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他與你,不是一路人

第九十一章:他與你,不是一路人

岩洞內靜的可怕,唯有手指輕叩石案之聲,雜亂無章,卻聲聲鑿進了無歌心裏。

十指緊握成拳,指節隱隱發白,鴉羽似的長睫微微顫著,她強忍着心中憤恨和驚懼,卻不知,不住發抖的肩膀早已出賣了她。

東衍斂著眸:「你怕我?」

半晌,無人回應。

他神情似有不悅,目光掃過四周,最後落在了佈滿枯藤的岩洞口。

岩壁下放着兩個竹簍,似乎未曾動過。

修長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兩個竹簍同時掀翻,飯菜酒食撒了一地...

「為何不進食?」

聽不出情緒,但周遭的溫度陡然降低,身下的石榻好似冰窟,刺骨的寒侵襲入體。

無歌猜,她許是將他惹怒了。

隨之而來的是衣料摩擦的窸窣聲,東衍邁步靠近石榻,坐下。

一陣泠冽的暗香襲來,如同檀香焚盡后的餘韻:「你不回話,究竟是睡著了,還是...」他嗓音蠱惑,毫無徵兆的湊近無歌頸間,冰冷的鼻息順着衣襟鑽進她的頸窩:「對我懷恨在心?」

胸腔陡然窒息,無歌雪白的頸上多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東衍扼住了她的咽喉。

他俯身貼着她的臉頰,眯著狹長的眸子道:「你想尋死,沒那麼容易。」餘下的一隻手牽起無歌搭在榻上的素紗腰帶,在指尖繞了幾圈,作勢要扯開。

「我倒想看看,他在你心中有幾分輕重。」

話音將落,無歌意識到什麼,猛地睜開雙眼,雙手胡亂的向腰間摸索去,觸碰到東衍冰冷的手,又慌忙縮了回來。

一聲低低的嗤笑響起,東衍挑眉:「原來,沒睡着啊。」

他鬆開了兩手,退至一旁,冷眼看着她。

羞辱和憤恨達到了頂端,激紅了無歌的眸子,她直挺挺的坐起身來,怒瞪着那人:「你究竟想如何?」

「我想如何便如何嗎?」他背過身,行至石案旁坐下,抬手搭在身側的石凳上:「我想你來我身邊坐下。」

他抬起頭,挑釁似的看着無歌。

石案位於石榻兩步之遙,寒潭在岩洞口的邊上,洞中沒有利器,無歌眼角的餘光落在翻倒的竹簍處,簍中閃過一絲冷光...

「我有些餓了。」無歌起身整理了身上的素紗。

面對無歌這句突如其來的餓了,東衍卻微微笑着點了點頭:「來人,備些飯菜。」

「不必了。」無歌快步走到岩壁處,提起竹簍:「還有些乾糧。」

「也好。」東衍斂了笑,一動不動的盯着她。

竹簍內還有幾張饢餅和...一把小刀。

無歌將手伸入簍中,裝作拿餅,不動聲色的小刀收入紗袖,一低頭,卻看到地上灑了一地的竄魚丸湯,心頭湧起的陣陣鈍痛幾乎讓她窒息。

他不在了,不能掉淚,無歌提醒自己。

忽而洞口閃過一個虛影,從無歌眼角的餘光掠過。

無歌身子一僵,那人的身影...竟莫名熟悉。

「主子,飯菜備好了。」上官婉兒從岩洞口的暗影里走出,嬌俏的臉龐毫無表情。

原來是她。

「好。」東衍看都未看上官婉兒一眼,一手托腮,幽幽的眼神始終未從無歌身上偏離半分:「將東西給她,你退下吧。」

此時,寒潭內突然翻捲起細微的浪花,泉眼處湧起一團氣泡,『咕嚕嚕』的悶響在這安靜的岩洞中很是異樣。

東衍回身看了一眼。

上官婉兒恰好在此刻將竹簍遞到無歌手中,同時,在她手心塞了一樣東西...

「主子,我先退下了。」上官婉兒畢恭畢敬的弓腰後退,身影很快沒入了黑暗。

東衍回身望向無歌,正看她挎著竹簍巧笑倩兮朝石案走來。

「沒想到,你們玄門閣還真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她掀開竹簍,騰騰的熱氣從簍中冒出,鮮香撲鼻。

她將鬢髮別至耳後,露出精緻絕美的側臉,將菜色一樣樣端出來放置桌面:「赤水巷內的那家食鋪子,竟也是你的眼線。」手中一碗鮮美誘人的竄魚丸湯,其上漂浮着幾朵油腥,讓人食指大動。

東衍從她手裏接過碗箸,挑眉看她:「我記得你可是十分鐘愛秦懷的手藝,離開赤水巷時還向他討要配方來着。」

「確實,老秦的手藝,呆在那深巷內,可惜。」

無歌捧起碗盞,吹了吹,嘗了一口那鮮嫩彈牙的魚丸子,慰嘆道:「還是老味道。」

眼前的女子突然話多起來,與方才愁眉苦臉的樣子判若兩人,東衍看在眼裏,卻噙著嘴角笑笑:「你應該知道我今夜為何而來。」

「為何?」一雙眸子透過霧氣看他。

「我知道你已經知曉了,他還沒死。」狹長的眸子與她對望,嗓音低啞繾綣。

無歌身子一僵,手中的碗跌到地上應聲碎成瓦礫。

「不過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無歌,你與他不是一路人。」

無歌心中油然升起不安,那種被人一眼望穿的不安。

她骨子裏,怕極了眼前這個邪肆的男子。

東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岩洞口:「你若不信,我這就帶你去一個地方,到了那你便會知道,墨星染之於你,不過是輕如鴻毛。」

不知何時,東衍來到無歌身後,冰冷的手搭上她的肩,身子忽而變得很輕很輕,腳步聲很沉,從四面八方響起,眼前的景象陡然間變了副模樣。

穿過漆黑的甬道,無歌跪在燈火通明的廟宇內,刺眼的光亮從各個角落襲來,將她的影子拉的斜長,投向地面。

———

身前的古佛**慈悲,斂目垂眸,佛陀座下的千瓣蓮正徐徐綻放,一圈又一圈,如同輪迴般永無止盡。

無歌的呼吸急促起來,她腦海里閃過了走馬燈一樣的片段,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左一段右一段的彈出來,沖她叫囂。

「無歌,佛祖在看你。」東衍一襲玄衣,矗立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猶如宣紙上的墨點,不容忽視。

無歌一怔,抬頭,正迎上那慈悲的目光——古佛睜開了眼,正注視着她。

隨之而來的是東衍低沉蒼茫的嗓音,鑽進了無歌腦海里。

「你與他,終究不是一路人。」

恍惚間,無歌腦海中墨星染溫潤的模樣變了副嘴臉,如星辰般的眸子染上血色,猙獰扭曲。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別說了!」她無端的嘶吼起來。

「你知道的,你如何會不知道呢?」

東衍的聲音忽遠忽近,透著無盡的蠱惑,讓人自甘沉淪:「無歌,你記得的,縹緲巔冰封萬里,漫天飛雪,那時的你尚在襁褓之中...」

周遭忽而多了許多人聲,像是在嬉鬧。

目之所及,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巍峨的雪山高低聳立,冰雕的樓宇終年不化。

襁褓中的嬰孩小臉紅撲撲的,身處在一方溫暖如春的懷抱里,聽聞耳邊的男女笑着說:「是個女孩。」

「女孩好,貼心。」

......

而後畫面一轉,襁褓的嬰孩長大了,牙牙學語,蹣跚著短腿跟着身前幾個少年少女玩鬧,撲通一聲摔在地上,仰起頭來,稚嫩的小臉上掛滿淚水。

冰天雪地中,悠悠的琴聲響起,不遠處有人在彈箏。

那人笑着回過頭:「莫鬧,當心傷著妹妹。」

......

女娃學會了走路,瑩瑩的眸子粉嫩的小臉,冰雕玉琢般的小人兒。

像個跟屁蟲似的繞在少年腳下,糾纏道:「要看雪!哥哥,帶我去!」

少年皺眉不耐煩:「漫天的雪,看就是了,為何非要我帶你去?」

女娃不依不饒的指著遠處的山巒:「要看婆娑樹落雪!」

許是受不住女娃一再糾纏,少年摟上女娃,身子如同鴻雁般輕巧,朝着山頭飛身而去。

到了山巔,一腳踹在枝椏盤虯的古樹上,樹上的粉花『撲簌簌』落下,飄零如雪。

「滿意了吧。」少年瞥著嘴角,一臉不耐。

「滿意!」女娃歡欣鼓舞,短腿蹦躂起來,拍著小手。

......

最後,畫面定格在雪地里。

血,殷紅,刺目,一片片綻開如梅,將地上的冰渣浸透,滲下去,蕩漾開。

潔白的大地被鮮血染紅,舉目瘡痍。

那些人都不笑了,也不鬧了,了無生氣的躺在地上。

瑩白的雪落下來,一層一層的蓋住。

沒過多久,山巔上的婆娑樹枯了,粉色的小花,再也不開了。

———

眼睛從未閉上,胸膛像是被那漫天的飛雪冰封了,悶到窒息。

溫熱的淚從眼角滑落,滾到了衣衫里,燙醒了無歌。

「無歌,縹緲巔絕跡,王座冰封,你看到了,他們從未走遠,一直都埋藏在你的記憶深處。」東衍的嗓音像是冬日裏的一壺暖酒,總是吸引著那些穿過冰天雪地的人佇足。

無歌也一樣,她的身子疲軟下來,失神的靠着東衍的腿。

東衍俯下身來,貼近她:「我說過了,墨星染與你,不是一路人,如今你可信了?」

他的名字陡然刺痛麻木的心,無歌像是驚弓之鳥般彈起身來:「不!」

「不?」東衍失笑:「你可知道是誰滅了零族?」

他握住無歌顫抖的手,掰開她緊握的手掌。

小小的紙條已被她握的發皺,其上的字跡卻清晰可見——墨星染,沒死。

「零族,實則是被神族所滅。」東衍扳過無歌的身子,與她對視,漆黑的眸子如同漩渦。

他將那張紙條從無歌手中抽出,在她面前撕的粉碎:「而他,卻是神族之人。」

東衍將手一揚,掌心的紙屑從空中飄落,一如縹緲巔漫天的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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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牽血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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