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1

李朝陽在我心中,是不可能忘記的一個人。他長得濃眉大眼,滿臉豪氣,為人熱情,唯一的缺點就是有點小肚雞腸,聽不得別人說他不好,可這點小缺點不影響我們做兄弟。想起和李朝陽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就會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飛,我和李朝陽在敵戰區飛來飛去,的確讓鬼子談虎色變。李朝陽在我們比槍法的那天晚上對我說:「麻子,你敢和俺比賽殺鬼子嗎?」我笑笑:「我有什麼不敢的,你說吧,怎麼個比法,你說!」李朝陽把嘴巴湊近了我的耳朵,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通。他說完后,我有些吃驚:「這樣行嗎?」李朝陽的目光逼視着我:「你害怕了?」我冷笑道:「我有什麼好害怕的!你說什麼時候開始吧?」李朝陽的眼睛裏跳躍着鮮活的火苗:「今天晚上!」

2

那天晚上,我們倆悄悄地下了山。李朝陽路熟,一路上走得飛快,我在他身後緊緊地跟着。他不時地回頭說:「麻子,跟好了,別跑丟了!」我說:「放心吧,我跟着你呢!」他還說:「麻子,論跑路,你一定沒有俺快!」我心想,你就吹吧,和我論跑路,你差遠了,我是不認路才跟在你後面的,但是我怕他要和我比賽跑路,就說:「是呀,你跑得比我快!」我這樣說,他特別來勁,跑得更快了,我感覺我們都在飛。

那時,鬼子在很多地方建據點,修炮樓,擴大他們的控制範圍。

李朝陽把我帶到山下的一個據點前,埋伏在草叢裏。炮樓里的探照燈晃過來,又晃過去。探照燈晃過來時,我們就把頭埋在草里,探照燈過去后,我們又把頭抬了起來。李朝陽說:「你先開槍還是俺先開槍?」我說:「看不到鬼子,開槍打什麼呀?」李朝陽說:「打鬼子炮樓里的探照燈呀。」我說:「打探照燈有什麼用?」李朝陽說:「打了你就知道了。」我說:「好吧,我來吧。」那天晚上,我帶了兩支槍,一長一短,外加一把鬼頭刀,李朝陽還嫌我帶這麼多傢伙累贅,他不知道,其實我還是喜歡用長槍,我把槍向探照燈的方向瞄準。李朝陽說:「你開完槍趕緊過來!」說完,他就爬到旁邊的一個土坎後面。我答應了他一聲,探照燈就照過來了,我一槍打滅了探照燈,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滾到了李朝陽的身邊。炮樓里的一個槍孔里頓時吐出一連串的火舌,子彈怪叫着射在了剛才我們藏身的草叢裏。

李朝陽說:「麻子,現在該俺露一手了!」

說着,他就朝那噴出火舌的槍孔里開了一槍,那槍孔里的機槍頓時啞火。

我說:「好槍法!」

李朝陽突然伸出一隻手,把我的頭按倒在土坎後面,炮樓里的另外一個槍孔里又射出了子彈。一連串的機槍子彈朝土坎這邊狂掃過來,子彈在泥土裏噗噗亂竄,壓得我們抬不起頭來。我們又換了個地方。我說:「這個鬼子就交給我了!」李朝陽說:「麻子,你行嗎?」我說:「廢話,你行我怎麼不行!」我用手中的步槍瞄準了那個槍孔,勾動板機,子彈飛了出去。這一槍竟然沒有打中裏面的鬼子,我覺得自己真他娘的沒有面子,渾身熱烘烘地臊得慌!李朝陽笑了笑:「麻子,我說你不行嘛,來,看我的!」李朝陽毫不猶豫地擊發出去一顆子彈,那個槍孔里的機槍又啞火了。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李朝陽又拉我換了個地方。這次,鬼子炮樓里沒有再響起機槍的聲音。

我想,我那一槍怎麼就沒有打中呢?那顆子彈飛到什麼地方去了,真是浪費了那顆子彈呀!我心裏有些不舒服。我知道李朝陽心裏一定十分得意,他應該得意,我沒有說什麼,只是讓我逮住機會,會讓他看到我的厲害的,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吧!

過了一會兒,李朝陽拉了拉我的手說:「麻子,撤!」

我說:「我還沒有完呢,撤什麼撤!」

李朝陽說:「再不撤,一會兒就跑不脫了,很快就要天亮了!」

他剛剛說完,我們就看到鬼子據點的門開了,裏面開出了幾輛三輪摩托車,湧出許多鬼子。我想,這下我可以給李朝陽露一手了。我用步槍瞄準了一個開三輪摩托車的鬼子。李朝陽顯然很焦急,他拉着我的手不放:「麻子,快走,再不走就真來不及了!」

我的牛脾氣上來了,我說:「放開我,我消滅幾個鬼子再說!」

李朝陽說:「麻子,別犟了,快跑!」

我的槍響了,那個駕駛摩托車的鬼子被擊中,撲倒在車頭上,摩托車失去了控制,撞在路邊的一棵樹上,摩托車上的鬼子也飛了出去。李朝陽說:「現在你過癮了吧,快跑,鬼子有的是你打的,來日方長!鬼子朝我們撲過來了,快跑!」

沒有辦法,我和李朝陽撒腿朝山上狂奔而去。

我們身後響起了密集的槍聲。

3

李朝陽簡直是瘋了,我也和他一樣瘋了。那段時間,我們經常悄悄地摸下山,到各個鬼子據點去殺鬼子。我們各有勝負,分不出高下,越是這樣,我們就越來勁。後來弟兄們發現了我們的行動,都覺得十分刺激,紛紛要求和我們一起下山殺鬼子,李朝陽死活不讓他們去,我也覺得帶他們去很危險,很容易被鬼子殲滅,因為他們不像我們跑得那麼快,目標又不是很大,就是死了也只是死我們兩個人,而不是全軍覆沒。

李朝陽和我的事情很快就被上級知道了,李朝陽的頂頭上司縣委女書記劉佩蘭特地開了會,嚴肅地批評了李朝陽,毫不留情地指出,他這樣的個人英雄主義會給游擊隊帶來災難!我沒有資格參加他們的會,據說他們在會上爭論得臉紅耳赤,最後還是李朝陽理虧,劉佩蘭佔了上風。

開完會的那幾天,李朝陽沒有拉我下山,我們只是在太行山上東躲西藏。

傳說縣委書記劉佩蘭和李朝陽相好,我在李朝陽面前提起劉佩蘭時,李朝陽的臉上就會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說劉佩蘭瞧不上他,我不太相信他的話。

劉佩蘭給我們游擊隊作過報告,她的口才真是沒的說,很複雜的事情經她一說就會變得簡單明了,而且她說話十分有煽動性,我們所有的困難經她一說,都像不存在一樣,前路變得光明,令人充滿了嚮往。說到她的口才,不能不說她的美貌,她剪個齊耳短髮,戴着一頂八路軍的軍帽,上身穿着一件打着補丁的碎花藍布衣裳,腰間扎著皮帶,挎著盒子槍,打着綁腿,腳上穿着一雙黑布鞋。她的瓜子臉上有一雙明亮而又秀氣的眼睛,用老兵油子宋其貴的話說,他不敢和劉佩蘭對視,因為她太漂亮了,而且又有種逼人的英氣。我想,老兵油子宋其貴一定心裏對劉佩蘭起了什麼齷齪的念頭,我對他太了解了。我其實也不敢和劉佩蘭對視,甚至不敢和所有的女人對視,看到女人,我心裏就會產生一種自卑而又悲涼的情緒,特別是像劉佩蘭這樣標緻的女人,因為我是個廢人!他們在談論女人的時候,我就會躲到無人的角落,用手使勁地扯著自己的頭髮,不讓自己野狼般嚎叫出來。在游擊隊里,只有宋其貴知道我這個秘密,我不知道如果李朝陽知道了會有什麼反應?如果劉佩蘭知道了,又會有什麼反應?

不久,讓我們誰也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縣委書記劉佩蘭竟然讓鬼子給抓走了。

消息傳來,李朝陽傻了。

他獃獃地坐在那裏,目光痴獃,一坐就坐了一個下午。

到了晚上,他對我說:「麻子,跟俺下山吧!」

我理解他的心情,可這不是鬧着玩的。李朝陽瞪着眼睛對我說:「你怕了?」我說:「我不怕!」他說:「不怕就跟俺走!」我遲疑了一會兒,好像在考慮着什麼問題。李朝陽生氣地說:「你不走,俺自己走!」說完,他就朝山下走去。那個晚上滿天的星斗,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朦朧的夜色之中,我站起身跟了過去。不一會兒,我們身後跟上了一群人,是宋其貴領頭的一群人。我們很快地聚合在一起,在茫茫的夜色中,翻山越嶺,朝暉縣縣城方向奔去。

4

暉縣縣城地處大別山之中的一個小盆地里,是一個四面環山的山城。

據可靠消息,劉佩蘭就被關押在縣城裏的警備司令部里。我們在天亮之前來到了縣城東門外的山上。縣城裏裏外外戒備森嚴,我們怎麼才能夠進入城裏?如果是一兩個人,也許好混,可我們幾十號人,目標未免太大了,還帶着武器,進城的難度太大了。我們不可能強攻進去,那樣無疑是等於送死。頭腦發熱的李朝陽說:「實在不行就強攻!無論如何要把劉書記給救出來!」他的提議被我們一致否決!

我們躲在城東的一條山溝里,絞盡腦汁地想着辦法。

到了晌午時分,我們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李朝陽急得如一隻困獸,在他心裏,多拖延一秒鐘,劉佩蘭就會多一秒鐘的危險,他能不心急如焚嗎?我安慰他說:「朝陽,急也沒有用,你還是冷靜點,否則非但救不了劉書記,我們也會有危險的,你總不能看着兄弟們為了她一個人全部死去吧!」李朝陽咬着牙說:「可俺可以為了她去死!」我無語,在李朝陽的心中,這個世界的一切都頂不上一個劉佩蘭重要,劉佩蘭是一個多麼幸福的人,有如此一個男人可以為她去死!而我呢?我可以為了哪個女人去死?沒有,沒有!因此,李朝陽在我心中,是幸福的,他至少有一個可以為之獻身的女人,而我沒有,沒有!李朝陽讓我自卑,同樣也讓我感動,所以當他瞪着血紅的眼睛對我說:「麻子,我們先混進城裏去救佩蘭,讓兄弟們在外面接應我們,你看如何?」我立刻就答應了。

就在我們準備下山,混進縣城時,我們聽到了遠處的槍炮聲。

槍炮聲令我興奮。

李朝陽也被那槍炮聲震住了。

我有多長時間沒有聽到如此猛烈的槍炮聲了?憑我的經驗,我判斷這一仗打得很慘烈。熱血在我身體內部沸騰!我真想馬上就投身到戰場,這些日子的小打小鬧把我憋壞了,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我彷彿聞到了八路軍大部隊的味道,它離我已經很近了,上官雄或許也已經離我很近了!

這時,宋其貴走到我和李朝陽的面前說:「你們看,鬼子出城了!」

我們走上一個山頭,趴在地上,朝縣城方向眺望。果然,城門大開,一輛輛鬼子的軍車從城裏開出來,車上裝滿了全副武裝的鬼子兵和偽軍。宋其貴說:「他們是不是發現俺們了,出城來圍剿俺們?」我說:「老兵油子,你豬腦袋呀!圍剿我們需要出動那麼多部隊嗎?我看是和遠方傳來的槍炮聲有關,鬼子傾巢出動是趕去增援的!」

我判斷的沒有錯,鬼子根本就不是沖我們來的,而是朝槍炮聲傳來的方向開去。

鬼子的部隊開過去后,李朝陽瞪着眼睛問我:「麻子,你有沒有在鬼子的軍車上發現佩蘭?」

我搖了搖頭。

李朝陽說:「這就好,俺們趁縣城空虛,把鬼子的窩給端了!」

我說:「端吧!」

李朝陽這時好像清醒了些,因為他幾次進入過這個縣城,對裏面的一切了如指掌,他和我們分析了一下城中的留守日軍的情況,簡單地制定了一個作戰方案,就開始了行動。我們必須在鬼子大部隊返回縣城之前結束戰鬥,把劉佩蘭救出來,可我們根本就不清楚鬼子的大部隊何時返回,所以只能速戰速決,如果鬼子突然殺個回馬槍,他們內外夾擊,很容易就把我們吃掉。

開弓就沒有回頭箭,前怕狼后怕虎成不了事,打仗靠的還是勇氣,這一點,我和李朝陽以及弟兄們都不缺,況且,李朝陽救的是他的心上人,和平常我們比賽殺鬼子還不一樣!我們三三兩兩地朝城門口走去。走到城門口時,我們發現護城河的弔橋已經高高地吊起來了,城門也緊緊地關閉着。城樓上有兩個鬼子在站崗。

那兩個鬼子哇啦哇啦地叫着什麼,我二話不說,兩槍就解決了他們。

緊接着,城樓上鬼子的機關槍響了。我們趕緊趴倒在地上。要攻進城裏去並不像我們想像中那麼簡單,我對李朝陽說:「你們在這裏吸引鬼子的注意力,我從那邊游水過去,想辦法爬上城牆,然後把弔橋放下來,打開城門,你們就衝進來!」

李朝陽說:「你一個人成嗎?」

我說:「不成也得成,你們他娘的全是旱鴨子,靠不上!」

在李朝陽他們的火力掩護下,我繞到了另外一邊,這裏的城牆上面沒有發現鬼子。我跳下了護城河,河水冰冷,那時已經是秋天了,我咬緊牙關,游過了那幾丈寬的護城河,落湯雞般爬上了對岸,來到了城牆底下!我看了看高高的城牆,然後施展我的功夫,慢慢地攀上了城牆。好在那時城裏的守兵稀少,根本就顧不上這個地方,他們也不會想到,竟然有人可以爬上城牆。我爬上城牆后,沿着城牆摸到了城門上面的城樓,發現城樓裏面也就只有幾個鬼子,我扔了一個手**進去,就把鬼子的機槍炸啞火了,然後幾槍解決了他們。這時,我看到一隊城裏留守的鬼子從大街上衝過來,我趕緊放下了弔橋,下了城樓,邊抵抗著衝過來的鬼子,邊去開城門。我打開城門的一剎那間,覺得右耳一熱,血從我右臉上流淌下來。李朝陽帶着弟兄們殺將進來。我顧不上右臉上嘩嘩往下流的鮮血,從背後拔出鬼頭刀,轉身朝迎面而來的鬼子沖了過去,那一頓亂砍,真他娘的過癮呀,好長時間沒有如此大開殺戒了。我們一直殺到鬼子司令部的門口,遭到了抵抗,他們憑藉司令部外面早就壘好的工事,向我們猛烈開火,其實他們最多也就是一個排的兵力。我們找了一些可以掩體的地方,和他們展開了激戰。

宋其貴趴在我身邊對我說:「麻子,你的耳朵沒有了!」

我摸了摸血肉模糊的耳朵,果然被打爛了半隻,他娘的,我怒火萬丈!宋其貴從他衣服上撕下了一塊布條,給我做了個簡單的包紮。包紮完后,我對他說:「你趕快帶些弟兄去把城門關上,要是鬼子殺個回馬槍,我們就完了!」宋其貴說:「好的,麻子,你要小心呀!」

我說:「小心個逑!」

說完,我端起了步槍,開始瞄準鬼子點射。

說實話,鬼子也不是吃素的,許多弟兄中彈倒下。如果不趕快解決戰鬥,傷亡還會繼續。李朝陽已經打紅了眼,他把幾顆手**捆成了一捆,在我把鬼子的機槍手打啞后,就抱着那捆手**吼叫着沖了過去。我接連着開槍掩護他。李朝陽把那捆手**朝鬼子的工事扔了過去,那捆手**把鬼子的工事撕開了一個口子,我掄著鬼頭刀,帶着弟兄們衝殺過去……

我們一直打到下午太陽偏西時才結束戰鬥。

城裏槍聲沉寂下來,遠方的槍炮聲似乎也沉寂下來。

我對李朝陽說:「趕快去把劉書記救出來,然後趕緊撤,鬼子要是殺回來,就麻煩了!」

我回到了城樓上,觀察城外的動靜。我上了城樓,發現不見了宋其貴,我問其他弟兄:「宋其貴呢?」

一個弟兄說:「他說去拉屎了!」

我罵了聲:「他娘的,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屎拉!」

弟兄們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我看到不遠處的山間公路上灰塵滾滾。我心裏說了聲:「不好,鬼子回來了!」果然,不一會兒,我就看到鬼子的軍車一輛輛地朝這裏開過來。我吩咐一個弟兄:「你趕快過去看看李隊長找到劉書記沒有,讓他們趕緊撤,鬼子殺回來了。」

我又吩咐其他弟兄:「趕快把弔橋拉起來!」

城裏的鬼子發現有人攻城,就和鬼子的大部隊聯繫上了,他們才殺回來的。鬼子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等他們殺回來,老窩已經被我們這群土八路給端了。

李朝陽領着幾個弟兄就在鬼子的司令部里尋找劉佩蘭。

他們在鬼子司令部的審訊室里找到了劉佩蘭。劉佩蘭被吊在那裏,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不省人事。李朝陽心如刀割,弟兄們把劉佩蘭解下來,他就背着劉佩蘭往外沖。

李朝陽他們還沒有來到城門口,鬼子的大部隊就兵臨城下了。

不一會兒工夫,鬼子就把縣城團團圍住,我們想從西門撤離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就憑我們這些人,面對足足有兩個聯隊的鬼子進攻,能夠堅守多久?鬼子的炮兵用十幾門山炮,對着城門和城樓猛轟!我帶着弟兄們堅守着,弟兄們越打越少,我想,今天就要葬身此地了。我邊朝城下射擊,邊喊著宋其貴的名字,可這個傢伙不知跑哪裏去了,我甚至懷疑一顆鬼子的炮彈落在茅坑裏把他炸成了一堆稀屎,那樣也省得我焚燒他的屍體了。

李朝陽把劉佩蘭送到一個老鄉家裏,他剛剛把劉佩蘭放在床上,就發現劉佩蘭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說了句什麼就咽了氣。淚水從他的眼睛裏流出,這個漢子什麼也說不出來,咬着牙就衝出了那個老鄉的房門,冒着鬼子的炮火來到了城牆上。他抓起一把歪把子機槍,瘋狂地朝城外的鬼子掃射。我朝他撲過去,把他撲倒在地上,一顆炮彈在我們身後的城牆上爆炸,彈片呼呼地擦着我的頭皮掠過。我對李朝陽說:「劉書記怎麼樣了?」

李朝陽吼叫道:「她犧牲了!」

難道我們用那麼多弟兄的生命換回來的是一具屍體?而且我們現在面臨着全軍覆沒的可能。

我們無處可逃,唯有死戰到底!

5

任何事情都有變數,像命運一樣。

就在我們準備血戰而死的時候,我們發現鬼子的後面受到了攻擊。仗一直從傍晚打到深夜,鬼子沒有攻下縣城,也沒有抵擋住八路軍三八六旅兩個團的進攻,最後無心戀戰奪路而逃。事後,我們才知道,我們那次盲目的攻城,起了預想不到的作用。八路軍某旅奉命前往延安,在離縣城30公里的一個小鎮和鬼子接火,暉縣縣城的鬼子得到消息,企圖一舉消滅八路軍的這支部隊,沒有想到,戰鬥剛剛打響,就接到守城鬼子的報告,有八路攻城,他們就邊打邊撤回來。八路軍順利地吃掉了小鎮上的鬼子,得知暉縣縣城被不明身份的友軍攻破,並且和折回來的鬼子發生了激戰,就追擊過來增援被鬼子圍困在城裏的友軍。鬼子撤走後,他們才知道端掉鬼子老窩的竟然是幾十號人的自己的游擊隊!

打完仗,八路軍和游擊隊一起打掃戰場時,我就尋找宋其貴,如果他戰死了,我要把他的屍體燒了。

可我怎麼也找不到他的屍體,這個傢伙到底在哪裏,是死還是活?

就在我納悶之際,有人在後面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一回頭就看到了宋其貴,他舉著一把火把,臉上呈現出得意的神色!我給了他一拳:「你他娘的跑哪裏去了?」

宋其貴說:「俺一直在呀!俺還到處找你呢,俺以為你光榮犧牲了!」

見他還活着,我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我對他說:「你知道嗎?劉書記犧牲了!」

宋其貴的表情十分驚愕:「啊——」

我對他說:「走,去看看李隊長吧!」

我知道李朝陽在那個老鄉家裏,於是我和宋其貴朝那老鄉家裏走去。我們來到老鄉家門口時,發現門口站着兩個八路軍的衛兵,一看就是首長的警衛員。我們要進老鄉家裏,他們不讓我們進去,說是他們的團長在裏面。我一下火大了,硬要往裏沖,那兩個警衛員拔出了槍。我朝他們吼道:「為了救劉書記,老子連命都差點沒了,你就不能讓我進去看劉書記一眼!」

裏面突然傳來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外面嚷嚷的是誰,怎麼聲音像我以前的一個兄弟!」

聽到這個聲音,我的心快蹦出來了,一時間,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獃獃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宋其貴覺得十分奇怪,他推了推我說:「麻子,你怎麼了?」連那兩個警衛員也覺得十分奇怪。我記起來了,剛才裏面說話的人是誰,可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人的判斷力有時是那麼的不真實。直到那人從屋裏走出來,我還像是在夢中一樣,不敢相信是在現實之中!

從屋裏走出來一個當官模樣的人,他說:「誰在嚷嚷?」

一個警衛員說:「這個人要進去,說話還挺沖!」

那人朝警衛員低吼道:「把槍收起來,用槍對着自己的同志,像什麼話!」

那兩個警衛員馬上把槍收了起來。

我愣愣地看着他,胸膛里有潮水一陣陣地洶湧而過。這個人不是我夢中見到的樣子,渾身是血,而是那麼的氣派,舉手投足透出一股子威風。我真的不相信是他。

他也看到了我。

他也呆了。

可以看得出來,他的眼睛裏閃著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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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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