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3節 嬉戲火車
第三節嬉戲火車
日子過得十分地無聊,又有些無奈,枯燥乏味得很。自從那天砸火車的惡作劇之後,誰也不想再去故伎重演。
田裡的雜稻越來越少,有時忙了半天,也尋不到一棵雜稻,出工純粹是為了消磨時間,把日子趕快打發過去,盼望著稻子早些成熟,早些收割了回家。
到田裡除雜成了應付,田間地頭轉上一轉,就到甘蔗田裡扳根甘蔗,然後坐到鐵軌上去休息,那兒地勢高,四周沒有遮擋,涼快得很呢。甘蔗太粗,太硬,牙齒扳不動,但他們有辦法,朝著鐵軌使勁一敲,就全部裂開了。一邊嚼著甘蔗,一邊乘風涼,看風景,聊天兒,這時間就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坐鐵軌上玩,是不是不安全呢?沒關係,這條鐵路,也許是全國鐵路中最清閑的一段了,每天只有四趟,早晚各一趟客車,上下午各一趟貨車,除此,很少增加趟次的。若是碰上有火車來了,也不用著慌,列車比汽車慢多了,貨車比客車還要慢,翻身爬上去,絕對不會什麼問題。於是,休息時,萬一碰上有火車過來,聽到它拉氣笛時,立馬離開就是。
因為無聊,閑得發慌,所謂閑則生非嘛。
不知是誰的發明,將蘆葦伸到火車輪子下面,鐵輪飛滾之後,它會化作一陣淡淡的青煙飄出,還有一絲絲說不清是什麼味兒的幽香,好聞得很。
大家紛紛效仿。
鐵路路基的兩側,是長滿蘆葦的淺溝,馬林西他們涉進水裡,搞來一根根手指粗的青黃色蘆葦,將葉片剝去,火車駛過來時,將蘆葦稈兒伸向鐵軌上面,沉重的火車輪子軋過,立即升騰起一絲絲淡淡的煙霧,緊接著就會聞到一陣陣青香,嗅嗅,很好聞。於是,大家在路基旁站成一排,像釣魚比賽一般,將蘆葦稈一齊伸向鐵軌,等待滾滾車輪的碾軋,直到手中的蘆葦僅僅剩下不能再短的一小截。
火車轟鳴著飛馳而過,縷縷青煙裊裊。
送走遠去的火車,他們又心滿意足地回坐到鐵軌上,繼續吃甘蔗,看風景,談女人,說著無聊的話題,等待放工時間的到來。
一次次坐在鐵軌上打發時間,一次次看著列車將他們趕下鐵軌,真有些心裡不甘,憑什麼非得要給火車讓路呢?這個念頭非常奇怪而荒誕,非常地不可思議。馬林西後來想,是多麼地可笑,多麼地幼稚與無知呵。
但是在當時,馬林西和大家一樣,都是那樣想的。他們經常在一起玩的人都這樣想的,火車不就是仗著軌道和力氣大的么?要是有孫悟空的本領,有能讓江水倒流,泰山低頭、黃河讓路的本事,我怕你個球啊。什麼火車我也不怕。我朝鐵路中間一站,就是一道溝、一座山,就是一片海、一道崖,誰你哪家開的火車,都得給我乖乖地停下,老子不讓路,你就別想從這兒過去,比當年站在橋頭喝退知軍的張飛還要張飛。
那麼,怎麼樣才能把火車攔下呢?想來想去,辦法只有一個,你拉汽笛,我不理你。
「哎,我們玩玩火車吧。」姜思貴嘻皮笑臉地說。
「鬼呀。火車是你能玩的么?」汪長松說著,使勁咬甘蔗,頭歪著,一隻眼睛閉得緊緊的,整個臉都變了形,那張嘴更是丑不忍睹,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流。
「嗨,你們看呀,像不像女人那東西發騷的樣子啊。水都流出來啦,哈哈。」胡龍標指著汪長松的醜態,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
「哈哈哈。」大家一個個笑得前仰后翻。
就在這時,一列拉貨的列車從黃流那邊駛了過來。轟隆聲愈來愈大,不一會,就拉響了氣笛。
火車可不是鬧著玩的,大家迅速躍身離開了鐵軌,只剩下姜思貴一個人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兩眼緊緊盯著迎面而來的火車。
「五百米、四百米、二百米……」火車轟鳴著衝過來了。
姜思貴還動也不動。
「狗日的你想死啦!」
「快跑啊!」
「快——跑!」
大家不約而同地驚呼著。
「嗚——」火車離他們僅不足百米的距離了,火車司機在拉響汽笛的同時,將半個身子探出了窗外,揮著大手,示意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的姜思貴迅速離開。
姜思貴眼見火車只七八十米距離的光景,這才猴子一樣的跳出了鐵軌,穩穩地站在路基上,朝大驚失色的火車司機扮了個鬼臉。
火車還真的減了速度,從他們面前駛過。
就在火車與他們相遇的一剎那,司機大罵道:「你不想活了啊?狗日的。」
拖著的長音,被轟隆隆的車輪與鐵軌撞擊的聲音淹沒了。
「諒他不敢不減速。」姜思貴笑嘻嘻地說,彷彿是打贏了一場戰鬥的英雄那樣,神氣活現。
「沒想到火車還真的減速呢。」祁么祥說。
「人家不怕壓死人啊。」汪長松說。
「火車壓死人也不會叫司機償命的。」胡龍標說。
「至少也是一次事故啊。」羅玉富好像是行家的樣子。
「什麼事故,司機認為這個人是精神病。」許峰說。
「對對對。真裝的像神精病呢啊。」馬林西說完,大家都笑了。
「不過啊。剛才要是我們都不走,死懶在鐵軌上,說不定火車真會停呢。七八條人命哪。」汪長松一本正經地。
「對了。」大家異口同聲。
「不信。我們明天試試。」汪長松建議。
「對。明天試試看。跟那個司機玩玩。」姜思貴說完,大家就跟著贊同。
第二天下午,他們每天見到的那列火車,準時又出現在西邊遠遠的黃流方向,轟鳴著向這邊開來。
大家事先已經約定好,今天就是死死地坐在鐵軌上,把火車給攔下來,誰先起身,誰就是狗日的,這是姜思貴詛咒提議的,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贊同。
於是,他們都沿著鐵軌一字排開坐著,雙手撐著鐵軌,目光盯著火車飛馳而來的方向,緊憋著一口氣,勢與火車停與不停決雌雄。
可是,當汽笛一陣緊似一陣,火車頭距他們僅有六七十米時,大家還是出於怕死的本能不約而同地迅速跳離了鐵軌。
火車是明顯地減了速,照樣,那滿臉黑乎乎的司機罵著很難聽的話,從他們面前轟然駛過。
雖說沒有把火車給攔下來,但火車拉響的一遍又一遍的汽笛,突然降慢的速度,還是讓他們有了某種戰勝者凱旋的得意忘形,畢竟還是勝利了不少哇。須知道,這是在攔火車呀。
因為無所事事,所以他們閑得無聊才去攔火車玩,並從中獲得了莫大的滿足與快樂。
然而,當這種滿足被一次次放大以後,成為他們每天下午的消遣項目。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由於這種冒險非常驚心動魄又特別地刺激,汽笛拉響的頻度和節奏的加快增強,使得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甚至覺得,只要再堅持下去,火車真的有可能被他們攔下來呢,那該是多麼有意思啊。
當火車迎面開來減速鳴笛時,離開鐵軌的距離越來越短了。從最初的一百多米,到現在三四十米了,真是絕對的好險,好刺激哩。
儘管危險,他們還是樂此不彼,似乎火車司機也極有忍性和耐心,就是不肯停車,就是要趕他們最終離開鐵軌。他們心裡當然不服氣,就不相信,要是真的不離開,他眼睜睜地開火車來軋死我們不成呢?
走著瞧吧,看看誰是最後的贏家。
「明天哪個先離開,哪個就狗日的龜孫子王八蛋!」姜思貴往死里發狠。
「好。哪個先走哪個就是王八蛋!」大家都拍手叫好。
又是一天下午,馬林西他們在制種田裡除了一會雜,然後就竄進甘蔗地里,「咯吱,咯吱」地扳甘蔗,嘴裡嚼著一根,手裡還拿著一根,十幾個人相繼又來到鐵路橋東頭的一段鐵軌上,一字排開,背著太陽吃甘蔗。
制種田裡的稻子開始泛黃了,葉片仍綠油油地發亮,父本稻像是一道金色的壠脊,次第有序地從田野里鋪展開去,夾在中間的母本稻,則像是一道道淺淺的水槽,展現在面前,宛若一幅心靈手巧的姑娘描繪的絢麗畫卷。
馬林西的駐地塘豐七隊近在眼前,村莊左邊的大沙河就從它的身後靜靜流淌過來。椰子樹更綠了,波蘿蜜、橡膠園、檳榔樹、香蕉樹夾雜其間,整個村莊淹沒在金黃色稻田所擁抱的綠島里,如詩如畫。
一陣輕風吹來,空氣里漾過絲絲甜香,在海南呆久了的人都知道,這是菠蘿蜜的味兒,就像你行走在靜寂的街頭,忽然有一位妙齡少女從你身邊經過時所留下的體香一樣,令人心醉神迷。
滿懷豐收的喜悅,面對如畫的美景,沐浴著和煦的陽光,整個身心都被青春與甜蜜所瀰漫著,這是多麼地怡然與舒暢啊。
大家啃著甘蔗,說著笑話,真是不是神仙勝似神仙。這種快活,任何文字的描述都是蒼白無力的。
「嗚——」大家正在忘情之時,一列火車又出現在黃流方向,朝這邊急馳而來。
「上回說了的啊,今天誰也不要離開。」蔣思貴吐掉嘴裡的甘蔗渣,吐沫四濺地說。
「別急,非把它攔下來不可。」胡龍標站起身,將吃剩的一截甘蔗使勁擲了出去。甘蔗段落在鐵路水溝對面的灌木叢里,幾隻小鳥驚飛而去。
「我看別攔了,弄出人命來誰也擔當不起。」汪長松有些擔心。
「你呀,真是個孬種,就你命值錢啊。」羅玉富搶過了話頭。
火車越來越近了,轟鳴聲在急速加大,顯然,火車沒有減速。要是在以前,那聲音不是這樣劇烈的。
還奇怪的是,除了遠遠地拉過一次汽笛,現在僅剩下千米了,為何還不再拉汽笛呢?馬林西想。
火車越來越近了,至多,也只有百米左右的距離了。
馬林西的心情開始緊張,與大家一樣,扭頭看著火車頭,心跳也開始加快了,「撲通,撲通」,開始發慌。情況不妙啊。
別人也一樣感到了今天的情況一些異常,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咦,狗日的怎麼不拉汽笛?」姜思貴說著,目光仍然盯著飛馳而來的火車頭。
「哎。怪了。」汪長松第一個跳離了鐵軌。
沒有人阻礙,沒有人責備。要是換在前幾次,肯定被大家罵的狗血噴頭了。
八十米……
六十米……
四十米……
「快跑啊!」胡龍標邊跑邊大聲鬼喊。又有幾個人跟著逃離。
汽笛還是沒有拉響。當火車距他們僅有三十米左右距離的時候,一個個飛也似的跳離了鐵軌,東倒西歪地站到路基下,沒等身體站穩,火車轟鳴著呼嘯而過,巨大的氣浪向他們襲來,並伴隨著吭哧如雷的蒸汽排放聲,同時傾盆而下一陣煤渣雨,眼睛都無法睜開,砸得渾身麻麻的。
一個個迅速搖頭甩胳膊,揉了揉眼睛睜開看時,個個都成了挖煤的灰人兒。
抬頭望去,火車司機正探著半個身子,拿著鐵鏟向這邊揮舞,一副勝利者得意忘形的樣子——原來是他把煤渣撒到他們身上的。
「狗日的!缺德。」姜思貴他們異口同聲地罵著。
從此,馬林西他們誰也不玩攔火車的惡作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