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若緣起,則劫必至

第三十四章:若緣起,則劫必至

人間四月,崑崙仙山。

雨後清新,輕微的風吹來,夾雜著淡淡的泥土香味。

有一人白衣勝雪,靜靜地望著眼前這個愴然的景象。從前繁茂錯落的梨花樹早已被移除,只在土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深深的印記,來記錄曾經的足跡。

不是說梨花開了嗎?子虞。

男子仰頭,才發現天地遼闊,不知何時曾經親密如他們,現在卻早相隔萬里。

又是那抹心口硃砂一閃而過,男子皺眉,情緒總是被幻象所左右。

這,還是你嗎?季子揚。

「沒想到咱們的崑崙仙尊也會露出如此無可奈何的表情。」身後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不乏清冷卻帶著淡淡的嘲諷,「季子揚,原來你也是有弱點的。」

季子揚回首,「月滿?」

「在這兒見到我很意外嗎?」女子身著青衣,周身更有淡青色仙霧環繞,修為不淺。正是玉女峰上的月滿仙姑,那位獨戰三千妖魔大獲全勝的女戰神。她緩緩走上前,自成風華。

「不意外。」季子揚轉過身去,又低聲道,「崑崙,本來就是你的家。」

月滿格格的笑起來,杏眼中分明閃著淚光。

「季子揚,你還是老樣子,總能一句話戳中別人心中最痛的傷。」

季子揚低眉,輕聲道,「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對於月滿他還能說什麼呢?

月滿笑起來,樣子可憐又可悲,「對不起?我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句對不起。」

季子揚不再言語,這麼多年過去了,月滿終究還是放不下。那些過去的傷就像是酒被掩藏在地下,兩者不同的是,酒會越來越醇,越來越香,而傷痛只會越來越記憶深刻,越來越刻骨銘心。讓人痴狂。

月滿看看四周,空蕩不已,梨花開似雪的勝景早已不見。她放緩了心情,隨手拾起泥土中的一朵殘花,「她可真是狠心,這麼多的樹,說砍就都砍了。」

「砍了也好,免留念想。」季子揚道。

「你更狠。」月滿偏頭看著季子清,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她這麼努力的在掙扎忘記,可你卻總是給她希望。」

是他一直在給她希望嗎?是他一直在招惹她嗎?

季子揚不由反問自己。

不想給他多餘的思考時間,月滿緊接著又問,「為什麼不和花神完婚?為什麼要選擇離開?你這樣做,不僅害了她,還把另一個無辜的人也牽扯進來。季子揚,難道你真的不顧天道禁忌,罔常倫理。愛上了她?」

「是,我愛她。可那只是兄妹之愛,並無男女之情。」季子揚的解釋顯得那樣蒼白,竟有一瞬間險些連他自己都不肯相信。

「兄妹之愛也好,男女之情也罷。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命輪訣,不可破。」月滿懇切地望著季子揚,她之所以會如此,只是因為她走過這條路,才懂得一路上的艱辛困難。

「她是你的緣。這一點不假。」月滿望著他,猶如看見當年的自己,「可你更應該明白,你,是她的劫。你想讓她死嗎?」

季子揚身形微微一頓,命輪訣,緣劫滅。只要靠近,獨活一人。而事實證明,離開的往往是遇劫之人。這大概就是每當他試圖靠近,卻總是給她帶來無妄災禍的原因吧。季子揚苦笑。

「你與她兄妹相稱,想藉此壓下心中情愫。真是可笑,連父女身份都壓不住的感情,何況只是一聲哥哥?難道你想重走一遍蜀莫的道路嗎?」有什麼東西打濕了衣衫,月滿伸手一摸,是冰冷的淚,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季子揚慢慢地看向她,久久端詳著月滿的面容。與記憶中她當年的模樣重合起來。

緲緲虛空,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當年崑崙有二尊,掌門松鶴仙人、仙君蜀莫。

那時,季子揚初到崑崙,拜在松鶴仙人門下。因仙骨奇佳,盡得真傳。盡受松鶴仙人重用。很快便能獨當一面,撐起半邊天下。

而崑崙的另一半卻是一個女子的天下。那女子修為高深,做事果斷,在六界飽受好評。她是仙君蜀莫的義女,喚作——月滿。

季子揚猶記得當年的師友徒孝,同門和睦的一派安樂景象。

所有人都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發生了一件事。

妖魔二界聯手攻入仙界,更在人間大肆屠殺。身為仙派之首的崑崙自不能袖手旁觀,立即出動全部人馬與妖魔拼殺。

就在兩兵對峙,劍拔弩張之時。崑崙彥九出賣仙界,與魔界狼狽為奸,趁機謀取掌門之位。

那一戰,崑崙大敗。

蜀莫也在那時與彥九血拚,身負重傷,生命垂危。

月滿聽聞,獨闖冥宮,怒殺三千妖魔。集其怨恨妖骨煉製妖器魔牙,闖入碧落門偷得半顆盤古石欲令蜀莫起死回生。

蜀莫活下來了,可自此性情大變。

而世人念月滿孝心,饒其不死,任其二人在山野間獨活。

某日,天機與一眾仙門弟子前往拜訪。卻意外撞見月滿蜀莫纏綿之態。

父女相戀,天道不容。仙界人人以此為恥,崑崙更是被人詬病。

蜀莫被崑崙拋棄了,沒有人念及當年他誓死捍衛崑崙的功勞,反而對他處以極刑。

月滿跪在昆崙山下哭喊,一切都是她的過錯,是她在蜀莫茶水中下藥,是她被慾望吞噬。

可沒有人會信她,更沒有人會信蜀莫。

最後,蜀莫慘死在同門之手,血濺崑崙。

而當初向蜀莫舉劍之人,有他,有天機,有崑崙弟子……

命輪訣啊,沒有人能逃得過。

「他是我的緣,我是他的劫。我明明知道,卻還是忍不住靠近。從一開始就錯了。如果不是我執意,如果我早早地就離開,他也不會死。」月滿雙目通紅,她總是把所有的一切過錯都推給季子揚,推給天機,推給整個崑崙。可明明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恨了崑崙這麼多年,說到底都只是在恨她自己。

「我知道你動情了。」月滿看著季子揚,緩緩道,「愛她。就讓她好好活著吧。」

「很久以後你會發現。愛並不是一定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是不管過了多久,都知道對方還活著,和自己活在同一個世界里。相知安好,僅此而已。」

「見與不見,真的沒那麼重要。」

月滿低頭,聲音有些哽咽。

季子揚長閉雙目,他自負了一輩子,卻終究不敢拿她的命來賭。

因為,他輸不起。

月滿拿出一頁碎片,很古老的樣子看上去像是上古手札的遺迹。

「這個給你。」

月滿將它交到季子清手中,「這是我唯一能幫你的。希望你的結局比我好。」

言罷,月滿拂袖而去。

季子揚望著手中的手札遺迹沉默許久。他步入長生殿中。天機正端坐在其中。顯然,他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天機一捋白須,「子揚。我突然有些後悔當年做得如此決絕。」

「蜀莫師伯已去。追悔晚矣。」

「唉——」天機長嘆,這些年事情一波接著一波,好容易安生幾日又不太平了。

「你決定了?」

「決定了。」季子揚點頭,「我已辭去天厲上君一職。明日我會去皎月峽,閉關萬年。」

「萬年!」天機倏地站起來,「這未免太久了些。眼下時局動亂。紫胤更是心懷鬼胎。你這一去,他更無忌憚。子揚,這個時候切不可兒女情長。」

「師兄,我亦不想在此時閉關。只是,命輪訣我怕是避無可避。」

「什麼?你!」天機指著季子清,他氣得連手都在抖,「你怎可?子揚,你,你……「

「唉!」

「糊塗呀!」

天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天機搖頭,「罷了!閉關也好。崑崙,絕不可再有第二個蜀莫。」

季子揚目光一暗。他微微頷首,「崑崙之事,止戈怕是一人打理不完。師兄好好幫襯他吧。」

那也是個不爭氣的!天機在心中獨自咆哮。他無奈地點點頭,「你安心地去吧。」

目送那抹白色身影越行越遠,天機自言自語道,「我看吶,最該閉關的人是季子虞。」

……

皎月峽。

流水潺潺,泉水叮咚。這裡終年無白晝,只有黑夜。看不見陽光,只有清冷的月光。

很冷。冷到連心都麻木。

但願這樣的地方能冰凍他的心,他此生都不想知道心動是什麼感覺。

季子揚拿出一個錦囊,手一揮,裡面的東西灑出來,落在地上,是種子。

梨花的種子。

他不由淺笑,但願他出關之時,這裡會有成蔭梨花迎接他。

就讓這片梨花替她留在他身邊。

他走到峽谷口停下,望著遙遠的天際淺淡地笑了。

子虞,如果有一天,某個離不開的人離開了,某個不可能的人消失了。請不要傷心。對的人總是在最後才出現,在這之前,請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天高雲淡,風悄悄地吹著。花開繁落,世事無常。海浪還在拍打著岸邊,可葉已隨風而去。一切都死了,一切都在腐爛。鳥在輕唱,聽,萬物復甦的聲音。

季子揚不知道。

他這一走,從此與她只為陌路人。

他這一走,她與他之間再看不見希望。

他這一走,他失去的是她。

而她失去的,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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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神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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