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庵中藏屍(4)
憐箏想起一事來,追問道:「靜慈師太的妹妹失蹤時約莫年歲幾何?」
「九歲。」莫言略思片刻,「她是我們庵堂里年歲最小的姑娘,故而記得深刻。」
如此,年齡倒是與屍體的年齡對上了。
「莫言師太。」
憐箏詫異地回頭,風因正徐徐緩步而來,「聽聞您並不知曉藍家之事?」
莫言微微點頭,「的確,施主為何又擅入了……」
「得提刑司的人來報,縣誌里曾有記載過藍家在建這所庵堂之時,過手的人便是您。」
風因目光微涼,「縣誌記載藍家夫人莫玉紅化名莫言,入庵。」
莫言望向風因,憐箏將兩人的神色看在眼裡,並不做聲。
儘管憐箏並不知曉風因為何突如其來對莫言師太進行了逼問。
但是,她總覺得,風因有辦法,且不無道理。
「施主玩笑了,我並不清楚什麼藍家,縣誌是否記載,貧尼也並不知曉。」
莫言微微一笑,淡如水般毫不動搖。
「藍家曾經收養過一名女嬰,賜名藍恬,聽聞十歲之時便離了家?」
風因不急,抬眸望向莫言。
「方才聽聞莫言師太說起失蹤者脫口便是靜慈的妹妹,倒與我知曉的不符。」風因並不拐彎抹角,直言道:「庵堂十數年的所在,唯有一起前去官府報過案,不知師太可記得?」
莫言目光漸深,臉色也漸漸白了起來,「貧尼不知。」
「聽聞是莫言師太親自去的提刑司,報官,命人追殺了小師尼的下落,這人倒不是什麼靜慈的妹妹。而是莫言師太的姊妹!」
「貧尼不知道施主在說什麼!」莫言臉白如紙,抬頭與風因對望。
風因不急,那眸底的懶意隱藏銳利。
「師太不是不知道,而是師太不想說罷了!」
風因那雙澄澈的眸染了幾分清冷,「方才我已命人去將靜慈師太請了回來,故而不妨問上一問,對上一對,便都清楚了。」
「既是靜慈師太的妹妹,提刑府的人查不得又如何,您面前的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破了先皇貴妃一案的木蘭提刑使,有何查不得?」
風因勾唇一笑,「皇榜一發,自然便提刑府的人省勁兒,師太以為如何?」
半響,莫言死死地盯著地面,終於頹然敗下陣來。
「施主,你們究竟為何非要去查了藍家?」莫言鬆了口,嘆了口氣,「藍家又非什麼大戶之家,你們究竟要查了什麼?」
「莫玉紅是你?」
「善哉善哉,俗世的名字早已如過眼雲煙,施主又何必非讓貧尼再入紅塵,藍家的事情貧尼依舊一概不知,望施主們莫要再糾纏了。」
莫言重重一嘆氣,「施主們若是執迷不悟,那麼貧尼便只得不做他話了。」
憐箏一聽這話,終於惹了幾分火頭。
她冷眉一橫,道:「師太這話輕巧,藍家到底做過什麼齷蹉事情,自然只有藍家的人知道。若是藍家的生死與我何干?」
莫言閉了閉眼,嘆道:「施主自便吧。」
說吧,莫言師太轉身徐徐朝遠處走了。
憐箏望向莫言師太的背影,厲色一刺,「秀都城金豬酬神一案,牽扯及藍家之人,她以人肉餵食金豬,將金豬販售喂人,更是親手將長京城沈萬友全家屠盡!」
莫言渾身一震,轉過身來,「沈萬友?」
「沈萬友曾是藍家收養過的養子,想來師太怕是記得。」憐箏冷道。
莫言頓了半響,道:「沈萬友全家被屠?」
「師太可識田嵐?田嵐藍恬,誰可知曉是否一人?」憐箏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肖像小畫遞過,「師太若當真一心吃齋,普度眾生,就不該將這殺人狂魔擱在世上害人害己!」
莫言神色複雜,遠遠凝了一眼憐箏手上的小畫卷。
這回,莫言師太終於主動地走了過來。
「她不會是藍恬。」莫言淡淡一嘆,「藍恬正是靜慈的妹妹。」
憐箏柳眉狠狠一蹙:「那娘子像里的人是藍恬?」
「是,我知道,靜慈也知道,故而她方才攔了你們,不讓你們查,更不願意讓你們碰。」
莫言朝內殿裡頭原先擺放娘子像的位置,道:「娘子像是靜慈和我特意為了藍恬鍍的像,想要讓她受千人香火,好早早投個好胎。」
「師太既然早早就知曉,為何又讓我們來查?」風因微微挑眉去瞧莫言的神情。
「靜慈怕你們查,可貧尼知曉……貧尼若不說你們怕是查不到死者。」
莫言伸手接過了憐箏手上的畫卷,輕輕抬眸望來,「既然查不到,又為何怕了你們查?」
這話說得詭異。
如何在一開始就能這樣篤定,他們查不到?
憐箏抬頭,緊緊地凝住了莫言師太。
「既然篤定我們查不到,又為何多此一舉的說了?」
「我不能讓你們以為這孩子是那禍害,這孩子從小就可愛善良,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死,又如何殺得了人?」
莫言莫名地紅了眼眶,抬頭道:「若是你們查不到,以朝廷的規矩,屍骨以石灰封棺,莫說上幾個月,即便是幾年都不見得能取得了屍骨。更何況,既然查不出屍首是誰,便更無人能證領,又如何以親人身取骨。」
莫言徑直對上憐箏的眸,「故而,貧尼請求大人,靜慈之所以阻撓捕快,正是因為想到了此處,貧尼之所以如此做,更是因為想到了此處。」
「大人若是驗完了屍骨,別無缺漏,便將屍骨歸還於貧尼,好重新安葬了藍恬。」
「師太知曉藍恬之死。」憐箏篤定地凝住莫言師太。
莫言神色頗淺,「善哉善哉。」
「師太若是知曉,為何不願意說?」憐箏柳眉緊蹙。
若是藍恬之名都願意吐露,為何就不是願意說出兇手是誰?
「善哉善哉,時間萬惡皆有因果,一切苦果總由自己一手來扛一手來擔,施主莫要在追問了,這一切終歸兇手都已不在人世,兇手既已伏法,又何必強求?」
憐箏忽然嚴肅地凝住了莫言師太。
「兇手既已不在人世,又為何執意不說?」
莫言瞧了風因一眼,雙手合十,「善哉善哉,終歸施主們莫要再執念深重了,即便您不信我,兇手您也尋不到的。」
「若是當真篤定我們抓不到的話,只有一種可能。」
憐箏目光漸深,一字一句道:「莫言師太您必定清楚兇手在哪裡!」
莫言神色寡淡,輕笑如風:「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藍恬早早便已經死了,而她……」
莫言師太緩緩打開手上的畫卷,視線凝固在畫卷上的小像上,「是那遺留下的孽種。」
「師太這話又是何意?」憐箏沉聲而問。
「這是我為那藍家生下的孩子!」
從身後的大門傳來響動,風因和憐箏的目光紛紛落在了那靜慈的身上。
「你們追問藍家究竟意欲為何,這屍骨是我藏在娘子像里的,人非我殺的,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麼!」靜慈眉頭一橫,橫身擋在了莫言身前。
「田嵐殺了沈萬友全家的性命,更是屠戮成災,數不勝數,靜慈師太竟問意欲為何?」
憐箏頓時冷了臉,「我書房有正面架子堆滿了人骨,你即便為了女兒塑娘子像又如何,供的這些香火能抵得上田嵐犯下的罪過嗎!」
「施主請回,今日庵堂不便迎客,不送。」
靜慈伸手朝門外一橫,冷哼道:「即便是朝廷官員,也不能擅闖了皇朝欽點過的庵堂,裡頭也是貴人等宮裡娘娘們修行之處,此事貧尼已上報朝廷,請這位公子立刻退出庵堂!」
「想來師太是憎惡吧?」
風因說話間,目光朝靜慈微微一掃,他拉住了憐箏的手,緩緩走上石徑。
「兇手其實並不難猜,藍家的孩子又如何能惹了曾是藍家人的你們如此厭惡?」
「一個百般寵愛,鍍了娘子像;一個卻不聞不問,棄之如敝履。」
憐箏目光粼粼,終於猜到了風因那幽暗不明的情緒是從何來。
「試問遭受折磨的孩子,與備受寵愛的孩子,兩端之差,這孩子又為何改名為田嵐?」風因低頭,唇角微勾,「如此想來倒也簡單。」
「最大的嫌疑人不過是藍家家主而已。」風因淡聲道。
憐箏終於從風因的眼裡讀懂了他的推測,竟是忍不住握拳,咬了咬牙。
她隱忍住所有的情緒,複雜地看了一眼莫言和靜慈,忽然低頭淡道:「莫言師太,一個人若是想要不再重蹈覆轍,獨自抗下所有的罪過,那麼唯一的保證便是讓那罪魁禍首不再害人。」
「所有的兇手都有一日會伏法,您若是篤定我們絕不可能捉住兇手,那麼唯有一種可能性。師太,您以為我們是說得還是說不得?」
靜慈深深看了一眼憐箏,神色更是複雜。
「沒有什麼可能性。」靜慈師太緊緊抿住唇,半響,緩緩道:「人是我害死的。」
憐箏瞧著近似,忽然淺淺地笑了。
「人是你害死又何妨?」靜慈和莫言四道目光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憐箏眸光生涼,淡淡道:「終歸人不是你殺的!」
「人並非你殺,你知曉他在何處,若換作是我,唯有一種可能性……」
憐箏抬眸,眸中是說不清的情緒,她與那兩人對視,話說到口邊輕如風聲。
唯有那口型可辯。
親手將兇手殺了。
只有親手處決了兇手,才能確保他絕不會再為所欲為,只有如此,才能知曉他能一直呆在何處!唯有如此,才敢篤定自己所能確認的安全藏屍之地,旁人都不會知道藏在了何處!
風因靜靜地立在她身後,眸光比夜色幽沉。
「兇手的屍骨也藏在這庵堂的佛像之中吧……」
剎那間,靜慈和莫言的臉色已煞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