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祭祀

昏暗的天空彷彿被層層烏雲按壓到地面，潮濕的空氣中充斥着燥熱，讓人喘不過起來。

一望無際的湖面上泛著水汽，夾雜河水中散發出的隱隱腥味讓空氣顯得更加渾濁，一股莫名的壓抑沿着河堤蔓延開來。

在河堤遠處，一群人如長龍般向著河水緩緩行來，期間鑼鼓震震、牛羊嘶鳴，似乎要將這沉悶的天氣打破，可惜隊伍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如同中邪一般，一個個陰沉着臉，低頭不語，讓整個氣氛越發的詭異。

長長的隊伍足有五六百人，其中一頂五彩繽紛的暖榻被眾人抬的高高，格外顯眼。

忽然，有隱隱的哭聲從暖榻中傳出，落在寂寞的人群中，更添無助與凄涼。

「嗚嗚—，嗚嗚—，我要找媽媽，我要找媽媽。」暖榻中，一個四五歲小男孩抬起胖乎乎的小手，衣袖用力摸了一把掛在嘴邊的鼻涕，可憐兮兮的看着身旁的一名小姑娘。

小姑娘有些瘦弱，年紀看上去不大，雙平髻上兩朵小黃花格外顯眼。她努力的擠出一絲微笑，寵溺的點了點小男孩的鼻子，道：「小夜風，別哭了，姐姐在這裏陪着你，等一會就陪你去找媽媽。」

小夜風聽了小姑娘的話，立刻止住哭泣，小手揉了揉眼睛，有些哽咽的問道：「雪嵐姐姐，你說話可一定要算數哦，我……我……」一想到媽媽，夜風又開始哽咽起來。

「好啦！好啦！真沒羞。姐姐說話一定算數。」雪嵐聲音很柔和，她將夜風拉到自己身旁，用柔弱的小手抹去夜風臉上的淚痕，眉頭緊鎖卻依舊掛着笑容道：「看看你這個小花貓，哭屁蟲，讓姐姐給你好好的擦一擦。」

有了雪嵐的安慰，小夜風的情緒平復了很多，他依戀的拉着雪嵐的手，諾諾的問道：「雪嵐姐姐，這些壞人要帶我們去什麼地方？我好餓，好睏啊！我要媽媽。」

「夜風乖，你先睡一會，一覺醒來保準會有好多好吃的。」小雪嵐依然柔和的笑着，溫柔的撫摸著夜風的小腦袋。

聽了雪嵐的話，夜風乖巧的倚靠在雪嵐身旁靜靜的睡著了，寬大的暖榻內一時間又安靜下來。

望着熟睡的夜風，雪嵐眼中滿是哀傷，一臉憂愁與蒼白，喃喃自語道：「傻弟弟，咱們馬上就要被河神給吃掉了，在怎麼餓也沒有關係，一會你就能見到媽媽了。」

暖榻外的銅鑼聲依舊有一聲沒一聲的響着，昏暗的天空顯得更低，團團的烏雲翻滾著凝聚在一起，空氣中瀰漫着難明的壓抑。

一行人緩緩來到河岸前，眾人中走出一位滿臉滄桑的老者，老者雙眼深深凹陷，雪白的鬍鬚顯得有些雜亂。他指揮眾人圍着木榻快速搭蓋起一個臨時祭祀木台，祭台正中間赫然是夜風與雪嵐兩個孩子。

一陣冷風吹過，深藍的河水一層層不停歇的拍打着河堤，眾人安靜的在老者的帶領下面朝河水齊齊跪倒。

老者跪在眾人之前，面色越發蒼白，花白的鬍鬚隨着河風散亂一片。只見老者謙恭的點燃三尺檀香，顫抖著雙手將檀香插入身前供桌的香爐內，隨即對着黑藍的河水高聲道：「黔河河神在上，今日，臨水縣民眾獻上祭祀生靈，白羊三隻、黃牛兩頭、童男童女一對，乞求河神大人，平息怒意，安以心神。保佑黔河上下風調雨順，漁民平安河上，滿載而歸。」

老者話畢，右手用力一揮，大聲喝道：「血祭，斬！」

早已準備在河岸祭祀刀手聽聞老者發令，齊齊出手，斬落羊頭、牛頭，鮮血順着石壁流進河水之中，牛羊屍首隨後也被拋入河中。

鮮血淋漓的牛羊剛一入河，還沒等眾人站起，忽然雷聲隆隆，烏雲壓聚，瓢潑大雨轟然落下。此時岸上不知哪裏來的一股黑色旋風，呼嘯的徘徊在眾人身邊，刮的人臉生疼。人群瞬間炸開了鍋，亂作一團。

一時間河岸邊混亂噪雜，有些膽小之人更是渾身顫抖的跪在地上，不斷的對着河水叩頭，嘴中更是拚命喊著：「河神仙靈啦！河神仙靈啦！」

「不要亂，大家不要亂。」老者的聲音在雨水中傳盪開來。身為族中的長老，此刻威望顯現，不安的眾人都失神仰望。

可就在這時，一陣黑風掃過，將老者卷下高高的河堤，消失在滾滾的河水當中。

一瞬間，人群哀嚎崩潰，如同散亂的雨水，擁擠呼喊不停，彷彿一群無助的螞蟻，在大雨中亂成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河岸終於回歸平靜。風也慢慢停了下來，寂靜蔓延，雨水不斷的滴落在木榻上，等待着黑暗的降臨。

「姐姐，姐姐，我好冷,我好餓。」夜風用手推了推身旁也已睡着的雪嵐。

雪嵐有些朦朧的睜開眼睛，撥開榻帳無神的向四周張望，眼見四周一片寂靜黑暗，心中失望的想道：「天已經黑了，族人真的扔下我們走了？」

黑暗中，河風夾雜腥味冷冷的吹過，雪嵐凍的縮了縮手，回頭看了一眼夜風道：「夜風，你在這裏乖乖等著姐姐，姐姐出去給你找些吃的，馬上回來。」

「姐姐，姐姐，我怕，你別走。」夜風一聽雪嵐要離開，趕忙用力的拉住她的手，害怕的不願放開。

「膽小鬼！你不是要做男子漢嗎？天地間此刻只剩下你我，還有什麼好害怕的！他們要吃，就讓他們先來吃我好了。」小姑娘突然臉色一沉，一臉堅定。隨後望着可憐的夜風，暗嘆一聲，低下頭又柔聲道：「小夜風，別害怕，姐姐不走遠，就在你視線以內，保證你可以看見我的。」

安慰好夜風，雪嵐拉開榻帳，順着木杆爬下祭台。

眼見雪嵐離開，夜風緊緊的咬着牙、嘟著嘴，眼中帶着驚恐的將小腦袋探出帳外，，尋着雪嵐的身影向外望去。此時天色一片黑暗，周圍寂靜非常，只有一層層波浪卷著透骨的寒氣拍擊著河堤向木榻襲來，冰冷的河風讓夜風不由的一哆嗦，又把頭縮回了木榻內。

雪嵐爬下祭台，繞着祭台轉了一大圈，卻是什麼也沒有發現，就在她失望之際，突然眼前一亮，發現距離祭台五六丈遠靠近河岸擺放着一張八仙桌，她興奮的跑到跟前，發現上面擺滿了水果與小點心，高興的她差一點拍手歡呼起來。

雪嵐激動的拿起一盤小點心，又隨手拿起兩個蘋果放在懷裏，快速轉身跑回祭台。她剛一到祭台，就見夜風努力的揮着小手，開心的叫着：「姐姐，快點上來，我自己一個人……一個人真的好害怕。」

「男子漢、大丈夫，這有什麼好害怕的。」雪嵐順着木杆爬回祭台，一掀簾帳鑽進榻中，隨即用力點了點夜風的小鼻子，提醒道：「男子漢是要來保護他人的，以後可不要像現在這般怕來怕去的。」說着，雪嵐伸手把小點心遞給夜風道：「快吃吧，這是咱們臨水縣最出名的魚香籽米糕。」

一見吃的，夜風哪裏還顧得上其他，抄起一個就放在嘴裏，狼吞虎咽的嘟囔道「真好吃啊，我還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小點心呢，每次媽媽從縣城回來只給我帶回一些書籍和一個魚形的麵糰團。」夜風一邊抱怨，一邊又往嘴裏放了三塊小點心。

「呵呵，你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你喜歡吃就多吃點。」雪嵐甜甜一笑，看着眼前貪吃的小不點，心裏一暖，從懷裏拿出一條錦帕對着一個大蘋果擦了起來。

夜風一隻手抱着盤子，一隻手拿起一塊小點心，獻媚的遞道雪嵐嘴邊道：「姐姐，你也吃，可好吃了，快吃，快吃。」

嘴裏傳來的香甜讓雪嵐會心一笑，可心中的苦痛又讓口中的點心食之無味。雪嵐把擦好的蘋果也放夜風的盤裏，看着夜風柔聲道：「快吃吧，這個大蘋果也給你。」

「姐姐，你這個手絹真好看，好大，好漂亮的蝴蝶。」夜風沒有理會盤中的蘋果，而是看着雪嵐手中的錦帕新奇的大叫起來。

雪嵐看着手中的錦帕，眼中流露出追憶與迷離，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滴淚水靜靜的劃過她白皙的臉龐，滴落在錦帕上。

「姐姐，你怎麼哭了。」夜風看着傷心落淚的雪嵐，湊上前來天真的問道。

「姐姐沒事，風太大，吹到了眼睛。」雪嵐努力的露出一絲微笑，抬起頭看着夜風輕聲低言道：「既然你喜歡，我就把它送給你吧。」說着，將錦帕放在夜風手中，接着道：「這錦帕是兩年前媽媽送給我八歲的生日禮物，媽媽說錦帕能保佑我平安。希望我和錦帕上的蝴蝶一樣，能夠自由快樂的生活。姐姐現在也希望小夜風平平安安的，但願我們能平安渡過今晚，等明天一早，姐姐就帶你去找媽媽。」

「真的嘛？太好了，謝謝姐姐。」夜風一臉天真，摸着手中的錦帕問道：「姐姐，先前的三叔公說我媽媽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你能找到嗎？」夜風一想到劉爺爺的話，苦着一張小臉問道。

「能，姐姐一定能找到。」雪嵐堅定的看着夜風，似乎這話也是在對自己說一樣。

夜色越來越深，雪嵐將錦帕疊整齊，小心翼翼的放進夜風的懷裏，輕輕的在上面拍了拍，喃喃的道：「希望這條錦帕能保佑你平平安安，如果要吃就來吃我吧。」

夜風聽了雪嵐的話有些不知所措，大眼睛一眨，倚著雪嵐，跳躍性的問道：「姐姐，你的媽媽呢？」

雪嵐被夜風這麼一問，眉頭緊皺，閉着眼睛低聲道「我媽媽去找爸爸了，媽媽說爸爸就藏在這河裏，去河裏陪他了。」

「他們大人也愛捉迷藏，姐姐，你媽媽一定能找到的。」夜風說完，歪頭尋思了一下，追問：「姐姐，我媽媽為什麼總是讓我背那麼多書，有時候我好想出去玩，可是媽媽都不同意。媽媽每次去縣城的集市回來，總是把漁網換成書本，很少給我帶好吃的。」夜風畢竟年幼，想到此處難免有些抱怨。

「你媽媽是希望你好好用功讀書，以後好考取功名，不用在小漁村裏冒着出船打漁的危險度日，就好像縣守大老爺一樣，高高在上，所有人都要聽他的，什麼苦活累活都不用去做。」雪嵐感慨的為夜風解釋著，雖然她小小年紀，可對於十歲的孩子來說，已有自己對世間的看法。

「不過……我更多希望你可以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撐起這天地，什麼族長、什麼縣守、什麼鬼怪惡獸，統統都用該聽你、怕你、屈服於你。只有這樣你才有能力保護身邊的親人。」雪嵐內心激動，感慨族人的無能，居然犧牲兩個孩子來做祭品，以求得所謂平安。這樣真的有用嗎？雪嵐捫心自問。這一問，勾起了他們二個人悲慘身世。

寒冷中，兩個疲倦的孩子緊緊偎依在一起，等待他們的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