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決絕

第140章 決絕

孟府的書房內,沉香裊裊,書籍零零散散落了一地,碎在地上的茶盞看上去殘破不堪,水漬一直蜿蜒至一雙白底黑靴旁,靴上還掛了一些茶葉的殘渣,一片破敗。

書案前還站了一人,眼裡布滿了血絲,唇角的鬍子正憤怒地往上揚,一張臉鐵青,一手扶著桌案的一角,一手正顫抖著指向那雙靴子的主人:「你現在翅膀硬了,敢跟為父叫板了!你可知你如今吃的、用的,就連你現在引以為傲的這個官職,都是怎麼來的嗎?」

面對父親的滔天怒火,孟長延反而很是平靜,他撣掉袖口上的茶葉,不答反問:「那麼父親,您又可知,您如今能享受的這富貴榮華,百姓安享的這太平盛世又是如何來的嗎?」

他盯著自己父親那充血的眼眸,往前走了一步:「這江山的太平都是那些邊關將士英勇奮戰,我們安享太平,可他們仍在那邊關苦寒之地戍守。武將保家衛國,而文官卻在朝堂之上勾心鬥角、蠅營狗苟,如此為官可對得起為國犧牲的邊疆戰士?」

孟廣蔚身子一顫,搖晃著往後退了一步,他不知道原來手把手教著讀書習字的兒子,如今竟已長得這般高了。

他似乎很久沒有這麼仔細看過兒子了,連他身上發生的變化都未曾注意到,自己的兒子眼裡那種堅定他彷彿在哪裡見過,可怎麼也想不起來。

孟長延見他的態度有些鬆動,連忙趁勝追擊:「父親,現在回頭仍不晚,陛下寬厚,只要您主動交待這些年所受賄賂由來,再供出袁黨一眾這些年所犯罪行,寫出一個名單……」

孟廣蔚有些無力地伸出手打斷了他,平復了好久自己心緒,才道:「原來你今日來,是為了陛下做說客來了。」

「我……」

「當年若不是袁相,我們一家都不會活到現在,更何況如今你妹妹還能成為陛下的寵妃,而你也能進入刑部成為陛下的左右手。」這些記憶塵封了太久,以至於翻出來時鑽心刻骨,「長延,你有你的信仰,有你的大義,而為父也有自己的底線。袁相對為為父有再造之恩,為父恨不得肝腦塗地去報答,又怎麼會為了陛下那些小恩小惠而背棄於他?」

父親的這番話讓孟長延覺得無語,說了這麼多,他以為自己能打動父親分毫,原來都是做了無用功,這麼多年根深蒂固的信念就像骨血一般,融進了他整個生命。

孟長延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而父親的聲音緩慢而沉重地響起:「宓昭儀那邊,為父不希望她卷進來,不管你做出什麼選擇,也不要去影響她。」

一絲譏笑從孟長延口中溢出,他一手覆在雙眼上,有一行清淚從指縫間留下。良久,那隻手有些無力地垂下,放在身側緊握成拳。

方才眼底的傷感已消逝不見,孟廣蔚一時覺方才看到他落淚是自己的錯覺,只有那一抹若隱若現的淚痕,還證明了孟長延內心是經歷了何種的複雜。

「當初讓阿瑾卷進來的,不正是父親您嗎?」他的聲音格外沙啞,似壞了的琴弦,每一聲都割裂人的耳膜,「這條路您走得久了,以至於您早就忘了,阿瑾她也姓孟,她也是您的女兒,而不是您和袁執京謀划的棋子。」

自己的不堪被撕毀露於人前,還是被自己的兒子,孟廣蔚一口氣提不上來,拍著胸脯劇烈地咳嗽。

孟長延看著眼前有些年邁的父親,可父親這幅模樣已經不能再勾起他心中的不忍,他踩在那碎裂的杯盞上,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他雙膝跪地,朝著自己的父親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孟廣蔚看不透他這番動作,手掌用往桌案上一拍,心底的不安讓他驚恐:「孟長延,你這個逆子,你這是在做什麼!」

「父親,這是兒子最後一次這樣稱呼您!」孟長延不顧膝下碎渣割裂的疼痛,他如今的臉上只剩決絕,「自此,我與孟大人再無瓜葛,這個案子我也會繼續查下去,請孟大人好自為之!」

「你……」孟廣蔚看到孟長延起身就要走,血往頭頂上涌,氣得猛錘桌案,「逆子,你給我站住,我要你站住,聽到沒有!」

他的怒吼聲絲毫沒有阻止孟長延的步伐,孟長延剛踏出屋門,就瞧見孟夫人身邊的婢女匆匆跑走了,屋裡傳來一陣摔砸東西的聲音,可這些都與他無關了。

孟長延再看了一眼自己長到大的這間宅子,春日的暖陽打在他身上,一肩的淺塵順著光束飄飄揚揚。衣袍上還有未乾的水漬,在陽光下格外明顯,他抖落了靴上的茶葉,伸手擋了下仍有些刺目的陽光。

遠處的蘇允正背光而立,他的視線落在有些狼狽的孟長延身上,管家帶著幾個小廝只向他們問了個安,就急匆匆地往那發齣劇烈聲響的屋子跑去。

孟長延快步走上前來一手攀住蘇允的肩膀,嘴角一牽:「走吧,我們出去喝一杯。」

不遠處杏花樹下站著兩個女人的身影,待孟長延和蘇允的身影完全消失,一人正準備轉身,另一人小聲地在一旁道:「夫人,您真不打算去勸勸少爺?」

那被稱為夫人的女子正是孟夫人,她眉眼中透著歡喜,嗔了身旁的嬤嬤一眼:「都自己請出的人就不再是孟府的少爺了?還是隨我去看看老爺,估摸著這火氣一時半會也消不了,可有我們好受的。」

暮色靄靄,蘇允扶著醉醺醺的孟長延上了馬車,待目送馬車消失在夜幕之中,才將視線收回。

今晚借著酒勁,他們把許多未說的話也說開了,孟長延還將裝了白玉簪的錦盒交到了他手中,他在看到斷裂的白玉簪時,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他一廂情願太久了,以至於看不清真相,從頭到尾都是他獨自唱的一齣戲,而那個人早已消失不見。

是執念嗎?孟長延說是執念,孟敏芝也說是執念,就連父親來信也在勸他,原來只有他一人看不清。

這段時日的謀划都成了笑話,孟長延說皇上早已知道他和袁執京私下的往來,若他再執意如此下去,恐怕就是萬劫不復。

於權力他本就沒有野心,有的只是不甘心。

皎皎的月光落在地上,如水般柔軟,蘇允一人站在原地,身影寂寥蕭瑟,一旁的小廝也不敢上去驚擾。

他嘆了一口氣,剛回過神,就望見遠處樹枝下立了一個女子,風翻動了她的裙發,身旁那一盞燈籠泛著暈黃,一圈一圈漾在她的臉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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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以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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