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鬼道異者

第32章 鬼道異者

蟾宮玉兔,長生寂夜,嫦娥應悔偷靈藥。

冰磚玉瓦,折光琳琅,恍見綽約多仙子。

「浮世起萬象,罔辨色與空。」

「和尚你看得見嗎?」

溫瑜聳肩:「當然看不見。」

小殊不言,她仍然執傘而行,而馱著唐綿綿的魑狐跟在她身後,仰首接住飄落的一片雪。

立於城前的是一個白衣女子,雪膚白髮,連瞳孔都隱隱泛出冰玉的瑩光,就像是神話故事中描畫的雪妖:「各位請留步。」

她攔住眾人,盈然拘禮:「再往前去乃妾身同胞長眠之地,不宜驚擾。」

「你是?」

「我是蜃女。」蜃女端然安靜,在寒宮玉樓中宛如一樁雕塑,美的渺然不真切。

被她攔住的方向是一座孤樓,冰玉砌成,塵霧莽莽然,如雲其里。除高樓之外這裡只剩下長橋曲廊,掩映在蒼樹間,不知去向。

「這裡是蜃城,曾經也有人稱之為不老城。」蜃女淺淺抿唇,「我是守城人。」

「不老城……」小殊喃喃自語,眼前的女子白的近乎透明,衣著單薄,但半分沒有受到周遭的冰天雪地影響,一眼望到底,魂氣淡淡杳杳難尋。

「你們來此地是為了她嗎?」蜃女抬手指向昏迷的唐綿綿,她氣息微弱,全靠暖珀支撐到此。

「你有辦法?」

「難道不是嗎?」

韓錯搖頭,唐綿綿一息尚存,內力護住心脈,習武之人本也體魄強健,只是暫時醒不過來,還不需要蜃城的協助。

蜃女略微不解,這裡少有外人往來,但來者多敬畏或有所求,而此人臉色複雜,有三分震驚,也有七分戒備。

「那也許你們需要這個。」蜃女遞來一個青瓷小瓶,「玉凝露,一位客人送來的葯,外敷祛痕,內服療傷。」

他認得這個東西,仍有猶豫,溫瑜卻接手過去,朝他輕輕點頭。

「謝謝。」

「此葯留在我這裡也是無用,能贈予有緣人便是最好了。」

「你們不會受傷嗎?」小殊察覺自己問了個奇怪的問題,有些赧然,「你長得像故事裡的神仙妃子,還是說,你們確實是神仙?」

蜃女伸出食指,回答前一個疑惑:「很少,但也會受傷。」

然後是第二個,兩指併攏,瑩白如玉:「我不是神仙,是人偶師。」

蜃女的笑容很單薄,她嘴唇翹起很完美的弧度,眉眼淺淺垂下,卻少了幾分切實的笑意。

偃師人偶,最初是流傳在宮廷貴族內的游趣戲畫,以機關木偶為形,操絲控線,後來在民間盛行,人偶師多半也指街頭表現木偶戲的藝人。

一行人由蜃女引路踏冰上廊橋,行至深處桃木掩映成林,冷酷寒天之中盛放如煙似霧的桃花林,不謝不敗,嬌嫩如春綻。

若是真如傳說所言,人偶尚且能歌善舞,又何況這些不候時令的草木呢。

桃林下有一處水潭,潭邊花瓣成片,風吹而起飄進支開窗戶的簡陋小屋。木屋陳設簡單,僅分二室,推門是一桌四椅,有一張矮凳落於門旁,彷彿有誰經常搬出院落午後小憩。裡屋鋪設單床,窗邊置長案,留下未及著墨的毛筆和壓平的潔白絹紙。

唐綿綿被安放在床上。

「這是姑娘的住處?」

「我們沒有見到其他人。」

蜃女拂去案前的桃花瓣,將窗戶放下,擋住不斷灌入的寒風。種再多的桃樹,這裡的風依然帶著徹骨的冬意。

她不介意對方的疑問,有緣尋得此處者幾乎都會問同樣的問題,她便也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重複:「他們都在那座樓里,總有人會醒來,我在他們睡著的時候守著,然後記錄下蘇醒的時辰。」

「有時候是幾個月,有時候是幾年,有時候是很多年。」

「但總會醒來。」

案邊堆疊著許多書冊,封上用赤砂書寫年份,但並不遵循年號,粗略掃過幾眼竟有間隔數百年之久,筆跡卻分毫未變。韓錯從書冊上撿起一根不知從何而來的紅色絲線:「守城人一直是你嗎。」

蜃女的目光落在絲線上,又挪開去:「上一任是我的父親。」

絲線忽而飄起,然後被蜃女伸出手接住。她將紅線纏在手心,然後拉開抽屜,與滿滿一匣的紅線放在一起:「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們都是人偶師。」

「父親在世時,城中每每有人死去,他都會制一人偶放在樓內,不久後人偶便會醒來,與生前別無二致。人偶不會老,也不會死,受傷只需要父親的縫補便可痊癒如初。後來,死去的人越來越多,我們將他們埋進土裡,在土上栽上桃花,然後將一模一樣的人偶放在高樓之中。」

蜃女避開了幾人驚駭的目光,她將長袖挽起,執筆點墨:「父親死後,我便接手他一直在做的事情。而今醒來的間隔越來越久,幸在他們記憶力很好,從不會遺忘什麼東西。」

「他們,還是原來的他們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蜃女畫下一道長弧,「這並不重要。」

黑傘悄然無息,那座樓是座空樓,一如這座城,是座空城。無魂無魄,就連眼前的女子,也微如雪中燭火。

沒有魂魄的軀體是失去鑰匙的鎖,但和韓錯遇見的那個人一樣,仍然可以蘇醒,可以記憶不斷發生的未來。

小殊好奇問道:「你在做什麼?」

「我在畫一雙眼睛。」

下筆的間隙,蜃女沖小殊微笑:「我的眼睛出了一些問題,需要更換。」

「你經常換嗎?」

「不算經常。手臂,雙腿,軀幹,臉,我都換過。不用害怕,可以想象成給破損的木偶更換零件,不疼,只是有點麻煩。」

紙上一雙栩栩如生眉眼即將成形,瞳如漆墨,再沒有泛出奇異的白色。

她是不同的,韓錯記得印象中的那個人偶,蜃女遠比她來的鮮活,即便魂魄隱約,但也是存在的。

溫瑜忽然問道:「聽姑娘的意思,是天生的?」

蜃女知道他的意思,頷首承認:「我自生來即是偶身,每隔一歲父親會給我更換身體髮膚,成人之後,便七年一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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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颯颯兮有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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