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下）

白熾燈光下，寧風的瞳孔驟然一縮。

「作案動機，作案手法，作案時間和地點，包括犯罪歷史，所有謀殺者應該具備的條件你都提供給了警方，按理說我不應該懷疑你，可是你卻留下了兩個讓我無法釋懷的疑點。」

「……」

「第一點是受害者的死亡方式。前十三名受害者，法醫鑒定后發現他們的死亡方式全都十分簡潔，這證明兇手是個會事先周詳預謀再實施犯罪的慣犯。可最後這名受害者的死亡現場非常凌亂，根據我做警察多年的經驗，這不像是同一名兇手的犯罪事實。」

等待了一會兒，張隊沒有等到寧風的解釋，他才接着說道：「第二個疑點是公寓裏的監控記錄。接到報案后，警方在第一時間就調取了公寓樓監控，但是我們卻發現謀殺當日的監控數據已經遭到了破壞。」

他盯住了寧風的眼睛。

「既然你都準備自首了，那麼你為何還要破壞監控記錄？」

房間頓時陷入了沉默。

許久，張隊深吸了口氣，正想換種方式打破僵局，可這時他突然看到寧風的嘴角抽了一下。

「張隊……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吧？」

張隊皺眉，很快點了點頭。

「可以暫停一下監控嗎？」

這個請求讓張隊猶豫了一下。

想了想，他最終還是同意了。

他伸手將身後的錄像儀關閉，同時轉身對鏡子比劃了一個手勢，然後房間角落的監視器上閃爍的紅燈隨即消失。

「可以了嗎？」

寧風慢慢地抬起頭來——他的臉上驟然劃開了一個奇怪的笑容。

一瞬間，張隊突然有種鐵桌對面換了個人似的錯覺。

「張隊，你剛才有句話說得很對。」

「嗯？」

「所有的條件，從動機到手法，我全部都提供給你們了，在這種情況下，張隊為何還要自尋麻煩？」

張隊頓時皺眉：「只要案子有疑問……」

話未說話，寧風直接將他打斷。

「警察局局長關偉，還有幾個月他就要退休了吧？我聽說因為最近發生的那件事情，全國的警力資源都很緊缺，你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關偉會同意你把一樁本可以完美結案的大功績，變成一樁難案嗎？」

張隊的眉頭更緊。

「而且你瞧。」

寧風稍稍抬起了右手，手銬與桌面碰撞產生的叮噹聲立刻停止，但是他右腕的顫動依舊持續著：「三年前，我被確診青少年型帕金森症，病情已經進入中期，這點檔案中應該有記載吧？從這點考慮，我無法完成之前的殺人手法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是嗎？」

說話中，他始終面帶笑容，彷彿『帕金森症』只是感冒一樣的小毛病。

「至於監控記錄的話，原因是當時的我還沒有自首的想法，所以才想毀滅證據，這應該也不奇怪吧？」

他放下手，叮噹聲再起。

「現在兇手你有了，十四樁人命的案子，這份功勞可不小！你要做的不過就是將這份功勞領下來，同時還能為這個世界除掉一個禍害。無論從哪個邏輯來講，結案，才是你最正確的選擇。」

他笑眯眯地看着張隊臉上，好像他才是審訊的一方。

張隊被寧風注視着，心中有種莫名的壓力。

但片刻后，他突然笑了起來。

寧風的目光出現了一絲波動——張隊的反應和他所想的並不一樣。

「你知道嗎，我本以為你是一匹狼。」張隊笑着，眼神中透出一種不知是欣賞還是遺憾的目光：「不過現在，我倒覺得用狼來形容你並不合適……怎麼說呢，比起狼，你更像是一隻藏在狼面具后的豺！」

聽到這句不知是褒獎還是貶低的話語，寧風眉頭微皺，隨後臉上的怪異笑容就消失不見，整個人又恢復了先前的模樣。

一看到他這幅表情，張隊就知道他們之間的對話該告一段落了。

他搖頭嘆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我是警察，找出真相併保證法律的公正性是我的職責，所以這件事我絕對會一查到底。」

「你的正義心，比你帶出來的新人還要強。」

聽到低着頭的寧風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張隊微愣之後笑了起來——他知道寧風或許是在嘲諷，但是他並不在乎。

好不容易，他的笑聲才止住。

「既然你能夠明白這點，那麼我們先休息下，待會再繼續吧！」

說完，他直接起身走出了審訊室。

……

門一開，張隊就看到小涵守在門口，手中端著兩個水杯，表情卻稍顯局促。

「張隊，您出來了？我還正準備進去給您送水呢！」

張隊搖搖頭，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然後沒好氣的說道：「不讓人省心的丫頭，你是想偷聽吧？」

小涵的臉一紅。

她吐了吐舌頭，嘴上不走心地否認：「哪有……張隊，他招了沒？」

「沒有。」

張隊的表情頓時凝重了起來。

「這個寧風很聰明，嘴也很硬，如果找不到直接的證據，恐怕他是不可能說出事實的。」

「可是，我覺得他說的也不一定就是假的啊……」

「嗯？」

看到張隊揚起來的眉頭，小涵頓時解釋道：「我見過他養姐，她和寧風完全不同，性格非常溫柔，而且她還是中西大學的醫學院博士。要我覺得，可能她只是為了保護寧風才說自己是兇手的吧？」

張隊瞥了眼有些猶豫的小涵。

「或許吧！」

嘆了口氣，他拿着水杯朝休息室走去，小涵吐吐舌頭，緊隨其後。

走進休息室，角落的電視正在播放『失蹤人口』的新聞。

所謂『失蹤人口』報導，是指一個月前突然成為社會熱議的全國性人員失蹤事件——事件的起因，是某家報社的記者在跟蹤報道一件謀殺案件時，竟意外發現臨時關在警局的殺人嫌疑犯竟然離奇失蹤。

經過調查后，他才發現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而且不只是警局的嫌疑犯，就連生活中的失蹤人口現象也在暴漲，甚至波及了整個世界！

當那個記者將這個新聞通過非正常渠道報道出來后，立刻在國內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即使那些報道很快就被刪除，但在某些有心人的查證之下，發現失蹤人口數量暴增的消息並不是謠傳。

一瞬間，整個社會都為之動蕩。

而張隊審訊寧風時所提到的『佔用大量警力資源的事件』，指的就是這件事件。

因此，作為一名警察，張隊根本無法反駁寧風當時的推論——他曾親眼看見局長因為此事焦頭爛額的模樣，如果事情繼續這樣下去，寧風的案子可能真的會被局長叫停。

他正傷神著如何讓局長不叫停這個案子，耳邊突然聽到『砰』的一聲巨響——聲音，是從審訊室的方向傳來的！

張隊一驚，下一刻立馬往審訊室衝去。

啪！

大門推開，裏面卻空無一人！

……

一個小時后，焦躁的張隊被叫進了局長辦公室。

剛進辦公室，張隊發現局長的臉色有些怪異。

「局長……」

「你就是張余谷？」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張隊一驚，回頭后才看到局長辦公室的沙發竟然上坐着一個身着黑色衛衣的年輕男子，手持智能手機，頭也沒抬的朝他問話。

他有些愕然的朝局長望去，卻看見局長用手在桌上的一本小冊上一點。

「國安部？」

男子毫不理會臉色遽變的張隊，只是單手打開身旁的背包，然後抓出一大疊資料，往桌上一甩。

張隊的目光下意識地劃過資料。

「……廣安監獄罪犯失蹤，失蹤人數高達七十六人……」

「……新泉監獄失蹤罪犯三十九人……」

「……官古監獄……六十五……」

「……美國匡斯坦監獄……一百零九……」

「……印度孟坦監獄……二百三十七……」

「……不詳細統計，世界失蹤人口已超百萬……」

「……」

一個個觸目驚人的數字映入眼中。

當他下意識地聳動着喉結時，沙發上的年輕男子卻依舊低頭看着手機，冷淡地問道：「剛剛弄丟了連續殺人犯的人，是你沒錯吧？」

「我……」

「小張。」還沒等他開口解釋，局長開口了：「上頭有命令，今天起你加入歐陽警督的調查小組，以後歸國安部統一調配，。」

張隊正自愕然，沙發上的年輕男子卻終於抬頭。

然而，他的面容依舊被一副灰色口罩牢牢遮住。

「張余谷，我交給你的第一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