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悲雲

第五十七章:悲雲

這番天機聞訊火急火燎地趕回昆崙山。迅速地找出流言源頭業華,十分果斷地將他關押起來,又將底下傳得不亦樂乎的幾個弟子統統打去律己司思過。還下了死令,若有人再討論此事,皆以有辱門風之罪,清理門戶。這沸沸揚揚的流言才及時剎住腳。

外面的事兒算是了結了,事情裡頭的詳情還是要親自過問一下。天機到長生殿時,看見季子揚坐在蒲團上打坐,一副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模樣氣兒就不打一處來。他急匆匆地走上前,一臉恨鐵不成的樣子說道,「子揚,這件事你必須跟我講清楚才是。推脫不得。還有,你怎能如此糊塗,還教人看了去。由得在外面胡說八道。」

「這件事,我無話可說。」季子揚閉著眼睛道。

「無話可說?」

「這麼說,是真的了?」

「是那個羲和?」

……

天機扶額,頭疼啊。

他看看季子揚的樣子,不由地嘆氣,「你是崑崙仙尊,羲和是魔神,道不同不相為謀,何況你們還註定只能是對立的兩方。你現在和她糾纏不清,是不會善終的。難道你還要她走上季子虞的老路?還是,你要走上濁泊的老路?」

季子揚緩緩睜眼,一字一句道,「這一次,我不會走上絕路。更不會重蹈覆轍。」

聽到季子揚斬釘截鐵的話,天機心裡有一種強烈的不安,他預感這一次他的師弟恐怕已經完全陷入,沒了理智。他的心情越發沉重,想要除掉羲和的願望也越來越強烈。如果說一開始他只是單純地想要六合安定,若曦和不生事,讓六合和睦相處,他或許還會放她一馬。可現在……他看看季子揚,可現在,他必須殺了她,才能幫助師弟重新做回原來那位受人崇敬的崑崙仙尊。

「尊人,尊人!不好了!」弟子玄色急急忙忙地跑進來。

這事情本來就夠多,眼下天機十分煩躁,不耐煩地問,「又什麼不好了?這事情還能更糟糕嗎?說!」

「這……」玄色悻悻地看了一眼季子揚,再看看一臉惱怒的天機,索性眼睛一閉,心一橫,「那消息不知怎麼傳到帝后那裡。眼下帝后震怒,連下兩道詔令,要將……要將要將……」

天機怒問,「要將什麼!」

「要將仙尊逐出崑崙,銷掉仙籍。」

什麼?

天機險些沒有站穩。心裡咯噔一下。

他原以為帝后再狠,惦念著季子揚這幾萬年立下的無數戰功,頂多也就是削除官職罷了。沒想到竟然這麼涼薄,連仙籍都給削了,崑崙也不讓待了。

這怎麼能行?沒了仙籍,流落六合,說好聽點是個妖仙,說得難聽點不就是個妖嗎?他連連擺手,「我得去九重天面見帝后。」

「不必了。」

季子揚從蒲團上站起來,他向天機行了幾千年都沒有行過的大禮,十分平靜地說道,「師兄待子揚的同門之誼,子揚感激不盡。事已至此,還是一切隨緣吧。今後崑崙長生殿再無季子揚其人。望師兄珍重。」

天機痛心,將這一切都歸咎於羲和身上。若非她,子揚不會走得如此慘淡,不會弄得如此狼狽。他心中更恨,只怨自己無用。

「就算帝后削你仙籍,逐你出崑崙。可我們終歸拜在一個師父手下,你我之間的師兄弟之情分永遠不變。你放心,我會想辦法為你擺脫流言,助你重回崑崙,位列仙班。」

「命里有時終須有。師兄不必強求。」

「子揚,就此別過了。」

沒有半分猶豫,季子揚轉身離開。昆路山腳,他眺望東方,若有所思。她的話猶在耳畔回蕩——

可我,偏偏要毀了你這該死的清譽。

恐怕現在不僅崑崙容不下你,連仙界也無你容身之所。

季子揚,你又該何去何從?

其實饒是天機在崑崙三令五申不得再提,而紫胤也因為與天機的結盟而緘口不言,可若羲和有心,這話自然是能傳到帝后耳中的。既是她要的結果,他又何故要多加辯解。只是,如今看看天地,竟真不知該何去何從。當初她黯然離開之時,也是這樣神傷吧。

「救救我。」

一個虛弱的聲音從腳下傳來。

季子揚低頭,一個渾身是血的孩子趴在地上,他一手拽住他的衣角,一手緊握一把小刀。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向他的視線里充滿了期望……

日月齊空,距離羲和蘇醒已過了半月。

天庭,仙胤居。

紫胤坐在椅上,籮晚香繚繚繞繞,燃盡成灰時,立刻有人上前換上新香。他閉著眼,彷彿將自己放空,遊離於虛空之外。

有一女子著墨色羅裙從遠處聘婷而來。她的步子很小腰間的環佩隨著她的步子搖曳。那環佩造型奇特,隱隱有綠光在閃耀,定睛細看與宿星明君打造的勾月環有幾分神似。女子彎腰撿起地上的一把羅扇,從容的來到紫胤身邊跪下,輕輕替他搖著小扇。

四下很靜,靜到只剩兩個人的呼吸聲。

「來了。」

紫胤幽幽開口,他的語氣太過深沉像有一道陰風拂過,讓本應仙氣繚繞的仙居生生多出幾分陰森。

女子低著頭,仍舊有節奏地搖著小扇。她輕聲說道,「父親大人,這一次,真的要如此做嗎?」

「你是我走的一步絕妙好棋。上一次在遺吾島,你擅做主張,險些將自己變成一顆廢棋。怎麼?現在知道心軟了?你要知道一旦心軟,你便失去應有的價值,成為一個廢人。一個廢人,又有什麼資格踏足我這仙胤居。」

這平淡的話,平淡的語氣,讓女子還未反應過來。手中的扇子已經被打飛,她抖了一下,隨即深深地拜倒下去。

「對不起,父親。」

紫胤睜眼,「夏雲羌,你果真是我女兒嗎?竟如此不堪重任。把頭抬起來!」

雲羌聽話地跪坐在地上,將頭微微揚起。那是一張清麗的臉,看上去有些蒼白。但那雙眼睛很明亮,無論何時都給人一種陽光般的溫暖。

「雲羌。」

紫胤與她對視良久,才發現她過去空洞的眼現在是如何的亮。

「你是不是真的將她當做師父了?」

「不,父親。」雲羌看著他,「夏雲羌只有父母和使命,其他,什麼也沒有。沒有師父,沒有朋友,沒有感情。」

「千年前,自我出生那日起,我就知道父親的仇恨和宏圖大業。不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改變我對父親的忠誠。」

紫胤看她的眼裡充滿了探究,他輕輕說道,「當年我斷你仙根,墮你仙骨,將你變作凡人,送到她身邊潛伏。我記得,那時候你還很小……」

「父親!」

知父莫若女,紫胤多疑,他到現在還在疑心,雲羌繼續道,「請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是你的女兒,我是絕不對不會背叛您的。」

紫胤忽地伸手摸摸她的頭,說道,「可你已經背叛了我一次。在你不忍時,在你決意救她時,就已經背叛了我不是么?這一次,我又該如何相信你呢?」

「雲羌啊,你是我的女兒,我不會殺你。可人總是要為自己做錯的事付出一定的代價后,才會長記性。我想,你該去見見你母親了……」

雲羌面如死灰地坐在地上,眼淚不停地落下。她哭著抱住紫胤的腳,「父親,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求你,求求你放過母親,放過母親。她是您的妻子,我的母親啊——」

紫胤恍若未聞,繼續說道。

「從前,你救下一隻小狗,結果它咬下你母親一根手指。你去普渡惡靈,結果害得你母親被反噬失去了一隻眼睛。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做錯的一切都會一樣一樣地懲罰在你母親身上!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什麼都能有,就是不能心存善念,就是不能手軟!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生下來就是一顆棋子,你存在唯一的意義就是助我殺了羲和!」

「可現在,你心軟了。」

「你在遺吾島上犯的錯,註定要用你母親來償還。」

紫胤雙眼殺氣乍現,「我想我錯了,和凡人生下的孩子是那麼的沒用,現在你就去和你那個凡人母親當面悔過吧。以免下次,還會犯同樣的錯誤。」

雲羌眼前一黑,她被丟到雲淵,落到最深處。

她看到一個婦人坐在角落裡,她的頭髮散亂,一隻眼睛睜著,另一隻眼睛瞎了。她靠在石壁上,用只有四根指頭的手緊緊地抱住自己。雲羌看著活得像狗一樣的她,眼淚噴涌而出。她顫顫地喊了一聲,「娘。」

那婦人抬頭看著她,咧嘴笑了,嘴裡含糊不清地喊著「雲兒」「雲兒」。

突然,從上方飛來一根銀針,直接飛向那婦人沒瞎的一隻眼睛。只是一瞬間,那婦人就成了一個瞎子。

她的手還未來得及撫上那流血的眼,一股霸道的內力下來,將她的兩隻手臂生生折斷。她一頭栽在地上,痛的在地上不停地翻動。

嘴裡喊著,「雲兒,痛,好痛……」

「娘!」

雲羌想要衝上去抱住她,卻被一道結界當初,她拚命地拍打也無濟於事。

「是我犯的錯,憑什麼要讓娘來承擔?」

雲羌看著在地上痛到打滾的母親,心像被撕裂了一樣疼痛,她大聲地喊,「不要再折磨她了!我求求你,殺了她吧。我什麼都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殺了她吧。」

隨著她的哀嚎,結界消失了,上面飛下一把匕首,是殘靈。

父親,你為何如此狠心?竟要我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

她握住殘靈,將痛苦的母親抱在自己的懷裡,「娘,娘,別怕。」

「雲兒,娘好痛。」

「我知道。」雲羌哽咽著道,「娘,是雲兒對不起你。」

她舉起殘靈,身子在顫抖。

「娘,以後你不會再痛了。」

「娘,你安心的去吧。」

她閉上眼,手起刀落,母親的嗚咽聲已經停止。

雲羌抱緊母親,淚如決堤般落下。

「娘,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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