏的痛一點也不比她少。
畫過了多少姻緣牘，看了多少的話本，我本以為自己的心已經麻木了，已經不會再哭了，卻不知道當自己如現在這般，看着話本演成了戲，還是一樣會流淚，會難受。
孟嫣本打算回邪醫谷，再不見他時，卻不料得知這次婚禮上會有人要刺殺他的消息。她毅然馬不停蹄的趕了回去。
諾大的月府，四處貼著喜字，掛着彩布燈籠，人來人往，好不喜慶。
而孟嫣一襲素裳，站在不遠處的閣樓，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嘴角噙著苦澀的笑，沒有了行走江湖的豪爽，沒有了兒時的天真，有的只是佇立在西風中徹骨的冷。
看着她眼裏的痛與失落，我明白也明白，不明白也確確實實不明白，直到後來才知這種感覺，說是錐心刺骨也不為過。
孟嫣又救了他一次，只是這一次，她自己也受了傷，只不過他的眼裏只有她，又如何容得下她？她離開丞相府時，嘴角淌著嫣紅的血，嘴角掛着淡淡的笑，說不清是冷還是……
她篤定他會去找她，只因李婉清。她相信早在自己救他后便已猜到了她的身份。只因他是那樣的聰明！
果然，當月少卿再次出現在孟嫣的面前時，她淺笑嫣然的看着他，只是那笑那胭脂根本掩飾不了的蒼白的臉色「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我可以答應為你做一件事，我只希望你能救我的妻子。」月少卿故意咬重了「妻子」二字，也不知是在提醒她，還是提醒自己。
「呵」孟嫣輕笑出聲，指尖纏上垂於肩前的那一縷秀髮把玩著，抬眸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又不認識她，為什麼要救她？」
「邪醫谷的規矩不就是如此么？」
孟嫣看着他半響，沒了笑容，垂眸，忽而又抬起頭對上他，提高了音調「好，我替你救她，不過你得娶我，你可答應？」
「我既已娶了她，便不會再娶她人。」月少卿繼而又道「除了這個，無論是金銀珠寶還是地位權勢，我都能盡己所能的滿足你！」
孟嫣看着他，突然抬起雙手，笑了起來「金銀珠寶，權勢地位，得到這些東西，不是輕而易舉么？你覺的你除了這容貌以外，又有什麼籌碼是足以打動我讓我救她的呢？」
月少卿聞言轉身離開。
孟嫣盯着那離去的背影佇立在了風中，忽而那蒙面女子搖頭嘆氣地從一旁閃身出來，替她披上了手中拿着的月白色披風「阿嫣，我們回去吧！」
孟嫣聞言抬頭對上她溫柔的眸喃喃「他為什麼就不認我呢？」
我幽幽地嘆了嘆，轉着手腕處玉鐲，一想到這鐲子要吸眼淚也就算了，我還得跟着看，就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