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3章 噩耗傳來
其時已是十一月中旬，遍地都是雪暴過後的余虐，空中飛舞著雪絮，飄飄搖搖，地上到處是深坑積雪，路上一個行人也無，若非必要，誰也不願意出門。
可是到了十一月十四這日卯時三刻，天還黑乎乎的，急促的馬蹄聲就踏破了黎明前的寧靜。
城南大門被敲得山響。
連日暴雪下仍堅守城門的士兵推開箭樓上的小窗，喝道：「何人敲門！」
那人道：「邊關急報！急報！」
守城士兵聽見是邊關急報，不敢怠慢，迅速跳下將城門開了一道寬縫，借著燭火瞅了他一眼，「哎呀」一聲驚叫，原來對方的臉已經不能稱之為臉，因為上面布滿了紅腫的凍瘡，有的地方甚至流下黃綠的膿水，再看他身上，他並沒有穿鎧甲，雖套了兩件棉衣，但外面那件的縫線處裂開了好幾個口子，雪白的棉花露出來，風一吹，甚至隱約可見飛絮隨風而去。
報關人不及多說，等城門打開就沖了進去。
守城士兵們站在原來，目送他遠去，半響方才回過神來，面面相覷：「這是怎麼了？莫非又有戰事？」
中有一人「咦」了一聲，嘀咕道：「這是什麼？」
眾人齊刷刷看他，只見他攤開掌心，上面握著一團雪白的東西，因問他：「這是什麼？」
那人道：「從剛才那兄弟身上掉下來的……」
眾人聽了，不以為意地道：「大抵是棉花，我瞧見他的棉衣破了……」
那人「哦」了一聲，就要隨手丟棄。
這時候，一個較為年長的老兵頭忽道：「不對，這不是棉花！你給我看看！」
那人將信將疑地遞給他，一面把燭台舉近，眯著眼睛說：「怎麼可能不是棉花……你看，白花花的，一團團的，不是棉花是什麼……」
老兵接過他的掌中物，仔細一看，驚呼道：「這是蘆花！」
「蘆花？」眾人疑惑地道，「他身上怎麼會掉出蘆花來？」
老兵沉吟半響，說道：「這事絕不能外傳！就當不知情好了！」
眾人不敢多問，強行按捺下好奇心，各守崗位去了。
卯時過半，天色還是黑黝黝的，住在桂花街小巷的高榮睡夢中被驚醒，因為他聽到了來自戰馬的鐵蹄聲，這種鐵蹄聲只有西北的戰馬才有！過去十年，無數個夜晚，他都會被夢中的鐵蹄聲驚醒，夢中八百兄弟的臉孔在他面前無比清晰，自那年大仇得報，他才得以一覺睡到天亮。
可是今天，他再次被鐵蹄聲驚醒。
高榮坐直身子，攤開布滿老繭的手掌揉了一把臉，自言自語道：「怎麼又做夢了？」
這時候，鐵蹄聲越發的清晰了，於是高榮知道自己不是做夢，鐵蹄聲就在不遠處響起！也就是說，有大軍進城了？
高榮大驚，立即跳下床，快速穿上衣裳，腰間挎刀，提劍推門，潛在窗下傾聽。
「鐵蹄聲不雜，一聲聲極其清晰，人數不多。」高榮喃喃道。
又細聽一會，高榮道：「只有一匹馬！這個時辰進京，莫非是邊關出事了？！」高榮心下一驚，抬頭從天井望天，知道已是卯時，離大人去大理寺應卯也不遠，乾脆牽馬出門，往崔鍾雷的住處去。
崔鍾雷與高榮不過隔著兩戶人家，還是唐老闆幫忙找的屋子，格局跟萬宅差不多，也是一套二進小院。
很快，主隨二人一前一後騎著馬循著馬蹄印向前走。
高榮道：「若是平日，報關員會邊喊邊跑，但這會子天還沒亮，路上一個行人也無，他喊了也無用，因此一鼓作氣往宮門飛奔。」
崔鍾雷點點頭，隨他一同前往。
等穿過寬闊的棋盤街，崔鍾雷突然停了下來，高榮走著走著沒聽到馬蹄聲，回頭愕然地問：「大人，你怎麼不走了？」
崔鍾雷道：「你仔細聽聽，你說的鐵蹄聲沒了。」
高榮勒馬，仔細一聽，果然寂靜無比，不由得奇怪地道：「怎麼回事？剛才明明還有……大人，你看，這地上還有鐵蹄印呢。」
崔鍾雷道：「莫非他拐進哪條巷子里了？高榮，你確定你聽到的一定是鐵蹄聲？」
高榮無比篤定地道：「絕對是！而且是西北的戰馬！我一聽就能分辨出來！」
崔鍾雷道：「那咱們下馬搜尋一番。」
高榮忙道：「雪天路滑，大人待在馬背上就好。我來搜尋。」說罷立即甩蹬下馬，在昏黑的街道兩旁尋找起來。
過了一會，忽聽見他驚呼一聲：「大人！在這裡！」
崔鍾雷驅馬前去，只見地上一個大坑，一匹瘦弱矮小的馬在坑裡直哼哼，馬背上馱著的人已經陷入昏迷。
崔鍾雷忙跳下馬，幫高榮把人拖上來。
高榮探了探鼻息，鬆了一口氣：「他是疲勞過度，加上馬匹顛簸落坑導致的昏迷不醒。大人你瞧他的公文袋，分明就是咱們大梁朝的士兵。」
崔鍾雷也留意到了他背上的公文袋以及手中緊緊握住的鑼，嘆了口氣道：「趕緊抬上馬去。」
主隨二人費力把他抬上馬背，高榮問：「這馬匹……」
崔鍾雷道：「先不要管馬了，顧好人再說吧！」
高榮心痛地道：「這是一匹老馬啊，恐怕日夜兼程跑了不下七日七夜……難為它了……」
崔鍾雷道：「你別擔心，它應該沒有性命之憂，報關員不會只帶一匹戰馬，路上都是換著騎的。」
高榮點點頭，又道：「這坑太大太深，須得找人幫忙才能拉它出來。」
崔鍾雷道：「咱們先把人送到宮門口去，那裡有守門人，把人救活再說。」
高榮「嗯」了一聲，戀戀不捨地望了一眼坑裡的老馬，這才與崔鍾雷牽著駝了報關員的馬匹往宮門走。
好容易把人給救醒了，眾人要抬著王勇去太醫院，王勇掙紮起身，告訴他們西北雪災過後十萬士兵竟凍傷五萬，凍死萬餘人！簡直比戰事傷亡還要慘烈！他此番進京不但要求糧還要求棉衣棉被，大約瞧出在場崔鍾雷官階最高，不斷懇請崔鍾雷帶他去見駕。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噩耗嚇得久久未能回過神來，過了半天，崔鍾雷才喃喃問：「雪災不常有，但西北寒冷年年有。怎麼這次會這般慘烈？是氈帳沒搭好？還是風暴太猛烈？」陛下重病，這個噩耗不宜讓他知道啊！
王勇擦著眼淚哽咽道：「大人，都不是！都不是！」一把扯落身上的棉衣，哭喊道，「你們瞧瞧！你們瞧瞧！這是什麼？這是蘆花啊！蘆花怎能禦寒？兄弟們都是活活凍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