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離開

第二十四章:離開

清香燃盡,花開繁落。郁楠木桌上,酒籌交錯。

夏宛人舉杯,「第一杯,慶姑姑大難不死。」

言罷一飲而盡,又舉杯,「第二杯,賀姑姑重見天日。」

話落,杯已見底。

正欲再舉杯,卻被子虞攔下,「夏長老,你喝得太急,傷身子。」

夏宛人苦笑,「傷不傷又有什麼要緊的。總歸也不會有人在意。不似姑姑你……」她搖搖頭,又問,「姑姑,你可知道千年的等待是何滋味?」

見子虞沉默,夏宛人嗤的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譏諷。

「你怎麼會知道呢?我真傻。你有那麼多人愛著,仙尊、師父、大師兄,你季子虞又怎麼會明白呢?」

「夏長老,你醉了。」

「醉?怎會醉。」宛人把玩著手中的酒盞,問,「姑姑,我再尊稱您一聲姑姑。告訴我,你愛他嗎?」

子虞有些錯愕,「止戈?」

宛人像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地說道,「若是愛,就和他在一起。不用顧慮太多,長幼秩序,人言鼎沸,我都會幫你們處理好。」她的聲音低低的,含著太多複雜的情緒,有懇切,有悲傷,有不甘,更多的是無奈。

宛人屬意於止戈,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該是怎樣的感情能讓她將心愛之人拱手相讓。

子虞一震,「你……不是愛他嗎?」

「是啊,我愛他。甚至,我自私地想要永遠將他留在身邊。」想象中的幸福,讓她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起。可三千年了,他執掌崑崙,一切塵埃落定,不過一場水月鏡花。

「還記得那日他來凈初池接你嗎?他站在你身旁,那是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開懷。他也對我笑過,可永遠都帶著理智和疏離。從那時起,我就做了選擇。比起將他強留在我身邊,我更想他快樂。只因,我愛他。」

子虞默嘆,原來世間還有這樣一種深沉的愛,愛到無法自拔,愛到拱手相讓。

子虞為她斟酒,「方才你也說了,我是你的姑姑,自然也是他的長輩。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我一直都當他是弟弟,是摯友,無關男女情愛。這些永遠也不會變。」

「那就離開。離他遠遠的,永遠不要出現。好嗎?」

夏宛人迫切地看著子虞,眼神中是殷切的希望。不過一瞬間,她又覺得太不夠實際。含著笑意替子虞慢慢斟酒,一字一句道,「畢竟你是仙尊此生的污點,抹不掉,洗不凈。如果不是因為你,仙尊又豈會在天庭舉步維艱?你如今已經毀了一個崑崙掌門,但凡你還有心,就請你放過止戈。」

污點嗎?她果然還是成為別人攻擊他的利器。

「我…兄長他現在還好嗎?」

「天帝雖器重仙尊,但天庭中有一股反派之流,以紫胤真人為代表。流言可畏,他的境地可想而知。」宛人不屑一笑,「怎麼?現在想起關心了?你當初墮入魔道之時就該乾脆利落地跳下誅仙台,斷絕與他的關係。你現在這般惺惺作態的問話實在顯得虛偽。」

夏宛人起身,死死地盯著子虞的雙眼,「季子虞,說我不恨你是假的。可所有人都在維護你,我想你一定有我看不見的好。若你尚念及仙尊與你的兄妹之情,止戈待你的情分,就應離開,不讓任何人找到你。終此一生都不要再出現。這是你唯一能為他們做的。」說罷,夏宛人拂袖而去。

沉默,還是沉默。

子虞獨自坐著,愧疚感如潮水般襲來。是啊,她害了哥哥,又怎麼能再害止戈。

第二日,素真閣人去樓空。

留給止戈的唯有郁楠木桌上玉冠一尊,信紙一箋。只八字——

天涯海角,各自珍重。

是的,子虞離開了。帶著小徒弟不知去了何方。

子虞想,或許真如夏宛人所說,離開是她唯一能做的。

雲羌跟在子虞身後蹦蹦噠噠,「師父,師父,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子虞抬頭望望這闊天廣雲,答道,「天大地大,雲遊各方,四海為家。」

「好啊,好啊!」雲羌歡呼,「師父,人間有許多好玩的呢。吹糖人、打鼓花、花燈會……」雲羌掰著手指頭一個個數著。

不管過了多久,小徒弟總像個小孩子。她嬌憨可愛,孩子氣的她就像一縷陽光照進她心裡,一掃陰霾。

子虞非常慶幸,當初自己隨手救下了她。

可子虞不懂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最是傷人。多年後,她不知道正是這美好的笑,將她推入地獄,自此萬劫不復。

人間不似崑崙仙境美得如夢似幻,可走在路上卻沒由來的踏實。

其實來到這人世間,她有私心。她想來看看,他所熱愛所守護的這片大地究竟是什麼樣子。

師徒二人步行多日,所到之處處處荒涼,雜草叢生樹木衰敗,不見人煙。

小徒弟早已失了先前的興緻,一日日地漸漸沉默起來。常在口中不知呢喃些什麼。

子虞覺得是時候關心一下小徒弟了,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怎麼了?」

「師父。」愛笑的臉第一次蒙上淡淡的憂傷,「這裡是我的國家。」

子虞頓時明了,恐是時間流轉,事物皆變。從前的花燈如晝,繁華如市,到現在的荒涼落敗,小徒弟一時難以接受。

「世間萬物無時無刻不在變化,這是自然之理。亘古不變,更何況三千年的世間變的東西實在太多。雲羌,你要習慣。」

小徒弟惘然,「我看著父皇老去,死去。與我同歲的皇兄老去,死去。猶如凌遲般。人人都道神仙好,可師父,雲羌一點兒都不覺得。」

「死生之差異就好像夢醒之不同,紛紜變化,不可究詰,浮生如夢。死是生的開始,生是死的結束。若你與父兄有緣,茫茫人海也會擦肩而遇。」

小徒弟點點頭,拉拉子虞的衣袖,「師父,你懂得真多。」

子虞笑而不語,她所有的一切,由認知到法術都是他給的。

小徒弟釋然了,變得更加歡脫。

「師父,到碧絲城了。」雲羌指著前方的城樓道,「我先去探探路。」

小徒弟走後冷清不少,子虞不自覺加快了腳程。剛行至城外便隱隱聽到裡面有喧鬧聲,子虞心下存了疑慮,走進之後方才被眼前之景震驚。

家家戶戶房門緊閉,大街上看不見做生意的小販,毫無生氣。整座城,幾乎快被乞丐填滿。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有人躺在路邊,閉著眼,像是死了。

「師父!」小徒弟跑過來。

「碧絲城應是繁榮的才是。」子虞喃喃道。

這裡盛產絲綢,布匹巧奪天工,遠近聞名。四海之中,慕名前來的人比比皆是。究竟是何種變故才會消亡一座城。

「姑娘,救救我的孩子吧。」一個婦人跪在子虞腳下,懷中抱著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婦人和孩子都很瘦,幾乎只剩骨架。

「師父……」小徒弟囁嚅一聲,看樣子是動了惻隱之心。

子虞蹲下來替孩子診脈,不過片刻她又站起來,眉頭微蹙,「他已經死了。」

「你胡說什麼!」婦人怒斥,轉而又溫柔地拍打著孩子的背,「睡吧睡吧。娘在呢……」她笑著,卻早已淚流滿面。

婦人突然凄厲地尖叫一聲,抱著孩子消失在街頭。

「誒!」小徒弟正欲追上去卻被一個人攔下。

「二位是外鄉人?」攔下小徒弟的是一位老婆婆。而罷又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低聲道,「咱們這地兒鬧妖怪,進去說吧。」

進屋后老婆婆顯然鬆了一口氣,連說話的聲音也大了些,「這幾年年年大旱,沒有收成不說,連絲蠶都死了。前一陣子又鬧起了疫病,死了很多人。現在又鬧起了妖怪,死的死,逃的逃。外面危險的很,你們兩個小姑娘,可千萬別隨意亂跑。」

「現在這兒,最多的不是絲綢,而是屍體。」老婆婆從茶壺裡給她們倒了茶。

雲羌一喝,覺得甜甜的,「這不是水吧。」

「唉,現在井都枯了。這是地瓜汁。」老婆婆笑得無奈。

「可婆婆地瓜沒了怎麼辦?」

「我一個老婆子大限將至,該去的時候自然會去。這兒常有匪子出沒,兩位姑娘就在我這兒歇息一晚明兒一大早就快些離開。免惹是非。」

「我們本是大夫,自然不能見死不救。明日便會在城內搭建醫館,免費診病。婆婆可否給我們講講疫病的癥狀?」子虞問。

「當真?」

雲羌忙著接嘴,「婆婆,我師父說話一言九鼎,您就儘管放心吧。」

「這病怪得很,一旦染上,渾身就像被抽幹了血一樣,臉色青白。隨後便逐漸失去味覺、嗅覺,像個瘋子,六親不認。死時雙目深陷,骨瘦如柴,可怖之極。」

子虞眉頭深鎖,越是聽下去越覺得不可思議。這不像是病了,反倒像是什麼邪術。

「婆婆怎知鬧妖怪呢?可是有人親眼見過?」

老婆婆明顯一頓,答道,「這倒也沒有,不過是傳言罷了。不過這種事情,還是以防萬一的好。」

子虞打量著這位老人,她慈眉善目,看上去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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