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告別

終於到此為止了嗎？

夢賢躺在回歸倉里，茫然的望著天花板，其實上面什麼也沒有，甚至完整的看不出一絲縫隙。這種情況在現在的夸父號上其實很不尋常，至少夢賢從在夸父號上出生開始，就沒有見過維護的如此完美的結構。

可能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夢賢完全沒有在意這件事情的原因，他只是用眼睛仔細的尋找，想找到任何一個哪怕極其微小的缺陷。

兩天前，總司令正式簽署了對他協助叛逃行為和危害夸父計劃安全的處罰決定，意料中的被給予「回歸」處罰。

兩個小時前，護衛隊的人將夢賢從禁閉室送到這裡，押送任務還是由隊長帶隊，就連隨行那兩個人都是上次將夢賢帶離他住倉的人。

夢賢全程帶著特製的頭盔，他們也沒有說一句話，這不知道是慣例還是因為處置回歸人員的特殊要求。

他們將夢賢固定到回歸倉后，押送者們默默的敬了一個軍禮，停了幾秒鐘，就離開了。

夢賢知道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了，執行人員很快會到來，執行最後的程序。

接到處罰決定后，夢賢發泄了太多的情緒，也想了了很多，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在這個世界上他可以留戀的東西很少很少，很久沒有聯繫的同期學員？幾乎只在工作中交流的同事？離去的堯和導師？還有……青雨……

青雨……

想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夢賢感覺自己的內心被一把尖刀狠狠的攪動了幾下，那種發自帶著冰冷的劇痛，讓他整個人不由得顫抖起來。

從出生開始，夢賢的思想和肉體就生活在同一個囚籠里，他要為了自己根本不曾見過的地球，還有人類的未來付出自己生命和自由。

不能選擇，沒辦法後悔，就是這樣註定了的一生……

而且還不止這些，青雨、堯、導師竟然也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離開了他……

一聲輕微的蜂鳴，回歸倉開始向前啟動，夢賢慢慢的閉上眼睛，等待自己最後的時刻。這時候他自己竟然有快點結束的想法，甚至想到，有可能當自己閉上眼睛，等一會再睜開的時候，夸父計劃已經成功，青雨被系統恢復，回到了他的身邊，他們也如願回到故鄉地球，堯和導師在那裡熱情的接待了他……

就這樣……就這樣他們度過了自己的餘生……

落葉歸根，是這個詞吧……

不過，也有可能在黑暗中伴隨著銀河系慢慢走向毀滅，夢賢心中一陣難言的苦澀。

「大哥？」

聽到這個聲音的一瞬間，夢賢好像回到了上學的時候，堯神智恢復后一直以來對他的稱呼，他感覺這個聲音就是那個未知世界在召喚著自己。

「怎麼會？」好像過了很長時間，夢賢才確定自己現在並沒開始被冷凍，他睜開眼睛，堯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這件事情完全超出了自己思想的界限，幻想與現實好像結合在了一起一樣。

「你怎麼……」

夢賢腦中一片空白，這時的他已經不能思考，也無法表達出任何想法？

「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堯的語氣和夢賢最後在導師屋子裡見到他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時真的是你？夢賢明白了，原來，被接獲的智能程序才是遮人耳目的，那天和他見面的就是堯，他在夸父號上，只是藏了起來。

那導師呢？

這是……他最後的願望……說道這裡堯明顯哽咽了一下，後面的話好像卡在喉嚨里，夢賢一下子被這種氣氛感染了，眼眶瞬間充滿淚水，他強忍著不讓它流出了，但是沒有成功。

夢賢身體已經完全被固定住，無法擦去眼淚，眼淚順著眼角肆意的流淌著，他努力的咳嗽了兩聲，打開了自己哽咽的喉嚨。

「謝謝你。」這個詞從夢賢嘴裡一出口，堯驚訝的看著他，他竟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畢竟這麼多年他們除了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很少聯繫，那些相互的稱呼，現在想來竟然感覺有些不適應。

「是我害了你，我知道你最後肯定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對不起……」堯這時候的舉止神態，包括語氣，已經完全變成夢賢認識的模樣。

是我的錯覺嗎？夢賢有點懷疑，可能是在沉睡之前滿足自己慾望的一種假象。

「不要這麼想，我很慶幸自己可以為導師做點什麼，也可以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這樣的結果，雖然會有遺憾，但是比起生活在美麗的謊言中，我更願意這樣。」夢賢盯著那個熟悉的親人，誠懇的說道，「還有，謝謝你來送我，你是我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不……是我太自私了……」堯聽到這裡閉上眼睛，兩行淚水無聲的滑落下來。

堯的出現，解答了夢賢最後的迷惑，讓他感到了無比的溫暖，是否能夠蘇醒已經變得沒有那麼重要，如果古代神話是真的，自己將去到那個青雨存在的地方，自己生命最後的一切到圓滿了。

「你相信靈魂嗎？」堯再一次問出了這個的問題，自從上次在導師的屋子裡堯的那番宇宙進化的陳述中途停止下來，關於靈魂的問題就像產生了一種魔力一樣，深深的吸附在他的大腦中。

但是夢賢的思想畢生都受到傳統的科學觀影響，對這個問題的思考只能產生一個很短的迴路，就會重新轉回到問題本身。

沒有答案，又有確定的答案，這兩個答案不斷的環繞在問題的周圍。

「我……不是太相信。」夢賢改變了自己當初應付的回答，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堯緩緩的深吸了一口氣，輕輕的開始重複上次話語，一個字也沒有改變。

夢賢靜靜的聽著堯對於宇宙的陳述，這時的堯像一個專註的講述者，他渴望表達自己的思想，他大腦思維就像恆星內部一樣在劇烈翻動著，光芒前赴後繼的奔向四周，照亮了一片漆黑的宇宙。

而夢賢就身處在這片空間里。

「……時間太長了，宇宙中的物質又有了更加奇特的變化，產生了有存在目的的個體，它是物質的一種進化，它叫生物。」

當他說道上次的結尾，夢賢感覺這次他不會再停止下來，果然，堯繼續說了下去。

「開始的生物非常的簡單，數量不但稀少，而且分佈也不均衡。它們在物質中不斷掙扎，改變，但它們太低級了，力量非常弱小，絕大部分被宇宙中的主角們，也就是時間、空間、物質所淘汰。」

「但生物們依然不依不撓，他們就像是宇宙發展的必然，不斷產生更頑強，更複雜的個體來爭奪宇宙中存在的位置。」

「但是無論生物個體多強大，多複雜，但是時間和物質總是會找到方法將生物毀滅，不知是不是因為它們不夠合格，不能肩負起宇宙進化的使命。」

就這樣在進化的較量中，生物中開始產生了新的變化，擁有「我識」的生物誕生了。」

「這種生物凌駕於所有生物之上，他們學習能力非常強，他們不但研究自身，讓自己更強大，並且研究宇宙、物質和時間，以便可以更聰明的利用和對抗這些龐然大物，」

「他們的核心是精神，一種神奇的東西，精神可以主宰由宇宙、物質和時間組成的個體。」

「並利用他們自身來對抗他們，擴展精神的存在地位。」

「精神是可以並列於宇宙、空間、物質、時間的新成員。」

「精神是宇宙發展的新高度……」

「精神所組成的世界就是宇宙在不斷自我突破中發展的方向。」

「人的精神是宇宙自我發展的需要。」

「而精神世界之後宇宙下一步將會有什麼變化，這個時間需要的太久，而人類作為一種精神載體在宇宙中太渺小，根本無法預測。」

「也許精神世界是宇宙突破自身和虛空的契機。」

……

堯的觀點讓夢賢感覺到一顆無比巨大的超新星在眼前爆炸，自己被籠罩在其中，原本應該產生的斥力和破壞，竟然在自己身上變成了吸力和包容，將自己快速的拉向了爆炸的中心。

堯看向夢賢，那種眼神根本不像以前那樣帶著淡淡的迷茫，彷彿期待得到解答，而是那樣閃亮，那樣的堅定，就像陳述一個事實。

「可是人類是如此的弱小，根本無法的宇宙相提並論啊？」夢賢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希望是有，時間才是關鍵，人類弱小的生命體，無論是強度還是智慧，對於宇宙來說都弱小的可笑。但是，作為精神形態的存在，對於物質世界又無比的獨特。想象力、韌性和自我意識都是為突破而存在的。精神必將戰勝物質世界成為整個宇宙新的組成部分。」

「而一個強大的物質載體將成為精神主宰宇宙的基礎！」

夢賢看著堯越來越亮的眼神，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液，喉嚨發出一陣響聲，聲音在安靜的環境下傳向了四周，打破了這裡一種難言的寂靜。

夢賢緩過神來，還是像以前那樣，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堯的話。堯的思想一直是如此的獨特，可能除了他表現出來的性格能讓夢賢了解，其他方面都是夢賢所不能理解的，天才都是這樣的嗎？

堯低頭從身側的工具袋裡小心的拿出一個銀色的小盒，這個小盒很精緻，上面有一個奇特的菱形標誌，這個標誌很眼熟，夢賢好像在哪見過，但是現在來說這些都不重要了。

堯從小盒裡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個透明的小瓶，裡面裝的好像是一種半透明的液體，液體里懸浮著不斷變換著光暗的五彩顆粒。這些顆粒緩慢的移動著，一點規則都沒有的移動，這種移動帶著一種奇怪的吸力，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很難將目光從那裡移開。

堯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他小心的拿著那瓶液體，另一隻手慢慢的從口袋裡拿起一隻圓柱體的金屬儀器，並將小瓶仔細的安裝在儀器的頂端。

「堯？這是……」夢賢覺得堯得動作和神態都很奇怪，不由得問出來。

「一個機會！」堯深吸了一口氣，「希望我們都不會後悔！」

「什麼機會？」夢賢更奇怪了，忽然感覺一切都顯得有些不對勁。

堯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為什麼會感覺他變回了原來得樣子？

這把透著怪異的儀器是什麼？

瓶子里裝的是什麼？

機會是……

「再，見……大哥……」

堯將固定夢賢的頭盔啟動，眼罩遮蔽了他雙眼，夢賢感覺一個冰涼的物體貼在自己的額頭，還沒等他再次說話，他就感覺自己的額頭和後腦一陣劇烈刺痛，就像幾根很長針直接扎穿了整個頭顱。疼痛不是很劇烈，但是夢賢心中得恐懼感一下子升起來。

這完全不像是讓他冷凍休眠，

堯為什麼要害他？

夢賢用盡最後的力氣，努力的搖晃著腦袋，想擺脫儀器的固定，再次確認站在他旁邊的就是他的親弟弟堯。

這時的堯沒有理會夢賢激烈的掙扎，他緊緊盯著儀器頂端的透明小瓶，裡面的液體在壓力的作用下，通過底部的細孔，緩緩的注入夢賢的大腦里。

夢賢感覺自己整個大腦開始刺痛起來，這種感覺很奇怪，人類的大腦是不能感覺到疼痛的，但是這種一開始似有似無的疼痛，卻在他大腦中逐漸變得真實起來。

夢賢心中出現一個念頭，人類被破環了大腦組織，應該會很快的死去，這難道就是臨近死亡的錯覺嗎？

夢賢意識一片空白，原本在不停掙扎的全身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全身神經系統的接受和反饋的信息快速的往來於大腦中樞，而腦中疼痛的感覺奇妙的開始變化起來，接下來的感覺就像將人類所有的感覺融合到一起。

隨著新感覺的不斷增大，人體自我保護的機能開始啟動，夢賢的意識模糊起來，一種麻痹感從大腦中心擴散到整個大腦，直至全身。

這應該就是死亡的前兆吧！結束了？

夢賢心中完全平靜下來，他準備接受死亡的到來。

可是，這一切並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當小瓶的液體被注入二分之一的時候，一種複雜網路的電流從底部沿著五彩顆粒向上不斷傳遞，並迅速擴散到整個小瓶，整個瓶子就像有著複雜燈絲結構的燈泡一樣一陣陣很有規律的閃亮著。

瓶內的液面也從降低變為向上升高，底部重新回到瓶中的液體沒有攜帶任何雜質，還和注入大腦時一樣，只是隨著亮度在不斷增加，顆粒之間的細微電流變得更強。

夢賢「蘇醒」過來，他大腦里依然一片空白，我識意識介於有和無之間。他開始感覺自己的意識逐漸變強，而意識除了能感覺到自己原本的全身以外，還能去到一個「寬廣」的空間，那裡雖然狹小，也很空虛，但是卻有種安心的感覺，就像嬰兒蜷縮在母親的體內。

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他沒有生與死的概念，只是知道自己的存在，沒有目的，沒有意義，不能思考。

他的意識遊盪於身體和母體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地方，當他回到自己的身體，全身都清晰起來，他感覺到心臟在跳動，發出巨大的聲響，血液在血管奔流，衝擊這血管壁，皮膚隨著心臟的跳動一張一縮。

當他為這種感覺為之著迷的時候，大腦中某一點清晰起來。

那一點產生了一種極度的痛苦籠罩整個意識……

怎麼會？

他準備承受巨大心靈痛苦的時候，所有的感覺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不，應該說他的意識在被動的擺脫這種感覺，而向一個方向回縮，某一個地方突然變成一個黑洞一樣快速的吞噬全身的感覺。

吞噬的速度很快，讓人根本有任何思考時間，夢賢所有的感覺和意識，在很短的時間就從全身擠到了一起，當他的意識快收縮為一點時，一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傳了進來……

「青雨……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