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鬼故事之陰差(一)

古代鬼故事之陰差(一)

殷入陽吃過晚飯,為父母洗臉洗腳,並將其安頓上床。然後再收拾座椅、碗筷。一切收拾停當,他才去柴房打開鋪在稻草上面的破被子睡覺……

黑白無常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嚴肅地說道:「吳安寧,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他們又是來抓我回去。看來,是禍躲不過,躲過不是禍。」然後,被黑白無常一前一後押在中間,迷迷糊糊,飄飄然然,回到陰曹地府,走過奈何橋,進入閻羅殿。儘管他已經是「二進宮」,對這兒的環境比較熟悉,但心裏還是忐忑不安……

他前世叫吳安寧,是個十惡不赦之徒。橫行霸道,危害鄉鄰,無惡不作,民怨極大。其父雖嚴加管束,但劣根難改,反將其父打死,被官府以「弒父」之罪判了極刑,到了地府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然而,他趁押役不注意暗自越獄脫逃。閻王下令黑無常火速緝拿。

他知道,無論自己有多大本事,也難逃閻王爺的魔掌。但轉念一想,既然逃就逃出來了,躲一時是一時。他逃到關口村一個叫殷家岩的地方,忽聞雄雞報曉,眼見天色發白,前有懸崖阻路,後有追兵將至。他正欲找個地方躲避,忽見眼前一戶人家,忽聞室內傳出女人痛苦慘叫。他偷偷一看,原來那女人正在生娃。他靈機一動,一下附在那產婦身上,「哇」地一聲,他轉世來到了陽間,取名殷入陽。

話說黑無常受命追趕到那個地方,見吳安寧已經投胎轉世,又不敢擅取小兒之命,只得回府稟報閻王爺。

閻王一聽,立馬拿出《生死簿》查閱:吳安寧投胎的那戶人家名叫殷實。殷實三代單傳,且代代沒落,輪到他這一代已是貧窮潦倒,朝不保夕,且父母早亡,淪為孤兒,三十八歲方娶鄰村一王姓啞女為妻,四十歲方有一子……已為其安排了一善童為嗣,正是今日投胎。

哪知那善童不願去人間,便用銅錘猛擊其臀,將其屁股就打青了(這就是許多新生兒屁股為何都是青紫色,據說都是用銅錘打的)。他才勉強同意,然後隨「送子娘娘」同往殷實家投胎,誰知速度太慢,被吳安寧搶先一步投了胎。

閻王為難了:要立即抓回吳安寧,殷入陽就得隨之夭折,殷實夫婦就得痛失愛子,而且不再生子嗣。況且,殷實夫婦儘管體殘智愚,家境貧寒,但為人善良,忠實厚道,常做善事……又怎忍心讓他老來無依。於是,決定對吳安寧:「暫緩收監,以觀後效。」

一晃二十年,陰曹地府整肅吏治,徹查舊案,又重提吳安寧越獄脫逃,擅投人胎之事。閻王又委派吏史前去核查吳安寧—今世陽間人殷入陽的表現。結果,那吏史回府向閻王彙報:「吳安寧已脫胎換骨,棄惡從善;殷入陽孝順父母,憐惜鄉鄰,受人愛戴……」

「殷實夫婦近況如何?」閻王又問道。

「前年一場暴雨將其房側大路沖毀,他在補修道路時被石頭砸斷一隻腿;其妻王氏舊病未愈,且又患耳疾。」吏史回道:「他們全家都靠殷入陽一人支撐,並且生活更加艱難。」

「這該如何是好?」閻王用指頭不停地敲擊案桌,十分為難地說道:「吳安寧前罪難赦,任其放任有失典制;殷入陽仁慈孝順,不該折壽,豈能以己命贖他罪!」

「那就只有等殷實夫婦壽盡歸天,再收監吳安寧!」吏史說道。

「殷實夫婦陰德厚重,陽壽尚足!」閻王再次翻看簿子說道:「等到那時,吳安寧豈不逍遙法外,這樣又將如何整肅吏治,而且還超越他註定的陽壽,這可從來沒有如此先例。」

這時,另一個吏史說道:「吳安寧罪孽深重,陽壽已盡,本入地獄。然而,他本性頑劣,越獄脫逃,擅投人胎,理應歸服前罪。那麼,殷入陽就得立即當死。但殷入陽仁慈孝順,憐惜鄉鄰,其父母陽壽尚高,陰德豐厚,且身帶殘疾,須人照顧。殷入陽又系獨子,亦不能立即當死。」他頓了一下,然後建議道「既然殷入陽當死又不能死,他符合當『陰差』的條件,請閻王爺網開一面,讓他做了一名陰差。而且,現在正整肅吏治,徹查舊案,獄事繁忙,吏卒緊缺,就讓他協助黑白無常當個兼職捕快,將功折罪!」

「這倒是個好主意!」閻王眉開色舞,一拍案桌,立即頒詔:「黑白無常,速傳吳安寧!」

於是,便出現了本文開頭那一幕,黑白無常夜闖殷實家,將殷入陽的魂魄—吳安寧帶到閻羅殿。

「閻王爺,吳安寧帶到!」白無常說道。

「吳安寧,抬起頭來。」閻王用犀利的目光緊緊的盯着他呵斥道:「你私自越獄脫逃,擅自投胎轉世,你知道該當何罪?」

吳安寧慢慢抬起頭來,戰戰兢兢地說道:「我前世作惡多端,煩擾鄉鄰,忤逆弒父,罪孽深重,本入地獄,永不超生;后越獄脫逃,擅投人胎,再犯天條,已是罪上加罪,任憑閻王爺發落!」然後,他頓了一下又悲切地向閻王懇求道:「不過,我現在的父母體殘智弱,年事已高,行動不便,生活艱難,且再無餘子,無人為其養老送終,待我歸服閻羅之後,懇請閻王爺託人照顧!」

閻王一聽,大聲笑道:「哈哈哈……看來,你還真是個孝子!」然後,又嚴肅地說道:「經查,你已脫胎換骨,痛改前非,棄惡從善;且轉世之後又為人厚道,孝心可嘉,憐惜鄰里。因此,本府決定現仍不收你回朝,繼續留在陽間奉養二老,直至為其送終。」

「多謝閻王爺宅心仁厚,寬宏大量。」吳安寧噗通一聲跪下叩拜,並深深感激道:「我一定遵行聖命,繼續為父母養老送終;多行善事,廣積陰德,以此回報閻王爺的赦免之恩。」

「不過,你先別感恩戴德,還有一事需你協辦。」閻王再次盯着他道:「本府決定委派你兼做陰差,將功折罪!你意下如何?」

「遵命!」吳安寧領命離開了閻羅殿,返陽回到了殷實家。

殷入陽迷迷糊糊醒來,雖是雞鳴三更,但離天亮尚早。本想再睡一會,但卻睡意全無。剛去地府「受命」,猶如夢境一般,其情其景,歷歷在目。然後又暗自慶幸,此事幸好發生在半夜,好歹父母不知,不然會暴露自己系惡鬼轉世,定會嚇壞雙親。至於以後「走陰」,恐被父母知曉,難免驚嚇二老,但那是以後之事,也只得以後再說。

所謂「陰差」,俗稱「走陰人」,也就是陽間人協助陰間差官抓取陽間人魂魄的臨時差吏,也就相當於當今的協警或協管。陰差去陰間執行抓捕任務就稱之為「走陰」。

陰間只有黑白無常兩個差官。他兩按照閻王的旨意專門負責抓取陽壽已盡的陽間人的魂魄。這個世上每時每刻都有陽壽已盡之人要魂歸陰曹地府,而且有時一下就有幾人、幾十人乃至幾百人同時被閻王勾了「簿子」成為亡魂,而且這些亡魂往往又不同住一地,光靠黑白無常兩個差官去抓取根本忙不過來。因此,這就需要調集陰差去幫忙,協助抓捕。

陰差畢竟是臨時兼職,不屬閻羅殿正式編製。他沒資格將亡魂抓取后直接送往閻羅殿,只是協助黑白無常抓捕那些彪悍威猛、頑劣狡詐的亡魂,或受命將亡魂提前抓取來套在當道的樹上或關在隱蔽的洞穴里—就像而今的拘留所,將「嫌犯」抓起來暫時羈押在那兒—然後由黑白無常再將這些亡魂送進豐都閻羅殿報到註冊,最後由閻王驗明正身,依律宣判:善者升天成仙,永享極樂;良者釋放為民,擇機投胎;惡者打入地獄,嚴刑責罰。

陰差對一般凡人來說,是一件很神秘的事,但對他本人而言,又是一樁苦差事,不僅沒有報酬,而且還經常挨打受罵。因此,陰差在走陰時,嘴唇微微地顫動—那是在催趕或呵斥所取之人;四肢不停地動彈—那是在趕路或因錯受罰的痛苦掙扎;陰差返陽后,額頭直冒冷汗—那是走陰勞累、虛弱所致;身上青有時一塊紫一塊—那便是受彪悍頑劣之亡靈反擊或遭陰司責罰的「傷痕」。

殷入陽第一次走陰,那時他剛二十一歲。

那天中午,一家人正準備吃午飯。他突然倒地,臉色發白,嘴唇顫動,四肢抽搐……

殷實夫婦被嚇壞了,急得團團轉,以為他突發「母豬瘋」或「羊角瘋」,便立即查看他身上是否有豬毛、羊毛—這是鄉下人判斷「母豬瘋」或「羊角瘋」的經驗。據說,凡是發此病之人,其腋下或脖子上會立即長出幾根豬毛或羊毛,且嘴裏不時發出豬、羊叫聲。但找遍其全身,也不見一根豬毛、羊毛。然後,殷實一跛一拐地出門求鄰居幫忙去叫醫生。

一會兒,鄰村的魯醫生趕到,又是將耳朵貼其胸口聽心音;用手背挨其額頭測體溫,又是號脈,又是問病情。結果,除體溫稍燙外,一切均正常。也曾懷疑是癲癇病—母豬瘋或羊角瘋,但嘴角並無一點白沫—癲癇的典型癥狀。因此,魯醫生也搞不清楚他究竟得了啥病,一時無法下藥,最後只得給他開了幾片阿司匹林—體溫偏高,只能當感冒醫治—那時缺醫少葯,阿司匹林又是當時很先進的西藥,雖不一定醫得好病,但也不至於治死人。

大概半個時辰,他突然蘇醒過來,全身大汗淋漓。然後,臉色慢慢泛紅,很快恢復原狀,像啥事也沒發生。其父殷實問他剛才是怎麼回事?他說他去將鄰村胡三娃抓了。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你已暈倒在地,哪也沒去,你又怎麼去抓的胡三娃?」他瞪了大家一眼,不屑一顧地說道:「哼,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跟無常二爺(黑白無常)一起把他抓住,然後,用鐵鏈子把他牽走了,保證隔不了幾天,他就要去見閻王。」家人見他好歹已經醒來,而且也無其他大礙,也並未計較,全當他是一時胡言亂語。

說來還真有點邪乎,就在殷入陽「胡言」的第三天,就聽人說胡三娃突發疾病死了。

胡三娃本名胡仁貴,因其排行老三,小名三娃,因此,家人及村民一般都叫他胡三娃。但他也並非是個娃,已是三十齣頭的精壯小伙了。他身強力壯,五大三粗,平時根本就沒啥病,就連紫蘇水水—發汗藥也很少喝過。

那天,胡三娃到街上去打牌賭博,中午下館子喝了些酒。下午,跌跌撞撞地回家,不小心摔了一跤,當時也並不嚴重,只感覺有點頭暈,就去睡了。其妻馮么妹只當他跟平時一樣喝醉了,也沒當回事。待她把晚飯煮好后,去叫他起來吃飯,可怎麼也喊不答應。

么妹慌了神,立即叫來他的父母以及鄰居。三娃已不醒人事。他的大哥胡仁富站在地壩邊喊魯醫生。他就住在本地,半支煙功夫就趕到。待魯醫生趕到時,他早已氣絕身亡。

「唉!」魯醫生嘆了口氣道:「還真被殷入陽咬(說)准了,看來他還硬是在走陰唻!」

儘管人們還不相信殷入陽是陰差,也不相信胡三娃就是被他抓走的,但胡三娃突然暴病而亡確實被他言中了。從此,也就有人開始相信殷入陽是陰差,會走陰索人性命。

人們在半信半疑中傳播著殷入陽「走陰索命」的消息……

有人敬佩說他是神,他能置人於死地,相信那些惡人歪人再不敢胡作非為,終有人能制服他了;有人畏懼說他是鬼,必須遠離他,免得有朝一日被他纏住抓住,送去見了閻王;也有人鄙視嘲笑他是瘋子,根就不相信他會「走陰索命」,簡直就是在發瘋,發癲,打胡亂說。

不管人們怎麼議論,也不論人們對他怎麼個看法,但怎麼也無法阻止他走陰的事實。後來,隔三差五,他就會昏倒一次,然後不久周圍就會有人死去。

當某人死了,有人問他「是不是你抓的?」他閉口不言,只是莞爾一笑;當他走陰返陽后,若問他:「又去抓了誰?」他更是避而不談,天機不可泄漏。當然,有時遇到父母或特別友善之人問及此事,也難免過意不去,失言相告。結果,泄漏了天機,自然免不了陰司—地府里的執刑官的毒打。

陰差也有抓錯人的時候。據說,「陰差陽錯」一詞最先來源於此—就是指陰差的疏忽將不該抓的陽間人給錯抓了,造成了「冤假錯案」,而且將其套在樹上或關在山洞裏數天或數月,當黑白無常來領取時發現不是該抓的,只得將其「無罪釋放」—這就是有人重病日久一直不見好轉,眼看就快死了,但後來不知為何又奇迹般的好了;有時被抓錯的人,如果連黑白無常也未發現,直至交到閻王那兒核對身份時才被發現,當然也就只有命令黑白無常將其魂魄還回去,也就是「還魂」,只不過,又要在孟婆那兒再喝一次忘魂湯,免得他還陽后泄露地府秘密—難怪有的人已經死了,但又突然復活了。如果,還魂時他的屍體被埋或被毀,那就只能找其他死人的屍體「借屍還魂」—難怪有旳死人雖然復活,但其音容笑貌,言談舉止,生活習性等與以前判若兩人—因為靈魂已不是他本人的了;如果,一時找不到還魂的屍體,就只能成為「遊魂野鬼」,四處遊盪,繼續尋找屍體還魂,或為非作歹,害人性命,再奪其屍,自己還魂—怪不得有的人「闖鬼」后,其音容、言行及性情大變—因為他的靈魂已經被「遊魂」換掉了。他自己的靈魂又變成了新的「遊魂」。

陰朝地府對抓錯了的冤魂是沒有「國家賠償」的,當然,也不會讓被抓錯了的人別受冤屈,補償辦法就是增加他的陽壽。因此,有的「還陽人」還活了很久。

我們村的王老伯就是個「返陽人」。他年方60歲,平時身體好好的,突然一病不起,兩三個月下不了床,四處求醫,八方尋葯,病情不僅不見好轉,反而日漸加重,陽氣虛脫,面色慘白,走路打翩翩,一天傍晚終於斷了氣。子女們將其入棺,準備擇期安葬。誰知,次日凌晨他突然醒來,推開棺蓋,爬了出來,將守靈的人嚇了個半死。

原來,王老伯被殷入陽抓錯了。那段時間,正遇陰曹地府「整肅吏治,徹查舊案」,抓捕的亡魂太多,黑白無常一時忙不過來,沒及時將他取走。他一直被關在王家後面的山洞裏。黑白無常來領取時,因為慌忙也沒仔細核對其身份便匆匆帶走。結果,到閻王那驗明正身才發現他還有十二年陽壽未盡。本應抓的是另一個已滿八十高壽且與王老伯同名同姓的老人。

殷入陽知道自己抓錯了人,深感愧疚,而且擔心他的家人將王老伯匆匆下葬,返不了魂。於是,他風急火燎地趕到王家阻止下葬。但見王老伯已經復活,多少感到了些欣慰。

他噗通一下跪在王老伯面前,冒着「泄露天機,必遭天譴」的風險,將這事的整個過程原原本本地向王老伯及其家人和盤托出,併當場認錯:「王伯伯,真是對不起,是我害得您受苦遭罪,還差點枉送了您的性命!」

「入陽,別自責了,起來吧!」王老伯拉起殷入陽寬慰道:「這事不是你的錯,誰叫我跟別人一個名呢。」然後又笑道:「哈哈,看來,我還真是個『老不死』的呢。」

當然,王老伯也並未白受冤屈。閻王給他追加了三年陽壽。因此,他又多活了十五年。

殷入陽也因此事受到了責罰:「濫抓無辜」和「泄露天機」兩罪並罰,被陰司狠狠打了一頓,身上多處青紫傷痕,好多天才消散。

殷入陽長期遊走於陰陽兩界之間,掌握了許多陰朝地府的秘密。許多人,特別是年輕好事之人對他走陰之事深感好奇,便千方百計要他講述陰間的奇聞異事,但一般情況,他是絕對不會向別人泄露半點天機的,免得遭受陰司責罰和飽受皮肉之苦。

一次,鄰社李冬兒娶媳婦。李冬兒是殷實的姨侄兒—也就是他姨妹的兒子。他和妻子因殘不便行走,只得叫殷入陽去參加。

他不去則已,一去猶如「貴賓」。人們都對他「刮目相看」,熱情相待,爭相與之同座。幾個年輕人將他拉過去同坐一桌,邊陪他喝酒,邊要他講走陰之事。當然,他並不願喝酒,更不願開口亂說。但他為人老實,經不住他們的花言巧語和死纏爛打,還是與他們推杯換盞。結果喝醉了,無法控制自己的神經,加上酒壯人膽,不怕泄露天機再遭天譴,於是就喋喋不休地向他們講述自己走陰的經歷和地府里的一些見聞。

「……你們以為我走陰每次都過奈何橋,進閻羅殿,見閻王爺嗎?」殷入陽似乎有些委屈地說道:「其實,我就是一個臨時聽差,被人使喚,替無常二爺賣命,幫他倆抓人……我至今也只去過兩次豐都那個鬼地方。」

「既然這麼幸苦,那你不曉得不幹咾!」一個人插嘴道。

「鬼才想干!」殷入陽又憤憤道:「哪叫我前世作孽,犯下重罪,又越獄脫逃,且擅投人胎……」然後,他索性跟他們講述了他的前世今生以及閻王受命「我當陰差,誰敢違抗!」

「據說人死後,都要去豐都,那豐都有多大?」有人又問:「每年都死那麼多人,豐都住得下嗎?」

「你以為所有的死人都住在豐都嗎?」殷入陽說:「其實,豐都只是陰朝地府的官府衙門。那兒住的多是當官的和受刑的。一般的人死後,只是去豐都報到註冊,然後由閻王宣判發落。上善之人升天做神仙,罪惡之人打入十八層地獄,絕大多數釋放回原籍居住,等待機會轉世投胎。你們死去的親人,實際上他們都在你們身邊,只是你們看不到他們,但他們能夠看到你們,陰陽相隔一張紙……」

「如此說來,人死了真的可以轉世投胎喲?」一位老人問道。

「是呀,不然,陰間不要擠爆哇。」殷入陽說道,然後話鋒一轉:「不過,投胎轉世不是想投就投,想轉就轉的,那得要等機會;也不是想投人胎就投人胎,那要看你的品行。沒有陰德的,有的可能變牛,變羊,變豬,變狗;有的甚至變雞,變鴨,變麻雀……」

「聽說你經常抓人,我們都是鄉里鄉親的,請你手下留情,別把我們給抓了喲。」一個年輕崽兒求情道:「至少不能像王老伯一樣被你抓錯了噻!」

「我奉旨行事,閻王叫抓誰才抓誰,不能憑我個人恩怨。」他一本正經地說道:「當然,因同名同姓的人多,有時難免出錯,但最後經閻王審查,該死的躲不過,不該死的死不了。」

有人發現他的嘴角時不時地抽搐,並用拳頭偶爾在自己的屁股、大腿等處擊打,以為他喝醉了。其實,殷入陽早就感覺身體有些隱隱陣痛—陰司已在警告直至懲罰他,但在酒精麻痹下,已失去了知覺,並沒引起警覺,而繼續泄露地府里的秘密。

突然,他向後一仰,「咚」一聲倒在地上。人們都以為他又去走陰抓人了,便紛紛避讓逃離;李冬兒以為他喝醉了,準備上前去拉他起來,但他媳婦是外鄉人,從沒有聽過這些「奇聞」,也未見過這種陣勢,且擔心大喜之日,恐不吉利而加以阻止。

殷入陽一直躺在地,上時而抽搐,時而打滾,其情可悲,其狀很慘。

這時,一個年輕女子看不下去,毅然前去扶他,但畢竟是柔弱之軀,難扶壯實之體—自然扶不動,便順手挪根板凳倒下,坐在板凳夾角處,將他使使地摟在懷中抱着。說來也怪,他一下安靜了,就像孩子睡著了一樣,靜靜的依偎在女子的懷裏。

客人紛紛離去,主人忙着送客,幫忙的人忙着收拾碗筷、桌椅。沒人理會他倆。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他醒了過來,睜開眼一看,自己竟躺在一個女人懷中。他很不好意思,然後一撅屁股爬了起來。

那女子關切地問他:「啷個樣?」

儘管身上還有些疼痛,但他卻說:「沒事,沒事!」隨即向主人及新郎新娘告辭:「吵煩(打攪)了!」然後,朝村口走去。

那女子也急忙跟上去。

殷入陽回過頭來,見並無別人,便停下腳步等她走近后說道:「勞慰(感謝)你救了我,要不然,我今天要遭打死!」

「看你暈倒在地,又如此痛苦不堪,還以為你犯了啥病,」那女子不解的問道:「剛才你說要遭打死,那又是哪個打你?又啷個要打你?」

「當然是陰司。」殷入陽說道:「我在席上喝醉了,跟他們講陰曹地府的事,泄露了天機。」

「你說是我救了你?我只是將你摟着。」女子又問道:「那你說說,我又是啷個救你的?」。

「你……」他欲言又止。

「是不敢說?」女子看着他繼續問道:「還是又怕挨打?」

「不是。」他感覺臉有些發燒,低頭道:「不好說得!」

那女子就這個脾氣,不好說的還硬是要逼他說:「既然是我救了你,那你就非說不可!」

「你,你……」他一下扭過頭,鼓足勇氣說道:「你胩底在流血(月經來了)。」然後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他們(鬼魂)最怕這個!」

那女子很不好意思,覺得有些害臊,立即用雙手捂著臉,罵了一句:「二流子。」

「我本不想說,你硬是估到(逼着)我說。」殷入陽很委屈道:「我說了你又生氣!」

「好了,我不生氣。」那女子立即放開捂臉的手說:「你也別生氣了。」然後,向他莞爾一笑:淡淡的峨眉下掩映着一雙杏仁般的眼珠;粉嫩的面頰上嵌著兩個甜甜的酒窩;一張櫻桃嘴裏含着兩排白瑩瑩的玉牙……撩得殷入陽心曠神怡!一時沒了言語。

「你老看着我,該不是我臉上也在流血吧。」女子打趣道。

「不,不……」殷入陽低頭結巴道:「你,你,你好乖喲!」

那女子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心裏卻樂滋滋的。

兩人像被磁鐵粘住了似乎的,就這樣一直獃獃地站着。

良久,殷入陽終於忍俊不住,便開口問道:「你叫啥名字?」

「馮玉蘭。因是老么,大都叫我馮么妹。」

殷入陽不聽則罷,一聽嚇了一跳:「馮么妹」,不就是胡三娃的媳婦嗎。原來只聽說過,但未曾見過。真是冤家路窄!我取了她男人的性命。今天,她在眾目睽睽下摟抱着我,究竟是救我還是想害我?

「入陽,入陽。」馮么妹看他大驚失色的樣子,意識到他可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感到很驚奇和詫異。於是,便問道:「怎麼,把你嚇倒了嗎?」

「玉蘭,對不起,我與你們無怨無仇,本不想害胡大哥。殷入陽誠懇地說道:「但沒辦法,魂在閻羅,身不由己,我也是奉旨行事。」

「入陽,你想多了!」馮么妹安慰道,然後又氣憤地說道:「我並不怪你,是他活該!!」

「為啥?」殷入陽聽她這麼一說,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他畢竟是你男人啦。」

「既然是你把他的魂魄取走的,那你知道閻王為何要他的命嗎?」馮玉蘭問道。

「那是我第一次走陰,而且是幫無常二爺的忙,也不便問他到底犯了啥事。」殷入陽說道:「況且,我只是一個臨時兼職,是個聽用(替用),不論是幫無常二爺抓人或是自己單獨取魂,都只能按閻王的旨意行事,卻不知道被取之人身犯何罪。」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馮么妹說道:「他就是個十足的無奈,地痞、流氓,忤逆不孝之徒。」然後,她向他講述了胡三娃的斑斑劣跡和樁樁罪行……

十一

胡三娃雖排行老三,實為老么,上有一兄一姐。其兄智愚憨鈍,體弱多病。三娃聰明乖巧,伶牙俐齒,故取名「仁貴」,寄望成為「賢人達貴」,執掌胡氏家業。因此,父母將其視為掌上明珠。好吃好穿的給他,好言好語地寵他,壞習壞德慣他。誰知,事與願違,他嬌慣成性,目無尊長,妄自尊大,欺老凌弱;飛揚跋扈,驕奢淫逸;惹事生非,無惡不作……弄得團方四鄰,雞犬不寧,人人自危,敬而遠之。

他唯我獨尊,不把家人放在眼裏,經常吆三呵四,日娘到老子地謾罵,甚至使拳弄棒,拳腳相加,將父親腳打瘸,將母親牙打缺,將哥的手打爬(斷了),將姐的眼打瞎。

他生性好賭,經常強迫村民,不論老少,只要他想賭就得要與他們賭。賭牌、猜子、打叉,甚至賭吃飯,堵吃肉,賭喝酒……一切皆可賭,但他從不認輸,習坯耍奈。贏了就將錢拿走,輸了不給。只要被他纏上賭,就等於把錢送給他。

他還好酒,只要哪家有事,不論紅事白事,喜事喪事,他都鬧酒—找酒喝,找人一起喝;狡酒—強迫別人喝,想把別人整醉;爛酒—自己的酒量不佳,喝得酩酊大醉,醜態百出。

他更好色,只要見到乖點的妹娃子,他都想沾便宜,不是打情罵俏,就是動手動腳,甚至估到干。儘管那一堆一塊的姑娘、媳婦像躲瘟神似旳躲避他,但被他糟蹋、蹂躪的仍不在少數。事後,父母就去給他擦屁股,向人求情說好話,使錢賠銀子。當然,多數懦弱的受害者就只好忍氣吞聲,自認倒霉。

更可惡的是估奸(強姦)他嬸娘。有一年,胡三娃到他堂爺—他爺爺的么兄弟家去,見他堂爺的三兒媳,也就是胡三娃的堂嬸柳氏風姿綽約,貌美如花,便起了逮貓之心。柳氏剛結婚不久,其夫就被抓了壯丁。胡三娃見她風情萬種,楚楚動人,頓時垂涎欲滴,**攻心。晚上,他偷偷撬開柳氏房門,悄悄爬上柳氏的床。柳氏透過朦朧月光,發現是胡三娃,便怒斥道:「你這個畜生,我是你嬸啦!」他那裏肯聽,一邊撕扯著柳氏的衣服,一邊說道:「一根牛尾巴遮個牛屁股,您上面是嬸,下面是屄!」然後,把她重重地壓在下面,還恬不知恥地說道:「我不日上面,只日下面。」

次日早晨,柳氏的婆婆見她日過三竿還未起,便去開門查看,只見她在樓杄—擱樓板的橫木上弔死了。當然,全家人都不知她為何自尋短見?只得七手八腳忙着料理後事。

十二

「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馮么妹氣憤道:「你說他該不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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