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竹海聽風

我是誰？

我是銀河系的開拓者。

我來自那裡？

我來自物質世界銀河系獵戶臂太陽系第三行星地球。

要去哪裡？

宇宙空間中任何一個人類文明未到達的地點，都是我的目標。

199億人類的希望，

我……就是「夸父」計劃的繼承者……

呼呼呼……

沙沙沙……

伴隨著一陣陣呼嘯的風聲，一種樹葉間相互碰撞而產生的清亮又密集的聲音充斥在耳邊，極其相同卻又有細微差別的幾種聲音，錯落無序的混合在一起，和諧而又美妙，獨特而又沁人心脾，如同一種美妙音樂一樣不斷挑撥著人的心緒，將他們整理得自然而又舒適。在閉著眼睛半睡的狀態下傾聽，夢賢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得到了洗滌。

竹海聽風，自古以來就是文人墨客筆下經久不衰的詠嘆調，它的產生是地球上環境和生命無數組合中最簡單的一種，只有人類才能領略它的美，對於某些人類來說，這是自然對人類得特殊恩賜。

夢賢感覺非常舒服，自然產生的複雜而又美妙的聲音，對他來說，此時已經超過了一切人類的辭彙和音樂，雖然這些聲音總是那麼單調而又重複，但是就算在朦朧的狀態下聽起來，不論聽了多長事件，每個時刻，混合的幾種聲音總是讓人心底產生出難以表達的獨特和舒適。

「可惜……」不知躺了多長時間，夢賢感覺自己的精神開始活躍起來，因為長時間集中精神工作而疲憊的身心，已經完全恢復過來。他的思維開始不由自主的跳躍起來，從自己的經歷感悟到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又不停的在自己平時閱讀資料之間飄蕩，最後終於回到了心中旅程的終點——地球。

「可惜……」夢賢睜開眼睛，因為光線的刺激又讓他將眼鏡眯了起來，隨著瞳孔和晶狀體的自主調節，他逐漸適應了周圍的光線。他將眼皮調整到一個舒適的狀態，直直的看著正上方眼前高聳的竹林，密密的竹葉間湛藍的天空飄著一塊塊白的出奇雲朵，隨著綠色的搖擺，藍色、白色和微黃的光線不斷被切割成不同的形狀，透過層層的綠色，映射到他的眼睛里。一種感覺出現在他的心底，像水中的氣泡一樣慢慢的浮了起來，又涌到了他的嘴邊，他並沒有刻意的阻止這個氣泡，而是將他通過語言表達了出來。

「怎麼了？」一個輕柔的女聲適時的在夢賢的耳邊響起，她的聲音很輕，也很緩，在夢賢說話後過了一小會，才問出，這個聲音彷彿不願意打斷夢賢的思緒，又不願意破壞這裡獨特的氣氛，就是那麼自然的流露出來，就像剛剛水中產生的另一個氣泡一樣。

夢賢扭過頭去，透過地上嫩綠的青草看向自己的身旁，青雨舒適的躺在自己身旁不遠的地方，柔軟的草葉將她包圍在其中，厚實幹爽的草地讓任何人看到，都能從心中感覺到置身其中的柔軟和舒適。青雨雖然問了問題，但她就在一旁那樣閉著眼睛，身體也沒有一絲移動的意思，彷彿沉浸在整個環境里不能自拔，簡單的棉質連衣裙同樣舒適的搭載她凸凹有致的身上，使她顯出了一種別緻的美麗，和工作時簡單幹練的形象判若兩人。

「地球上的人真的很幸福，很幸福……「夢賢並沒有著急回答，而是自然欣賞完青雨此時如畫般美麗身影，然後轉過頭繼續看著天空，輕聲的說道，他盡量壓低自己的聲線，害怕聲音稍大會破壞這種環境下和諧的美麗。

「……能夠擁有這樣的環境。「一種不甘和嫉妒的情緒還是從語言中表達了出來，說完這句話以後，這些情緒竟然滲入到了夢賢的心中，這時他的眼鏡被光線刺激了一下，恍惚的精神被情緒撥動，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現實當中。

「沒有你想象的這麼理想和完美，「青雨停頓了一下，她彷彿感覺到夢賢的變化，隨即睜開了眼睛，轉頭看著夢賢說，「巨大的人口數量，已經遠遠超過環境的負荷，像咱們眼前這種稀缺的環境資源早就已經成為高昂的消費項目，成為很多人一生的渴望和追求。絕大多數人和我們一樣，也是通過虛擬現實這種方式來體驗原始自然環境的，畢竟，這種方式是最經濟和便捷的，可以滿足一般人的需求。「

「這樣啊……「夢賢攥了攥雙手，微微有些失望，看來地球上很多資料他自己還沒有來得及了解，畢竟平常那些沉重的工作任務壓力，讓他用大部分時間用於專業知識和技能的學習，這些都是他工作和生存的基礎，不能有絲毫馬虎和懈怠。而且根據要求一般技術人員不光要掌握本職工作技能，其他重要的基礎工作，包括動力系統，維生系統、空間探索、通信、各種機械操作、裝甲維護、無重力下複雜運動技巧、各種研發項目等等，所有關於夸父號的一切基礎運行必備的內容都需要系統掌握，以面對宇宙空間內難以預測的情況。也即是說，一旦有未知情況的人員和設備損失，在任何情況下，倖存的每個人都能暫時從事各個崗位，保證夸父號的基本運行。

這是夸父號從設計之初就制定基本生存守則，它近乎苛刻的要求所有合格的船員要盡量掌握所有的技能，可以適應任何崗位的需求，以保障夸父計劃最大限度的完成既定任務。

「可是就算是我，對這種體驗系統還是感覺到有很多不足之處，地球上的人們怎麼可能這麼簡單的就滿足了呢？「夢賢想了想，有些不理解，他稍微換了個姿勢，側躺著面對青雨繼續問道，剛才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他感覺幾個支點對身體背部的壓迫有些嚴重，麻木的感覺讓他有些不是太舒服。

「你說的沒錯，就這樣的模擬環境，有很多的不足之處。「青雨也換了個姿勢，將手臂枕在自己的頭下，側躺著面向夢賢，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忽閃了幾下，並沒有停頓太長時間，就繼續說道。「經過幾代設備的改進，大部分體驗設備和咱們現在使用的這套系統，可是有很大的不同啦，尤其是高級別的設備，都是配套有單獨座艙的，裡面溫度、氣流、甚至氣味都可以模擬出來，而且還有一些附加的頂級外設，可以很完美的模擬身體觸感……哎呀……到了那種程度的系統，其實已經和人體實地體驗都沒有什麼區別了……「

「是這樣啊……「夢賢聽到青雨的介紹，整個思維都開始有些沉迷其中的，那些高級設備究竟可以帶給人體怎樣的體驗呢？有一瞬間，夢賢好像自己真的擁有了這一切，所有感官都體驗到現實自然的美妙。但是這種感覺只有一瞬間，當忽然出現的風聲夾雜著竹葉聲再次響起的時候，周圍不斷閃爍的光芒將他又拉回到了當前的世界。

夢賢下意識的仰頭面向上面的光芒，並閉上眼睛，讓光影打到自己的眼皮上，一種更加複雜的光影出現在眼前，以往這樣的感覺更加讓他沉迷，不過這次並沒有持續多久，他的心中已經不能平靜下來。

「你剛才說區別，還有什麼不足嗎？所有的人體感官已經都被欺騙，這些已經和現實體驗一樣了啊？「夢賢感覺到青雨話並沒有說完，對方剛才很體貼的沒有打斷夢賢的思緒。

「要說區別嘛……「青雨還是保持著剛才的姿勢，靜靜的等待夢賢的下一個問題，她調皮的賣了個關子，沒有直接回答出來。

「什麼？是什麼呢？「夢賢迫不及待的問到。

「就是價格昂貴，一般人消費不起噠，嘻嘻……「青雨開了個玩笑，自己忍不住咯咯的先笑起來，兩個眼睛彎成了月牙狀，嘴角的小虎牙微微外露，可愛中帶著與外貌不符的調皮。

「又開我玩笑，「夢賢無奈的說，但是看著對方的表情，心中卻一點也沒有生氣，反而興緻勃勃的說，「要是讓我選，我一定選一個頂配的，這種體驗真是最好的享受，比睡一個懶覺、吃一頓大餐、在夸父樂園玩到盡興還要好，呵呵……「

「說的你好像都有似的。「青雨翻了翻眼睛，沒好氣的回答。

「你說氣味啊、光照啊、什麼的我也能明白，可是真實的壓力觸感是怎麼實現的呢？「夢賢繼續興緻勃勃的和青雨探究著其中的問題，作為以各種學習為生活的夸父船員，他對每種技術細節都非常的敏感。

「基本理論就是和老式屏顯差不多的概念，無外乎就是用多點陣列的方式，將附著在人體周圍氣壓陣列裝置精準控制，當然高級別設備還是需有獨特結構和演算法的，其實只要算力足夠，氣壓點足夠小，，密度足夠大，要實現完美模擬還是很簡單的。「青雨是一個非常稱職的老師和夥伴，她騰出右手在空中一劃，一套複雜的圖形文字憑空出現在夢賢和她之間。

「你看，這是比較經典的一套全覆蓋外衣式觸感模擬系統，它的厚度只有1毫米，和普通的夏季衣物差不多，觸點密度222PPI，壓強精度0.001帕斯卡，最大輸出壓強1200帕斯卡，正常情況下已經可以模擬人體在常規環境中的感受……「

原理很簡單，這是夢賢的第一感受，他只聽了個開頭就在腦中快速構建了整個系統，甚至有些對方還沒講到的，就自然而然的被他補充在那個位置，不一會，夢賢完全明白了這套系統的作用原理，也不禁為這種巧妙的觸感模擬系統所驚嘆。夢賢這樣快速的理解能力，不光是他作為技術人員所必備的能力，最重要的還有青雨講解時的技巧，青雨非常了解他的知識結構和思考習慣，所以能有在敘述任何事情時，可以將重點內容簡化為多個易於夢賢理解的要點，再順著夢賢獨特的思維過程灌輸給他，這樣可以達到最高的學習效率。

青雨的講解並沒有停止，夢賢的思維已經慢慢轉移出來，他眼睛的焦距逐漸前移，穿透了眼前半透明的圖形，看到對面的青雨靈活的操縱著這些圖形，不時的放大縮小一些細部區域，她的面容有些微微發紅，也不知道是因為長時間說話的原因，快速閉合的嘴唇帶出成熟女性特有的嗓音，讓夢賢有種做夢的感覺。

「大概就是這樣了，「青雨的聲音聽了下來，夢賢透過半透明的圖形，看著青雨長長的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至於其他更具體的細節，你要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回去以後繼續討論一下，畢竟當下還是要好好珍惜歐。「

「對啊對啊，」夢賢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轉過頭來望著被綠色遮擋的天空，想要仔細的分辨空中的一切，可是剛剛的結構圖和青雨的面容在他腦子了翻騰的不停，時而放大，時而縮小。

過了一會，他感覺自己的思想已經不能平靜下來，就用手臂將自己的上身撐了起來，眼睛故意沒有看向青雨，問對方。「還有多長時間呢？」

「3分32秒，」青雨停頓了一下，詢問道。「需要省下一些時間，放到下次嗎？」

「也不用，」就這樣直到結束挺好的。夢賢搖搖頭，短暫的時間雖然可以積少成多，但是他還是執意要將這段時間一次消耗完。

「恩，聽你的。」青雨感覺到夢賢的心態有些不穩定，也坐了起來說道，「其實你也是有機會的。」

「什麼機會？」夢賢有些心不在焉。

「高級體驗倉啊「

」恩？高級體驗倉？「自從聽說了更高級的體驗系統，夢賢確實感覺對現在只能有聲光體驗的虛擬現實設備不滿意，人類的思想深處總是喜歡追逐更好的享受，這也是人類可以不斷發展進步的原因之一。不過，夢賢也知道，在夸父號上，以他現在的級別不可能等到太多的算力和生活配給，一切資源總是根據全船總體規劃，按級別和貢獻嚴格配給的。

而這套最簡單耗能最少的仿人類現實社會的虛擬世界系統，作為一種像生活必需品一樣的基本供給，一直是夸父號船員打發休息時間的主要活動，而對於夢賢來說，除了夸父計劃那些虛無飄渺的目標，這些更加豐富的感官刺激，才讓他有了活著的感覺。

在這裡，他有朋友，有玩伴，有感覺，活著的感覺。

這些感覺真的很奇怪，有時候當他沉迷其中的時候，會不由自主的默默閉上眼睛，清空自己的思想，然後神經質的和自己說幾句重複的話，這樣過一會，然後再慢慢的睜開雙眼環顧四周，他有種強烈的期盼，他盼望著眼前的這些畫面都變成現實，自己從此真正擁有這些簡單的一切，而其那些他從出生開始所有經歷的一切現實都變成夢境，當然這一切都是美好的夢想，永遠也不會實現。

甚至，有時候他會在心中許願，我不要成為英雄，不要肩負全人類的期望，我只要平平淡淡生活，哪怕擁有的很少，哪怕擁有的時間很短。

當然這一切不會實現，當青雨提示的聲音溫柔的在耳邊響起，眼前的場景就會像泡沫一樣在現實下消失，他回到自己的「盒子」。

」時間快到了，回去嗎？「陷入沉思中的夢賢再一次被被青雨的聲音喚醒。

」嗯，「夢賢有些不舍，但又無可奈何，」回去吧。「

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逢呢！伴隨著青雨一如既往的安慰話語，夢賢眼前的景色開始漸漸變淡，另一番景象重新開始出現在眼前，就像一場夢境醒來，等待他的是平淡寡味的現實。

7.909平方米，凈高2.235米，

四周牆壁都是泛著微黃的白色牆體，整個房間除了一隻機械臂和一把靠椅，其他什麼物品也沒有了。

這是多麼簡單的環境。

作為一名全艦隊最重要部門動力部中級技術人員，這種待遇在全船也算是中等水平了。

據說還有很多低級技術崗位安排兩個人住一個5、6平的單人小倉里。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這艘太空船已經漂泊了太久，雖然還沒有到計劃服役年限的三分之二，但是由於材物資料的嚴重匱乏，原有的很多區域已經因為缺乏維修和維生系統而被迫隔離起來，直接的造成大家的生活條件降低了很多。

公開資料顯示，夸父號的船體修補置換率早已超過了410%，這樣異常高的數據下飛船依然能夠運行，不光是整體拼裝組合結構設計巧妙的功勞，背後還隱含著十幾代夸父號船員汗水和鮮血。

夢賢想到這難免會有些莫名的奇怪，他記得有一個哲學的故事說過類似的情況。故事說河上有一艘新木製的船，用了一段時間，船體上有一塊木板壞的了，船主就用一塊新的木板將它換了下來。就這樣過了許久，隨著組成船的木板不時損壞更換，一直到原來船上所有的木板都已經因為各種原因，被新的木板替換掉了，也就是說將來某一個時間點上，這艘船每一部分材料已經都不是買時船上原有的了，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船嗎？

這個答案就分兩種，如果沒有這樣細緻的分析，包括船主自己很多人習慣上會說這就是原來的船，而仔細想想這又不是原來的船。

夸父號也是如此，410%的置換率，以前的船員也早已離世，甚至現在的船員已經更換過十幾代人，夢賢不由的想象，這艘飛船還是從故鄉地球出發時夸父號嗎？

夢賢沒有想到答案，只是用重複著上千遍的方法，將自己從機械臂上放下來，走向房間的一角，那裡正有一張簡單的床鋪從牆壁上展開。

身體雖然沒有疲憊的感覺，但是夢賢還是躺下來，閉上眼睛，這時他的思想又回到那個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