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79:宿命

章節579:宿命

琨城,仙琅閣台下方,地穴內。

謝辭君在聽完天魔女那看似漫長瑣碎,卻驚心動魄的往事後,居然有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白清綾原來是這樣被天魔女從極堃殿的斂星洞「偷」的。

然後因為被極堃殿的大司御們緊追不捨,天魔女就隨手將白清綾拋入了溪流當中。

根據天魔女的描述,她當初被圍追堵截的地方,應該是十萬大山極外圍所在,周圍孤峰錯落猶如棋子。

那麼那裏距離香茅子出生的偏遠山村,倒是相隔不遠。

這大概就是天意不可違的地方。

星御仙君機關算盡之時,絕對想不到這一切都會為她人做嫁衣裳。

最後便宜的人居然是一個根骨奇差的凡人女娃,香茅子。

白清綾陰差陽錯的順水漂流,當中也不知道經歷過什麼,最後落入了那個蠻荒落後的凡人小村子,成了一個粗鄙農夫的妻子。

所以,哪怕是星御仙君暗中監控了天下的修真坊市,智計殊絕,卻沒有辦法監控到一個連最破敗神殿都沒有的蠻荒小村。

而後來,白清綾又生了香茅子出來,這個女嬰繼承了母親的靈脈,卻又因為白清綾根骨曾經被殘暴的抽取迫害,最後就得個天地間最差、最絕望的根骨——寒鴉漏風體。

靈脈殘損,根骨破缺。

寒鴉漏風體,本是不可能引氣入體成功的天殘之體。

但香茅子,最後偏偏遇到了混沌。

這就是天道之運,天道之命。

香茅子跟吞吞,分別繼承了白清綾那萬年不出世的絕品根骨的一部分。

白清綾是硬生生被星御仙君,以極為惡毒的陣法抽取了根骨后,強行融合促生了混沌,雖然星域仙君看似成功的育化出了「混沌之卵」,但天道豈是這麼好算計的?!

那枚混沌之卵不僅荏弱,還是天殘。

哪怕沒有天魔女異軍突起的盜走混沌,孵化出來的混沌,多半也是個有目不能視、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聽的廢物。

別說讓混沌去刺破天道的桎梏,就算是存活都成問題。

星御仙君機關算盡的去籌謀天道,是註定要失敗的。

可天道也有自己的宿命,這個宿命就是香茅子的誕生。她一出生就沒有了母親,繼母不慈,出身窮苦,境遇坎坷艱難。

這個小女孩,一直遭遇的是命運的不公,一直在生死的邊緣掙扎活着。

哪怕歷盡千辛萬苦走到修真路上,她依然會獲得「寒鴉漏風體」這種無法修鍊的宿命。

因為香茅子,本來就是天道的「劫」。

天道註定不會放過她。

劫獸在宿命的安排下找到了香茅子,她們契約的成功就是逆天改命的開始。

有了香茅子的庇護,混沌才能平安成長;而混沌的平安成長則可以補足香茅子先天根骨的不全。

難怪修真界從來沒有過這樣詭譎的情形,靈獸和修士契約,只要任何一方提升修為,都會補全雙方的根骨靈脈,甚至可以進化出更優越的品質來。

這一切的機緣,都是天劫必然的契機。

香茅子和吞吞不僅僅是互為契約,她們本就是雙生一體的半身,合起來才是天道的「劫」!

天道有劫,宿命難違。

而這個時候,有個人卻讓謝辭君從心底升出一股敬意。

這個人,就是白清綾。

造成今日這個局面的人,促成後續一切巧合,終於讓混沌遇到了香茅子的人——其實源自白清綾。

別人不清楚,但謝辭君這麼多年在明察暗訪的過程里,早就發現了極堃殿悄無聲息的在洛洲白家的宗門附近,佈置了各種人手。

謝辭君原本還曾奇怪過,極堃殿為何要在洛洲安排如此多的司御駐守。

極堃殿當然會給出冠冕堂皇的託辭,對外宣稱因各地女修接連失蹤,需要在白家附近多加防護,保護其他的白家女修不再遭遇侵害。

對此,白家上下還對極堃殿感恩戴德,恨不得把極堃殿迎進白家供奉起來。

謝辭君當年就覺得這種說辭怪怪的,但他找不到極堃殿的其他動機,只能按壓下自己那股怪異的情緒。

直到今天,謝辭君才算真的找到了極堃殿的目的。

什麼怕白家女修發生意外?什麼守護洛洲出一份修真界的力量?

呸!

分明是嚴防死守,在等著白清綾自投羅網。

倘若當年清醒過來的白清綾,有一絲消息傳遞過來,那麼極堃殿絕對會在白家之前截獲這個消息,再次綁走白清綾。

謝辭君不知道白清綾是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但既然香茅子都能出生,想必她一定清醒過。

但她,沒有選擇回歸白家,甚至連一絲消息都沒有傳遞過來。

這不是不能,而是不為。

也許,這是一個女修因為自尊和羞恥心,而不願意以如此不堪的場景去面對族人們。

也許,這是白清綾能想到,最好的保護白家的方式。

畢竟只要一天沒有找到白清綾,極堃殿就不會白家痛下殺手。

顯然的,如果極堃殿再次抓到了白清綾,為了防止走漏風聲,神鬼不知的屠戮白家滿門,從此苦主皆無,才是最安全的封口之策。

白清綾的隱忍和自絕於白家,不僅保護了她自己,還變相的保護了白家,也保護了香茅子。

如果這些也是天命的一部分,那天命真的太過強悍,讓人敬畏。

從白清綾到極堃殿,從混沌到吞吞。

謝辭君因為從天魔女這裏補全了消息,幾乎把所有的因果逐漸推導了出來。

但他的內心,卻憑空升出一種悲涼又無力之感。

如果這一切都是註定的,那自己的小徒弟,應該就是天道選擇的「劫」。

她要面對的,是天道。

無可逃避,無可規避,無可選擇。

想着自己小徒弟那懵懂的樣子,謝辭君心頭微微感到刺痛。

這個孩子,她知道自己必須要面對的是什麼嗎?!

怎麼會就是她呢……

謝辭君的腦子裏,不由的浮現出小徒弟看着自己的眼睛,又圓又大,瞳孔清澄純粹,渾然如赤子之心。

謝辭君這個人,一生有很多缺點,但他卻有個難得的好處,就是極為護短。自己的每個徒弟,他都會好好護著,雖然看起來粗枝大葉,可在各種劍符和保命符籙上,其實謝辭君準備的比別人可要多得多。

別的元嬰聖君,一年也灌注不了一道的劍意符籙。可他卻能為徒弟灌注出百十來道攢到一起,讓他們隨身帶着,用來保命。

但他真能護住小徒弟么?

這一次,謝辭君可是半點把握都沒有了。

一切,皆為命定。

興許,當初昊天殿占卜出來關於天命聖女的那道卦,其實應對的不是白家的白清綾,而是指她的女兒,辛夷。

天道之劫並非全是厄運臨頭,與危機并行的則是層出不窮的機緣。正因為是天道之劫,所以香茅子和吞吞才會不斷有各種機緣和考驗。

可這些機緣的背後,亦是天道順勢埋下的一根根宿命之線。

最終,天道是要滅劫。吞吞和香茅子如果不能破開天道,就一定會被天道所滅。

謝辭君不會認為香茅子和吞吞兩個小東西,有可能成為破天道的「奇兵」。

就憑她們兩個,別說是反制天道,尋隙破劫。倘若真讓旁人知道了她們真正的身份,估計當下連自保都難。

星御仙君王星極這麼多年,怕還是對混沌念念不忘吧。真要讓星御仙君知道了香茅子和吞吞的身份,她們兩個再有八條命,也難以逃過極堃殿的算計。

謝辭君已經打定主意,要想辦法隱瞞小徒弟的真實身份了。

這件事目前看來,難度不算大。畢竟知道真相的人,整個元炁大陸也只有他跟眼前這個吊著最後一口氣的天魔女。

謝辭君沒有注意到,被他擊昏倒在一旁的容與,體內的氣息正在一點點的平復下來。

……

……

謝辭君對着天魔女微微頷首,「所以,這才是星御仙君的秘密,他費盡心思尋找劫獸,就是想要借劫獸之力破天道之缺,然後成神!」

天魔女不太清楚什麼是劫獸,反而問了一句,「您說的劫獸,是指那個灰蛋么?我其實不太清楚那灰蛋有什麼用處。」

「後面沒跑出多遠,我就被王狗吞那奸賊再次抓了回去,他曾數次逼問我那灰蛋的下落。」說到這裏,天魔女第一次在嘴角掛起了淺淡笑意,流露出一股天然的嬌憨神態,「我當然是實話實說的,蛋被猴子搶了,人順水飄了。」

顯然,對於這個結果,她到現在都覺得是神來之筆。

「原來,那個灰蛋就是劫獸么?怕是對狗賊來說,真的很重要吧。」天魔女此刻方覺得自己堅持到現在,還是有意義的。

那天魔女又是怎麼察覺到星御仙君想要成神這個最終的目的呢?

「那是因為,因為,」天魔女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忍住強烈的噁心之意,「那狗賊把我抓回來后,居然還要甜言蜜語的哄騙我,試圖說這一切都是誤會。」

「他,竟然想騙我再生一個孩子!」天魔女咬牙說,「也是從那時,我才發現了他的意圖,別看王狗吞已經化神,可他的修為已經到了根骨天賦所能成就的極致。」

「憑藉他的資質天賦,絕無可能破道成神。所以,他才會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骨血身上。」

「所以,他才會算計上我。」天魔女自嘲的說了句,「我雖是修士所不齒的魔修,可卻天生一身清凈琉璃骨。」

天魔女,清凈琉璃骨!

至此,整條線索的最後一塊拼圖,終於轟轟烈烈的合攏了。

這就全都能解釋得通了。

星御仙君佈下的殺生成神局裏,不止白清綾一個底牌。

王星極的第二張底牌,就是天魔女。

這個純真無辜的小魔女身上,有着不會被反噬的清凈琉璃骨。而他自己跟天魔女所生的骨肉,將會是最佳的奪舍容器。

血親之間的奪舍,雖然是修真界倫理所不容的禁忌,但從神魂骨血融合上來說,卻是最為平順無礙的那種。

可奪舍骨血親子這種事,只有禽獸才能下得去手,做得出來。

謝辭君將目光挪到了昏迷不醒的容與身上,天魔女也看向了容與,目光里全是眷戀不舍。

「道君,如您所見所聞,這孩子就是我跟那狗賊留下的骨血。當初狗賊怕一個奪舍的容器尚不穩妥,還要誆我生第二個作為備份。」

「幸虧那時候,我已經徹底不相信他了。假裝跟他虛與委蛇,卻暗中不斷去探查真相。」

「終於,這狗賊的真面目和目的,都讓我找了出來,他也徹底的暴露出了自己惡魔的嘴臉。可當真正翻臉之後,我卻連想死都沒能找到機會。」

「我只能利用魔息功法,強行進入了六感封絕之境,不給他繼續利用的機會。」天魔女頓了頓,「可我還是低估了這狗賊的陰狠,他居然反過來利用我去威脅孩子。」

「這麼多年,我從未盡過一個做母親的責任,卻還是拖累到了他。」天魔女的眼神中流露出極為悲切的神色,「謝道君,我雖為魔修,卻從未害過一人。」

「這孩子,我沒辦法為他做什麼,只能求您救他一救。」

這是一個母親最為樸素的懇求,天魔女用她所知道的所有的事情,想為昏迷不醒的容與換取一線生機。

「他叫容與,是極堃殿的少宮主。」頓了頓,出於寬慰天魔女的角度,謝辭君解釋著,「至少在外人眼中,星御仙君對容與是很不錯的。」

天魔女微微搖頭,「謝道君心地仁善,自然不會懂王狗吞那奸賊的險惡用心。否則這孩子也不會見到我這般情形,居然萌生了死志,才會魔息反噬,重創了根基。」

「我如今尚能保持清醒壓制母蠱,求道君帶他出去,不要讓他跟我一起,成為這蟲巢中的一部分。」

「倘若他將來醒來,請告訴這孩子不要恨自己,最好也不要想着復仇。我希望他能好好的活下去。」

「將來如果有機會,去虞淵大陸投奔辰鈞宮吧,想來我阿兄願意看在我的面子上,會對他照拂一二。」

這便是託孤了。

天魔女別無選擇,用她所知道的所有秘密,想為容與換取一線生機。

帶走容與並不是什麼難事,謝辭君會完成對天魔女的承諾,「我帶着他離開此地,並會將你的原話如實轉告,但……」

謝辭君沒有說完這句話,他想說的是,但轉告之後容與不一定會聽。人生遭逢這樣的慘事,沒有人能做到淡然處之,去找個從未謀面的舅舅去躲起來。

所以,容與醒來後會做出什麼事,其實難以預料。

天魔女自然也聽明白了謝辭君的未盡之意,到了這種時候,她也只能苦笑,「那就順其自然吧,想來這都是孽。」

話已至此,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接下來棘手的事,是怎麼處置天魔女,還有這裏層層疊疊的殤屍母蠱們。

此刻有謝辭君的劍意壓制,那蠱母老實的宛如進入了假死狀態,也不再伺機想要完全同化天魔女。

可謝辭君和天魔女都知道,這不過是礙於謝辭君強勢無比的劍意威壓而已。

一旦沒有了謝辭君劍意的壓制,那蠱母會立刻兇殘無比的發起對天魔女的徹底同化,最終成為一個能夠遙控所有殤屍蠱的百萬母蠱。

天魔女對謝辭君說,「謝道君,我現在尚有些許餘力,壓制這些蠱蟲。您儘管帶了孩兒離開此地。」

「在您離開之後,可以徹底封印此地,甚至將其徹底炸毀,都無妨。」

天魔女的想法,就是想用自己來壓制母蠱,給謝辭君和容與爭取一些逃離的時間。等到他們出去之後,自己再跟這群蠱蟲同歸於盡。

這個做法,已經幾近是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偉大之舉了。

可謝辭君卻看向周遭那些沉默不動的蠱蟲,微微搖頭。

「已經來不及了,光讓你犧牲,是不夠的。」

這話天魔女卻聽不懂了,她的身體幾乎都被掏空,最終孵化的就是所有殤屍蠱的母蠱。難道不是她帶着這個母蠱去死,所有的蠱蟲就會跟着它們一起被消滅了么。

為什麼謝辭君會說「來不及」呢。

謝辭君從剛剛自天魔女這裏搜集到了所有的信息之後,又搞懂了一些星御仙君的險噁心思。

天魔女為何要被做成孵化母蠱的容器?

最初,謝辭君以為是天魔女數次破壞了星御仙君的籌劃安排,讓其成仙的謀划功虧一簣。所以才會被泄憤報復,才會被以最為惡毒殘忍的手段,作踐至此。

可當他聽完天魔女說起自己的身世和來歷,並點明了自己身上有極品的清凈琉璃體后,謝辭君才忽然意識到,王星極這個人做事,真的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到了極處。

把母蠱養在清凈琉璃體里,會讓這個母蠱所孕化的所有子蠱都變得極為純粹。

越是純粹的子蠱,越是容易分化成為新的母蠱。

普通的母蠱一生之中哪怕產卵千萬,也至多能孵化數十枚能夠成長為母蠱的子蠱。而且這些子蠱也會因為種種原因並不能全部發育長成。倘若最終能有幾枚子蠱能進化為母蠱,就已經算是豐產了。

可清凈琉璃體乃是最為純粹的根骨,由它作為寄生孵化的容器,生出來的子蠱幾乎全部都可以催生為母蠱,是全部。

而這些子蠱一旦轉化成為母蠱,就會拚命的去寄生、產子,不斷的拓展自己的巢穴,變成一個又一個的殤屍蠱大軍。

這,才是星御仙君特意選擇天魔女的原因。

只有她作為始祖母蠱的孵化器,才能保證在最短的時間內,最多數目的打造出一支恐怖的母蠱軍團出來。

此刻,這些琨城周圍的蠱蟲都已經進入到最後的蛻化期,在天魔女始祖蠱母的血脈壓制下,蠱蟲們還暫時會聽從蠱母的號令,暗中蟄伏。

一旦天魔女或者蠱母橫死,失去蠱母壓制的蠱蟲們,會迅速的進入到戰鬥期,所有的子蠱都會開始分化為母蠱,它們會迅速的開始產卵並不斷尋找新的寄生體,直到一個個巨大的蟲巢形成后,才會開始彼此撕咬,一決高低。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整個琨城會變成人間地獄。更可怕的是,失控的母蠱們為了拓展自己的蟲巢勢力,會不斷尋找新的寄宿體,並進入到更加瘋狂的孕化期,到時候別說是琨城,怕是整個翼洲都會成為蠱蟲的天下。

謝辭君赫然意識到,現在的問題已經不再是琨城了。

他要搶在所有人面前,儘快去把四洲傳送陣毀掉,絕不能讓任何一隻蠱蟲跑到其他洲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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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於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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