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色的邁巴赫。
對於木槿她而言,是她的噩夢。
木槿她抬手拉開門把手,低頭在看見後座上坐著的男人她微微一愣,但還是彎腰坐了進去,關上門,汽車平穩的起步行駛著。
時年他敲擊著筆記本鍵盤處理著工作。
車內的氣氛沉悶,不知道過了多久身旁之人合上筆記本,開口,「剛要送你回家的那個男人是誰?」
「宋琛,大學分配下來的實習生,叫我一聲師傅。」木槿她盯著窗外如實回答著,他們已經離開了鬧市,向著山林小道一路行駛著。
時年他唇角一勾,「還算誠實,不過你也就工作兩年,看來做得很出色。」
居然都能帶徒弟了。
木槿她沒有說話,她聽不出他語氣里的喜怒哀樂和言外之意,但是她能這麼容易上手法醫這個職業,那還不是多虧了他多年的細心栽培。
「過來,坐到我身邊來。」他語氣輕柔的說著,只是結尾又加了句,「像安槿一樣。」
木槿她聽話的移到他的身邊,這麼多年,她早就已經變得機械性的服從他的命令。
安槿就是她的代碼程序。
他攬著她,「不鬧了,好不好?」
語氣輕柔得像是逗弄著一條想要骨頭的小狗。
「我可以不搬出去住,但是我想要一輛車,以後方成就不用接我送我了。」她的視線偏開,她從來都沒有鬧過,都說會哭鬧的孩子有糖吃,她是哭鬧只有苦吃。
男人輕笑,指腹磨砂著她的肩膀令她全身一麻,呼吸都不敢喘出聲,「可以,家裡車庫不是停著很多輛車?隨便選一輛,我讓吳叔給你鑰匙。」
「家裡那些車讓我開出去,怕是會給其他同事嚇到。」
「哦?」時年他抬手將她的皮繩解下,一瞬間她的青絲灑落,他的指尖把玩性的卷著她的齊肩短髮,「想要怎麼樣的,我讓方成去買。」
木槿她用力咬著壓迫牙根到發酸,瞳孔緊張的縮緊,她的頭皮敏感的感知著他指尖的力度,「黑……色的,小眾品牌。」
時年沒有回答,回答的是開車的方成,「好的,木槿小姐。」
悠悠轉轉,汽車停在山林中的一扇黑色鐵藝大門前,趕來開門的是吳叔。
吳叔似乎沒有多大變化,她剛來時家時,吳叔也是這樣瘦瘦高高的,留著一縷羊鬚鬍,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堆著皺紋,那嘴唇上的鬍子也是像毛毛蟲一動一動的。
只是頭髮白了,鬍子也是。
「少爺今天也一起回來了。」吳叔他以為只有木槿,所以給木槿拉開車門后,連忙小跑繞過車身拿過時年手裡的筆記本,「我讓廚房再給您準備些飯菜。」
「沒事,我跟著吃點就好了。」
下車后,木槿她只覺得全身緊繃著的皮膚鬆緩了下來,她用力的捏著門把手一下一下的呼吸著,像是短暫窒息后終於接觸到了氧氣一般。
「木槿小姐。」方成他警惕的看著她。
「我不會跑的,你放心好了。」她站直身子,往屋子裡走去。
屋子裡,時年他已經脫下外套坐在餐桌前,手裡拿著白色的溫熱毛巾擦著手,一舉一動都彰顯著他優雅公子的風範。
「丫頭,洗洗手,準備吃飯了。」吳姨她端著飯菜朝她和藹的笑著。
「我上去洗個澡。」
如果說時年是她的噩夢,那吳叔和吳姨就是唯一溫暖了她的那一絮陽光。
「我等你。」
木槿她聞言,腳下踩著上樓的步伐一頓,「不用,你先吃。」
·
時年是她的噩夢,是她十六歲就開始的噩夢。
木槿她有時候都相信了這個世界上有著鬼神之說,她被送到時家后,他的身體居然真的日復一日的好轉,從剛開始的躺於床榻之上到能下地走路,直到她十九歲,他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時年將她關到山林之中,什麼東西沒給她,卻給了一把灌滿子彈的手槍,他眼神冷漠的看著她,「這山上什麼都有,所以靠你自己活下來,死了也就死了。」
那幾天里她整夜整夜的沒有合眼,她是多想讓自己變得像是童話里的落荒公主,可以枕著山洞裡的松苔,會遇見發光的漿果露珠,仙女教母帶她脫離困境。
可是沒有,只有深林密布的黑暗,深夜裡的寒冷和徹夜的動物叫聲。
她飢餓的時候卻只能吃著草,孤單的時候只能對著樹灌下草叢裡的兔子窩說話,「對不起,你門口的草又被我吃了些。」
後來她終於抵不住了倦意,她閉上了眼睛,醒來時她就看見了時年,恍惚間她都懷疑時年出現在了她的夢裡。
「時……」年。
砰———
時年他舉著手槍朝著方成手裡提著那隻兔子開著槍,灰白色兔子撲騰著掉落在地,然後在血泊中再也不動了。
「啊哈——」木槿她猛地睜開眼,像是要溺亡在深水中。
入眼的是白色的牆壁和從她頭頂滑到腳尖的熱水,她關掉蓬頭,雙手抹開臉上的水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她的眼角不知道是殘留著的熱水還是害怕流出來的眼淚,她的胸口像是壓著巨石般難受。
木槿她的肩膀聳動顫抖著,她用力的捂著嘴巴害怕會發出聲音。
隔著浴室門,她敏銳的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音,一定是方成來催她了,「你在門口等我,我馬上就好。」
門還是被打開了,不過沒有任何聲音是回答她的。
木槿她起身掬了一捧涼水撲在臉上,雙手撐在洗手台上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擰成繩的頭髮,眼角和顴骨上的皮膚有些發紅,粉色的嘴唇有些缺水的微張著,她嘴角扯動,這笑容令她不耐煩的撈過毛巾用力擦拭著,果然,她學安槿一點也不像。
她包著頭髮,穿著浴袍擰開浴室的門,她的步伐卻是往後一退。
一瞬間,眼前的時年和剛才記憶里殺死那個兔子的時年重疊,她的喉嚨滾動著,轉身跑到床頭櫃前,從柜子里拿出一瓶沒有標籤紙的藥瓶,慌亂的倒了好久才倒出兩片藥片服下。
木槿她靠著床沿起伏著的情緒才平靜了下來,只是她才想起她的房間里還有其他人。
「才想起,忘記吃藥了。」她假意低頭輕「咳」了幾聲。
「感冒還沒好嗎?」時年他從沙發上走了過來,坐在她身旁的床上。
「熱傷風總是好得慢。」她欲起身卻被他摁住肩膀。
時年他鬆開她包著頭髮的毛巾,輕輕的給她擦拭著,「都這麼大了,還學不會照顧自己。」
吹風機的聲音在她耳邊鼓噪著,吹乾的髮絲像是密網般攏蓋著她的臉龐,木槿她在想,眼下的時年想著的是安槿還是她,木槿。
時年他很愛,很愛安槿,這是她來時家后時家傳輸給她的第一門知識,所以時年他才會給安槿找替身,她要在他的身邊一直待到二十四歲,因為安槿就是二十四歲發生意外去世的。
聽說他們已經準備一周后要結婚了,沒想到就發生了這種意外,但是時年他仍是毅然決然的娶了安槿。
只是木槿她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
時年啊,時年,你究竟是幾分真,幾分假。
木槿她起身,抬手抓了一下半乾的頭髮,「好了,再吹頭髮就毛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