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指揮官和挑戰宣言

「……挑戰？」頂著一臉蒙圈的表情，愣愣得呆望著面前一臉認真的少女，葛盡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儘管對他來說，這倆字覺不算陌生，早在當初剛結束了軍校於一年級時所展開的第一場階段性測驗后，因為在突擊實戰環節中表現得尤為突出而被當時的帶隊教官們一致評定為當屆的「王牌新兵蛋子」的他總會時不時地收到來自周遭同窗們或是純想切磋或是惡意挑釁的「挑戰書」，所以單就這種情況而言，他還是有著相當豐富的應對經驗的……

可是當現在，再次對他說出這兩個字的人變成了他手下的人形少女時，情況和感覺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挑戰我？」

「是的。」

「為啥？」

「為了讓我……能夠認清現在的自己。」不同於在原地持續懵逼化的葛盡，沉澱在FAL投往此方的目光中的始終是一抹十足認真的光彩，「雖然此時此刻的我依舊堅信，終有一天我一定能成為所有戰術人形中最完美且最厲害的那一個，但是在指揮官您因為養傷而離職的這幾天里，關於您之前曾對我說過的那些話，我也一個人靜靜地深想了很多……您說得對，現在的我終究還只是一個初來乍到的新兵，既沒有足夠多的臨戰經驗，在練度上也還不足以和其他的人形前輩們相比肩，這樣的我……就算是真的如願被指派到了某位前線指揮官的麾下，可能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不會有能和其他的人形戰友們一塊兒並肩作戰、享受勝利快感的機會吧……所以我覺得，相比一味唉聲嘆氣的埋怨，其實現在的我更應該覺得慶幸：起碼現在我所追隨的這位指揮官，是個很厲害的指揮官。」

「……我倒是沒覺得自己有多厲害。」突如其來的高評價讓葛盡不禁揚起了眉毛。

「身為一名指揮官，不老老實實地坐在後方指揮梯隊作戰，反而以人類的血肉之軀去正面硬拼一個首領級別的鐵血——最扯淡的是您最後居然真的拼贏了她。頂著這麼份足夠嚇懵所有人的彪悍戰績，您卻還在這裡跟我說您『不覺得自己有多厲害』？請您捂著自己的良心告訴我剛才從您嘴裡蹦出來的這句話真的是真心的么？」

「……有道理，您且繼續。」

「身為一名戰術人形，『幹掉鐵血』是我與生俱來的使命，唯有在以鐵血為敵的戰場上發揮出像樣的作用來，我才能有機會證明自己的存在意義和價值……我知道您想說什麼，我也知道現在在這個指揮部里有好幾位人形前輩並不想單以『戰鬥』來作為衡量自身存在意義的唯一標準，但請放心，我是不會去對她們的選擇和想法作什麼多嘴的評價的，因為我能夠理解她們的做法和決定——如果對她們來說，這樣的選擇確實是她們真心想要的話。」在看到葛盡突然因為自己所說的話題而將眉頭微微皺起后，FAL忽然將話鋒一折，將他剛要脫口而出的話又強行拍回到了肚子里去，「而且，指揮官您也不用浪費時間來試圖校正我的想法——和她們的決定一樣，將戰鬥視為證明自己存在意義的唯一方式，這就是我的追求和我所認定的道路，只是……現在的我確實還太弱了。如果只是一味地參考自己在訓練場中在反覆測試后所得到的成績，僅靠這些數據性的東西，我沒法明確自己距離一個真正能夠在戰場上做到獨當一面的合格的人形還有多遠，所以我覺得，自己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明確的目標——我只想知道，現在的我和您之間的差距，到底能有多大！」

「所以我想懇請您，和我來場一對一的單挑！」

直視著葛盡的眼睛，用十足認真且堅定的語氣再次複述了一遍自己的請求后，FAL應聲，躬腰，深深地壓低下了自己的頭。

而作為被請求的一方，注視著面前這位即使依然如同初見時那般滿懷著傲氣與自信，但還是不斷在自己的面前將姿態壓至極低的少女，在短短數秒的沉吟后，葛盡終於暫時收斂起了那副從剛才FAL進門時起就一直緊繃在自己臉上的生硬表情：

「……去綜合訓練場吧。」

?

「喲，早上好啊隊長！」

「……」

「能在這個點的餐廳里遇到您也是真的難得啊。指揮官他已經吃完了么？」

「……嗯。」

「那……不介意我坐在這兒吧？」

「……你這不是已經坐下了么？」

「誒嘿嘿，別在意別在意，就把這當成是每天用來增進隊友間感情的一個練慣用的小環節吧！」

「……呵。」

時間：早上七點十一分。

地點：指揮部行政主樓，二樓餐廳。

對於這個指揮部里的大多數人來說，每天早上的七點鐘即是新一天真正開始的時候，因為一到這個點，從被統一預裝在所有宿舍房間里的廣播裝置中就會自動播放出一段用以將所有人形從「睡眠狀態」中催醒過來的鈴音震響，於是循著這陣「起床鈴」的節奏滾動，大部分人形們都能自覺地做到按時起床和將內務快速整理完畢，然後在刷牙洗臉后和其他人形同伴們一塊兒組團前往餐廳享用早餐，開始新一天的訓練生活——不過也有像納甘左輪這樣極個別的案例，會在因「起床鈴」的召喚而將眼睛短暫得睜開約摸五六秒的時間后，再次合起雙眼，掛著一臉平靜又安詳的淺笑，重回睡眠狀態……為了應付這類專業摸魚的選手，因某一日在機緣巧合下的所見所聞而瞬間福至心靈的葛盡立刻著手改動了一下「起床鈴」的系統設置，讓它在結束了第一輪「催醒」的十四分鐘后——也就是在七點十五分時，準時播放第二首「起床鈴」。

其名為：靈魂激流二重奏。

演奏者：蠍子，IDW。

沒錯，就是當時在葛盡的辦公室里由這兩隻肆意放飛自我的貓科動物相互搭檔配合、完美聯袂獻奏的那首《抓門撓牆合奏曲》。雖然當時的葛盡最終還是因為難堪其擾的緣故而將這兩隻大貓一手抓一個得給丟出了門外，但這段堪稱「悚然一絕」的絕妙恐怖小調卻是被「機智」的互聯模板給自動保存了下來，並在之後由葛盡在獨坐於入夜後的辦公室里挨個翻查互聯模板內的記錄文件時順手點開了——然後他就被突然從互聯模板的揚聲器中宣洩而出的不斷變調、此起彼伏的刺耳刮磨聲給驚得險些沒從椅子上摔下去……那之後，他就決定，要將這首曲子用作催醒某些嗜睡人形時的「最終手段」了。

殘忍，致命，且有效。這是葛盡對這倆大貓的「傑作」的評價，同時他甚至真的有曾考慮過關於「把這玩意兒用作武器在戰場上對鐵血那方的敵人使用」的收效可能和具體可行性……不過當然，這終究只是他用來打發閑余時間的無端瞎想罷了，畢竟根據目前手頭上所掌握到的資料，這些從【鐵血工造】的流水線上滾下來的單位普遍都缺乏由外界環境刺激自身感官接收系統時的敏感性反應，這種屬性上的剔除可以保證讓它們在置身於交火密集的混亂戰局中時不會因為一些過分刺激的外界信息接收——例如一發近在咫尺的炮擊炸裂——而導致自身的中樞核心在處理這些信息時出現頻頻報錯、自相矛盾的情況，好處是在執行上級單位的命令時，這種單一化的「專註提升」可以大大優化它們的核心處理效率和對命令的反應速度，但是相對的，缺點也同樣明顯：一旦同時在戰場上出現多個干擾型信號，除非連接在指揮鏈路里的首領級親自對它們發號施令，否則普通的鐵血單位就只會一味地根據中樞核心的反應次序向最後傳出動靜的方向展開行動。

這是葛盡目前所知曉的，它們身上最大的致命弱點。

所以，這套戰術雖然聽起來誘人，但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了，不然等哪天自己再帶隊出去對拼鐵血的時候直接舉著個高音小喇叭往場中央一戳然後開始放音樂，能不能嚇到敵人且先不說，作為迅速吸引敵人往此處集火的方法來說，這一招絕對效果拔群。

好像扯得有點遠了。

對於這裡的人形們來說，在早餐時間的餐廳里，有兩個人的缺席是她們早已習以為常的「固有設定」：首當其衝的第一位就是葛盡，在每天早上五點剛出頭的時候，只要你拉開宿舍樓的窗帘，往操場的方向看去，就必定會在那道剛剛刺破夜幕點入視野的晨光中，看到操場上自家指揮官那或是正在跑圈或是正在做諸如俯卧撐、仰卧起坐和高抬腿跳等某一組單兵訓練項目的身影……正常來說，晨練會在早上六點半時結束，然後根據不少好事者的觀察，葛盡會趕在人形們起床之前先回一趟宿舍，用五分鐘左右的時間來簡單沖洗一遍身子順便再換身衣服，然後再到餐廳里去迅速地解決完自己的早飯，最後神清氣爽得坐到自己的辦公室里開始和公務「廝殺」所以迄今為止，人形們還從未有過哪怕一次，在早餐時的餐廳里看到自家指揮官身影的機會。

而除他以外的第二位，就是45了。這位第一作戰梯隊的帶隊隊長、所有人形們眼中的大姐大，即使在與同其他人一塊兒共處了一個多月後，那份「生人勿進」的冰冷疏離感較之最開始的時候已經明顯淡化不少了，但即便如此，在吃早飯的時候，她還是只喜歡在偌大一個指揮部里隨便找個沒人的角落，坐下來，一個人吃。

沒人知道這份固執背後的原因是什麼，也沒人敢去細問。

所以，當今天走進餐廳里的所有人形在剛看到已經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多久的45的身影時，她們的共同反應就是微張著嘴，頂著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愣愣得駐足在門外，然後……看著從旁邊的打菜區里突然殺出來的「惡食大王」56-1端著滿滿兩湯碗的菜和一湯碗的飯，樂樂呵呵地晃悠到了45的身邊，徑直坐下了。

或許這就是真正的勇士吧。

「不過，果然啊。」

強行頂著對方的斜眼冷視，厚臉坐實在了位子上后，一邊捧著手中的大湯碗開始往嘴裡胡灌猛塞，56-1一邊繼續以某種未知其實的詭異發聲方式字音清晰得開口道，「就算是已經用一整個月的時間來慢慢消磨距離感了，但隊長您留在其他人心裡的那種『生人勿進』的印象還是過於深刻了點啊，再加上您一直也都不是個喜歡去和別人主動打交道的主，所以在看到您的時候，大家的本能反應還是先往後撤去兩步再仔細觀察一番局面啊。」

「……」

沒有對56-1那不知是在感慨還是單純只是調侃的話音作出回應，45隻是繼續悶頭吃著自己的飯。

「嘛，不過也沒關係，反正即使在心與心之間還存在著些許隔閡，但隊長您本質上還是個很『溫和』的人這一點，身為您手下可靠隊員的我們都是心知肚明的，相信早晚有一天，其他人也一定會了解到並認可這一點的。」似乎是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自己的話能引起自家隊長的任何共鳴反應，所以從始至終，56-1都只是頂著一臉滿溢著幸福光芒的燦爛笑容，一邊用45剛好能聽到的音量自說自話道……不過，就在這個話題剛要告一段落的時候，突然從56-1的唇齒間，飄出了一句讓45一直悶聲咀嚼著食物的動作忽而稍一微頓的話來：

「剛才從樓梯的拐角那邊一閃而過的好像是指揮官吧？」

「倏——」緊跟在56-1漸落的話音之後，45突然猛地半轉過身去，將目光拋向了餐廳的大門外——不過因為時間差的緣故，所以她並沒有看到任何與葛盡的身影相沾邊的東西，但是相對的，映入她眼中的還有另一個人的背影……

另一個人形的背影。

FAL。

「FAL和指揮官？還真是一對有夠稀奇的組合啊。」因為56-1所坐的位置正好是與45相對的緣故，所以不必像她這樣將整個身子扭轉過去，只要稍稍一抬目光，她就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從門外的樓梯旁擦過的人影，「沒記錯的話，這孩子不是一直都對指揮官他抱著一份很大的偏見么？結果這麼一大清早的這倆就成雙結對得出沒了……莫非，是有什麼姦情在裡面？」

「……」

「不過應該也沒這個可能性，畢竟指揮官在這方面的情商基本為零嘛。」

「……我先走了。」然而，沒再理會56-1接下來的嘟囔聲，從目光捕捉到FAL那抹自門外一閃而過的身影時的那一刻起，45就一直將目光定格在了那個方向上，沉默著在原地僵滯了半晌……直到突然從56-1的嘴裡蹦出了「姦情」這個詞后，她才像是終於回魂了似的，在座位上突然輕抖了一陣激靈，然後全然無視了對面的56-1一邊微斜著嘴角一邊打量向自己的那甚是「微妙」的目光注視，在將這句話直接拋下后，她便立刻起身，快步朝著FAL的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