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指揮官和迷之料理的再次相遇

七月五日，清晨六點整。

窗外的天幕已漸變澄明。

預設在互聯模板里的定時鬧鐘準時彈出了啟動界面，但還沒等它來得及將晨起后的第一聲鈴響送遍整個房間，就被從旁突然探出的一隻大手給直接戳回了待機模式。拉開窗帘，將那抹自雲端躍然而出的第一縷晴光迎入房內，然後對著窗外點綴著斑駁雲團的淺色凈空高舉起手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完事後，葛盡順手從一旁的床頭板上抓過自己的那件黑色背心往身上一套，然後一邊扶著窗檯的邊沿，一邊揉著自己硬實的小腹，表情微妙得輕嘆了一口氣：

「那玩意兒……果然沒那麼容易消化乾淨啊。」

事故……啊不，是故事，要先追溯到昨天晚上。

為了對自己的「久」別重歸表示熱烈歡迎，以及捎補上之前那場本該在結束了與稻草人的戰鬥后就立刻來舉行，但卻因為葛盡的傷重入院而不得不暫作取消的慶功宴，在56-1的帶頭提議下，包括作為葛盡離職期間的「最高許可權代理人」的伊水惜和本該趕在白區晚上八點鐘的「封門時間」之前趕回家裡去的老葉在內的所有人一致同意，要在指揮部的操場上來舉行一場熱熱鬧鬧的露天燒烤大會——之所以會突然生出如此天才般的創想，貌似是因為這票姑娘們在前段時間動手整理和打掃那間老倉庫時突然從角落裡拖出了幾個覆蓋著重重一層厚灰的疑似燒烤架的玩意兒。儘管在被發現時，這些大鐵架子的架腳部分普遍都已經被折彎成了各種歪七扭八的猙獰模樣，但在經過老葉一番叮呤咣啷的妙（暴）手（力）回（整）春（修）后，還是勉強讓這些鬼知道是從啥時候開始被存放在這裡的滿懷歷史厚重感的物件隱約變得可以一戰了。

於是當天下午，在伊水惜的調度和動員下，所有人都開始積極地行動了起來，除了因為當天的排班輪次而外出執行邊界巡視任務的第二梯隊全員外，其他所有仍留在指揮部里的人形們都被統一混編成了兩個小組：第一個小組的所屬成員是加利爾、56-1、FNC、G3和伯萊塔，這五名人形的任務是陪老葉一塊兒前往相對就近的二號白區一趟，對今晚燒烤時所需用到的食材和飲品進行大批量採購——雖然在指揮部里本就屯儲著一定數量的食材，在宿舍樓里也安裝有內置各類飲料的自動販賣機，但那只是用以維繫與指揮部內總人口數相對應的日常消耗所需的常規儲備而已，放在一場讓所有人都敞開肚子的燒烤大會面前，撐死就只能是用來開胃或塞牙縫的小打小鬧（畢竟有56-1這頭「惡食大王」在）；而剩下的其他人形則都被統一編入到了第二小組中，由伊水惜負責帶隊，任務是從餐廳里把那幾個已經清理乾淨的燒烤架和幾張成配套的桌椅全部搬到操場上來。

「至於指揮官……您的身體真的已經沒問題了么？」

在幫場上的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各自的任務后，伊水惜稍稍猶豫了片刻，然後轉過臉來，將目光瞄向了身後那個從始至終都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裡聽她發號施令的男人——後者此時已經脫去了身上那件酒紅色的制式指揮官服和深灰色的襯衣，只著一件黑色運動背心在身。面對自家軍需官的詢問，葛盡沒有說話，只是咧嘴沖她高高地一豎大拇指，於是在頂著一臉寶相莊嚴的正經表情定睛凝視著自家指揮官那一身精實的肌肉大約半多分鐘后，伊水惜才不動聲色地咽了口口水，然後迅速移開目光，同時將手指點向了另一個方向，「那，能勞煩您去老倉庫那邊把燒烤時要用的炭塊搬過來么，之前葉叔在整理老倉庫的時候已經把它們都堆在靠門一側的角落裡了……如果方便的話，45小姐也請陪指揮官一塊兒過去吧，這邊的活交給我和其他人形小姐們來做就可以了。」

「行。你這邊也多注意點安全，要是遇到啥扛不過的體力活就直接過來招呼我。」葛盡一臉愉快得同意了，只是在臨走前還不忘回頭再多叮囑一句，而一旁的45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在聽完伊水惜的話后，她沒有直接扭頭就走這本就已經是一種表態了。

於是到這一步為止，一切都還很正常。

待到入夜後，隨著第二梯隊全員的安全重返，包括伊水惜在內的所有女孩們都換上了一身與平時的裝著截然不同的常服，在操場上集合到了一塊兒，里三層外三層得包圍著居於最中央處的一台烤架，並齊齊將目光聚焦在了此時正站在這個烤架近旁的葛盡的身上——後者此時正捏著一根鮮菇牛肉串，在周遭眾人滿懷期待的目光注視下，慢慢得把它放在了烤網的正中央。在肉串與烤網相互觸碰到彼此「身體」的那一霎，伴隨著一陣撲鼻而來的濃烈肉香和烤網上「滋啦」亂響的出油聲，燒烤大會便就正告開始了！這些一直到前幾天都還因為指揮官的持續離職而不敢貿然鬆懈下神經的戰術人形們此時終於在這份「自家指揮官重回崗位」的強烈安定感中紛紛放飛了自我，一個個都高舉著手上內容雜亂的各式烤串在操場上追打嬉鬧、放聲歡笑著——其中又尤以P38和56-1的表現最為惹人矚目，前者作為一個立志要成為指揮部內第一偶像派明星的歌舞專精型選手，在經過一個月的努力磨練后，如今終於找到了第一個可以讓她盡情施展自己才華的舞台！於是她就把幾個不知道從哪兒搬過來的大木板箱子拼到了一起，然後把一塊待清洗的桌布蒙到了這些箱子上，拼組成了一個再簡陋不夠的方形「小舞台」，完事後她立刻手腳利索得爬上了箱子，然後握著一根同樣不知道是從哪兒找出來的自帶擴音功能的話筒，對著頭頂那片遍布著繁星矍鑠的深色夜幕，用力唱響了自己的第一曲歌聲。

然後那些分散在周圍的人形們就十分配合得立刻圍聚了過來，高舉著各自手中的烤串當熒光棒，伴隨著從P38的口中悠揚而出的旋律左右搖擺揮甩著，並時不時得因為用力過猛而不小心把烤串上的食材甩到了周圍其他人形們的頭上、臉上和衣服上，於是一時間各種四起的哀嚎聲就像是充作背景的和聲般混進了P38的歌聲里，與之完美地交融在了一起……

而在畫面的另一端，作為指揮部里最負盛名的「鐵桶大胃王」，在今晚這場本質上就是「放開了肚子隨便吃」的大型美食專場娛樂活動中，最感開心並將自我放飛進行得最為徹底的……應該就是56-1了，只見她以遠強於自身在平時的訓練和作戰中所表現出的身法和靈活度不斷高速移動在每一張用以擱放食材的圓桌和燒烤架之間，卡著大概能精確到微妙的時間差來不斷替換和翻轉著置放在那些烤網上的串串，然後將所有眼見已經燒烤完畢的肉串菜串水果串以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氣勢和速度一股腦得全塞進了嘴裡，但當她又再重複了一遍上文所述的操作時，先前那些被她硬塞進嘴裡撐得她整張嘴都鼓鼓囊囊的食物，就會在這一刻，突然神奇得……消失了。

然後就又是一輪飛流直下三千尺，如此往複循環……在她的火力全開下，桌面上的食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快速消耗著。不過好在，在之前購置食材時，大家也都考慮到了身為指揮部第一飯量擔當的56-1的戰鬥力之強大、進食意志之堅決，所以在原有的估量上又額外添買了很多相對便宜的肉串和水果串，即便現在56-1的吃相看上去已經足夠稱得上是「恐怖」了，但起碼在短時間內還是不用擔心她會直接把桌上的所有食材都一掃而空。

於是在整個大會場地的最邊緣位置上，將自身孤立於眼前這些女孩們的嬉鬧空間之外，只在清冷的草坪上席地而坐的葛盡和老葉就這麼一邊用汽水碰啤酒得干著杯，一邊在暢飲的同時斜仰起頭來凝視著頭頂的星空，有一搭沒一搭得聊著兩個士兵間的話題。

到此為止，一切也都還很正常……

問題，出在這之後。

幾分鐘后，一個女孩端著個菜盤子，快步走到了葛盡的面前。

女孩的身份很好猜，除了45還能有誰？

菜盤子的身份也很好猜，畢竟就只是個普通的菜盤子而已，但是……盛放在這個菜盤子里的東西的身份就不是一般的難猜了：單從外表上來看，說丫就只是塊純粹的碳應該沒人會投反對票，畢竟如果不去主動結合上那根仍橫穿在它身體里的鋼簽來作綜合推論的話，壓根就沒可能有人會相信「這玩意兒的前身應該是根串串無疑」這種純鬼扯性的詭異結論，而且更詭異的是……這已經不是他和這「坨」玩意兒的初次照面了。

早在當初自己剛到這個指揮部就職的頭一天晚上，負責代替碰巧缺席的老葉來製作料理的45最後從廚房裡端出來的，就是和現在眼前的這一坨幾乎一模一樣的迷之「黑暗團狀物」。

「隨便烤了點東西，給你吃。」大概是還不太習慣在旁人的目光注視下和自己進行互動的緣故，相較於前幾天和自己一塊兒單獨相處時，此時的45在將菜盤子往自己這邊用力一遞后再開口說話時的語氣又開始變得像以前一樣生硬起來了，不過好在，那份始終淺藏在她話音中的生分感確實比之以前要淡上了不少……但是很抱歉，現在並不該是要為女孩的這點小進步而感到欣慰滿足的時候！一份比在戰場上赤手空拳得直面鐵血首領要更恐怖上數倍的巨大的危機此時就橫亘在自己的眼前大概十厘米左右的位置上！

「呃……」在猛吞下一口口水后，葛盡嘗試著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輕聲試探著開口道，「我能不能冒昧得問一下，這是……什麼東西？」

「除了烤肉串還能是啥？」

「不，恕我眼拙，我是真的沒能從這團不知名物體上看到任何能讓我聯想到烤串的部分……除了那根鋼簽以外。」

「只是烤得比正常的肉串黑一點而已，反正味道上沒什麼差別……別廢話了，快吃。」

「……你確定？」

「當然。」

面對一臉迷之自信以及大概是因為自己的反覆質疑而隱隱流露出些許不滿神色的45，在默默得糾結了了片刻后，終於強行鼓足起勇氣的葛盡慢慢得用強忍住顫抖的手一把捏住了鋼簽外露在黑色團塊之外的部分，然後再慢慢得把它舉到了嘴邊——就在這時，葛盡忽然嗅到了一陣從這坨團塊上散發出的……香味。

那是與自己剛才所烤的肉串無異的，無比濃郁的肉香味。

「大概……是真的如她所說，只是造型看上去驚異了點，味道還是沒什麼差別的……吧。」這陣無比及時的撲鼻香氣彷彿一記效力十足的強心劑，當下就打消了葛盡心頭所有的疑慮，於是他不再猶豫，迎著從45那兒投往此方的隱隱閃爍著期待神採的目光，他張開嘴，一口咬在了那坨黑色團塊上。

?

這，就是他印象里最後能回憶起的畫面，再然後……就只剩下一片無法檢索的空白，啥都想不起來了。考慮到之前也曾發生過一次類似的情況，所以大體上就能將發生在昨天晚上的事故……啊不，是故事簡單理解為：45的料理技藝，著實……嗯，驚人。

「儘管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領教了，但還是覺得好恐怖啊……」感受著那一陣陣仍在不斷從胃袋裡外翻湧而出的難以用三言兩語來形容清楚的酸澀感，葛盡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沖著自己被陽光點亮在窗玻璃上的那張正寫滿著「無可奈何」的臉，輕輕地苦笑了一聲：

「看來，今天的晨跑得少跑幾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