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洛歧
梁最翻看龍珏,玉質瑩白雕龍精緻,半月形的龍口首尾差了四分之一才能銜上,不是假的。
「他人在哪兒?」
「在屋外跪著,等您召見。」
「跪著?」梁最挑眉,在大梁,只有私奴求見主人時才需要跪侯。
她和祖母元善女君一樣,想推行新政,改掉大梁這豢養私奴的惡習,所以並沒有特意收過什麼私奴,只有梁帝下賜或收禮推拖不得時才接過一些,但都放在名下莊戶馬場里幹活,這是哪兒來的私奴?
「高手兄竟然是你的私奴?梁最殿下,你瞞得可夠深的啊。」顏翩躚看出她的迷惑還上趕著嘲笑,梁最瞥她一眼,「出去看看。」
她這大屋門前是一截環廊,有三層石階通向廊下。
那人跪伏在石階下半米外,額頭點地,聽到她的腳步聲肩都在顫。
這還是個半大孩子吧?
九三雖然已經十七了,但因為一直做苦力也吃不飽,又是跪伏著,看起來就是乾瘦弱小的一團,氣勢全無,和他在林中殺人放火的狠戾截然相反。
梁最以為他也就十四五歲,還嚇成這樣,頓時哭笑不得:「我是吃人的老虎?」
「不……不是的……」九三艱難地找到自己的聲音,竟隱隱帶了哭腔。
梁最無奈閉上眼,看這膽色,想來也只是個跑腿的。
「這玉玦,是誰讓你送來的?」
梁最走下石階,示意白芷去扶他起來,一邊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免得嚇到孩子:「你實話實說,我不會怪你,到時便讓人將你送回家去,如何?」
顏翩躚噗嗤一笑,低聲:「聽起來怎麼那麼像誘拐無知少年?」
梁最瞪她:「你再嚇到孩子。」
九三勉強意識到,自己就是梁最口中的孩子。
若是旁人,他只怕要暴起殺人,再現梟首兇徒真面目,可說這話的人是梁最只叫他覺得心酸,陛下心裡總當他是孩子護著的。
但這一世,輪到他來護著陛下吧。
「不是……」九三抬起頭,喉結一滾,但水潤潤的眼睛已經寫滿期待:「不是別人給我的。」
梁最笑容一斂。
初時是九三晶亮有神的雙眸讓她精神一震,沒有人能對這樣一雙犀利的黑眸流露什麼同情,只會覺得這雙眼睛的主人精悍強勁,充滿飽脹的衝擊力。
但隨著九三的話,梁最立時警惕起來:「不是別人給你的?那就是你偷的了?」
她話音一落,白芷頓時拔劍出鞘,寒光映著皎月在九三臉上快速滑過一道亮痕,像刀疤般一閃而過,可他卻眼都沒眨。
梁最微眯雙眸,連旁邊的顏翩躚也收起玩笑之態。
這小少年著實詭異,看著膽小怯弱,但對白芷赤裸裸的威脅毫不在意,那道寒光若是尋常人早就嚇得匍匐在地,他卻跪得筆直,眼裡只有……梁最。
沒錯,自他抬頭,眼裡就再沒旁人。
注意到這一點的不止顏翩躚,白芷橫跨一步擋在梁最身前。
對方若真是能偷走玉玦的絕頂高手,她就用命來給殿下爭取片刻撤離時間。
梁最撥開白芷上前:「放心吧,他要真想動手,方才不是最好的機會嗎。」所有人都輕視他的時候不動手,想必現在也不會動手。
九三隻覺荒唐,但近距離看到梁最又有些困難,只低著頭喃喃:「我怎麼會對殿下動手。」
梁最眉頭一挑,轉身回屋。
「進來說吧。」
九三立刻起身,雙手垂在身體兩側,低頭跟在秦紹身後,步調都是一致的。
顏翩躚跟白芷大眼瞪小眼,白芷沖她搖頭表示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奇怪少年,「咱也進去吧。」顏翩躚跟上。
這回屋裡只有他們四人,但九三依舊跪在大堂中間,腰背挺直一副聆聽主人訓話的模樣。
「這哪個大戶人家教的規矩啊,」顏翩躚嘟囔著繞過九三湊到梁最跟前。
要不是跟梁最打小就認識,知道她是最討厭大梁私奴制的皇室之人,她都要懷疑這女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暗地裡豢養了許多臉蛋漂亮的私奴好為所欲為。
白芷也是一頭霧水地看著梁最。
這少年的確沒有任何攻擊的意思,甚至對殿下可以說是馴服。
就是她,也做不到這樣恭敬啊。
梁最感受到目光頓時有些頭大,揮手道:「你起來說話,總跪我做什麼?」
「請您讓我跪著答話吧。」九三一個頭磕在地上,他心裡愧悔,無顏直面梁最。
整整九年。
他明知道陛下日日遊街承受著非人的屈辱,卻無能為力,保護不了陛下就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這份愧疚日夜煎熬著他,如今再見梁最真容,還是在她最意氣風發的時候,九三真的無顏起身,恨不得就這樣一頭撞死。
他怎麼能讓這驕陽般榮耀的人受那種屈辱!
梁最唇角微抽,顏翩躚已經投來不信任的目光,連白芷都欲言又止地看著她,這下真是跳進黃水也洗不清了。
她有點煩躁,拇指在指腹搓了搓,坐到上首:「說吧,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士,龍珏又是怎麼回事。」
九三看到她搓手指,胃瞬間沉到谷底,陛下心情不好了。
他趕緊開口:「小的名叫洛歧,是洛邑人,這龍珏……」九三指甲嵌進肉里,狠狠磕了個頭:「龍珏是小的在夢中撿的。」
陛下,請您原諒九三。
從前那些事,真的沒法向您開口解釋。
梁最都被他氣笑了:「是我傻,還是你傻了,夢裡的東西,還能撿著?」
九三抬起頭,聲音有些怯弱,蚊子似得頂了最沒氣勢的一句嘴:「非是撿的,難不成還是小的從您那兒偷的……」
「喲?」顏翩躚驚喜地瞪大眼,這小子有前途。
梁最一怔,她習慣了這孩子小獸般的乖順,一時還真有點適應不來。
「行,撿的,」梁最抿唇點著頭,「那你說說是什麼個夢,又是怎麼個撿法。」
她就當聽個志怪故事了。
九三縮縮脖子,瞄了一眼梁最臉色才敢道:「小的夢中隨您習武學法,後來天地裂開有一團濃霧將您裹住,您只來得及丟出這隻玉玦給我,讓我執玉尋您。」
顏翩躚沒忍住笑了:「你這小子挺滑頭啊,這就認了大梁未來女君當師傅?」
她正想看看梁最表情何等好笑,就見人眉頭輕皺,開口問道:「那濃霧、是什麼顏色的?」
「等等!」顏翩躚懵了:「還真有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