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胡地西風卷蒼狼 第八章 黃粱夢裡付興亡(八)

第一卷 胡地西風卷蒼狼 第八章 黃粱夢裡付興亡(八)

「陛下!」

柴宗訓說完那番話,百官皆是感覺心頭一輕,就像從地獄中撿回一條命一樣,忍不住暗自歡欣鼓舞。

但唯有一人,卻老淚涕橫,當即就跪倒在了金鑾殿上。

這人正是剛才準備走出朝班的范質。

范質雖然早已經猜到柴宗訓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但是當他真的聽到這句話是,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顫,一股巨大的悲傷如潮水般涌了上來。

人說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范質身為一個標準的文人,此時就有這樣的想法。

范質從後唐長興四年起入朝,曾先後跟隨後晉少帝石重貴、後漢兩代皇帝劉知遠、劉承祐,後周兩位皇帝郭威、柴榮,可以說是歷經三朝五帝,資深望重,年高德勛。

但是在諸多皇帝中,他最信服的,還是周太祖郭威與周世宗柴榮。

他是看著周太祖郭威與周世宗柴榮,怎樣由兩名武將歷經為國奮戰、遭受君主猜忌、全家被害、憤然舉兵起義,一步步走過來的,也正是在這兩位皇帝當政的時期,他才逐漸開始受到重視,並成為百官之首。

在范質心目中,後周與柴氏已經是他最後必須效忠的主君,他把自己的一生,都和這個朝廷捆綁在了一起。

原本他以為周世宗柴榮雄才偉略、英明神武,在他的帶領下,後周一定會統一天下,結束這紛爭不休的亂世。

但誰能料到,周世宗柴榮年紀輕輕,正是大展宏圖之際,卻遺憾的因病去世?

本來後周正蒸蒸日上的國勢,就因為柴榮的病逝,瞬間感覺被腰斬,年幼的皇帝繼位之後,更是連皇位都快要保不住了!

范質覺得這一切的禍患,都是因為自己沒能做好,沒能完成周世宗柴榮的囑託,令逆臣謀反,令少主受辱。

他跪在大殿之上,嚎啕大哭,當即把紫宸殿中一眾文武百官包括皇帝和太后都給嚇了一跳。

「范先生,你……你這是幹什麼?」年幼的柴宗訓從龍椅上站了起來,疑惑地看著他。

范質在後周朝中不僅擔任中書令,還曾被周世宗柴榮封為太子太傅,負責教導小皇帝的學問,所以他還有另一層身份,就是「帝師」,這也是為什麼柴宗訓稱他為「先生」的緣故。

和柴宗訓一樣感到驚異的,還有本就站在大殿中央的王溥。

王溥倒是能猜到范質為何失聲痛苦,但是沒想到他居然會哭的這麼傷心。

「這才是忠臣吶!」就連性格剛強的王溥也忍不住為范質的表現暗自感慨。

他們兩人因為當初驚慌失措、大意的把禁軍的兵權交給趙匡胤的事,最近這段時間沒少惹來非議。

很多人都說他們兩人枉為宰輔,遇事慌亂,不辨真偽,敵我不分,以至於將大好的局勢斷送,所以這段時間,王溥與范質承受的壓力都相當大。

可他們倆雖然能力不足,但卻自認為忠心不二,從氣節上展現了身為一個臣子的赤膽忠心。

范質的表現,就是這種忠心最好的表現,也是令王溥感到十分欣慰、無愧於朝廷的底氣所在。

因此王溥也很快跪倒在地,對柴宗訓朗聲說到: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陛下,如今反賊趙匡胤大權在握,兵臨京畿,這一切的惡果,都是因為臣下與范公二人遇事慌亂、識人不明,臣下請求陛下,將臣等二人治罪!」

旁邊的范質聽他這麼說,頓時就哭的更響亮了,不僅哭,還拚命磕頭道:

「臣又負先帝所託,令陛下受辱,令國朝蒙羞,臣自請梟首於北城門,臣就算死,也要怒視逆賊趙匡胤,看他將先帝留下的大好河山,敗壞成什麼樣子!」

兩人一搭一和,不知不覺間卻把柴宗訓給難住了。

說實話,柴宗訓一開始卻是覺得這兩個正副宰相有罪,而且罪大惡極。

要不是兩人被契丹人入侵的消息嚇破了膽,草率的將京城十萬禁軍交給趙匡胤,趙匡胤拿來的兵力陳橋兵變,哪兒來的黃袍加身?

五代十國眾多皇帝都是由武將反叛而來,可以說是前車之鑒,血案累累。

但兩人卻偏偏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

要說後周皇朝就是毀在這兩個人手裡,那也不算錯!

但偏偏兩人在最關鍵的時候,卻又表現得忠心耿耿,一片丹心。

這就是傳說中的豬隊友啊!

他一時間扶了扶自己的額頭,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你說懲罰吧,現在文武百官擺明了都已經倒戈相向,他們倆可能是整個大周朝最後的忠臣了,殺了這樣的忠臣,外人只會笑自己傻,難道還會為自己歌功頌德?

你說要是不殺吧,這兩人愚蠢之極,活生生葬送了朝廷的大勢和柴氏的前程,簡直是可惡之極,鬱憤之極。

不殺都感覺對不起自己即將到來的未知的命運!

柴宗訓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游移了許久,一會兒是殺氣騰騰,一會兒又是萬般無奈,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跪在地上的兩人腿腳都已經酸麻了,他才終於輕輕地嘆了口氣。

「罷了!」他揮揮手道:「你們倆能在這個時候,依然忠於朝廷、終於我母子二人,令朕十分感動,朕也不願把逆賊反叛的事,怪罪到你們倆頭上,怪只怪……我們母子倆福薄吧。」

「而且如今趙匡胤挾大軍前來,天下大勢已經無可更改,朕也不願意為了無謂的抵抗,導致百姓受苦,生靈塗炭,所以朕意已決,禪位的是,必須儘快執行……」

說到這裡,他回頭看了一眼小符氏,發現小符氏面帶苦色,眼中望著他似隱隱有淚光閃現,他連忙報以一個安慰的笑容,然後再回頭對殿上的文武百官說到:

「開城投降的事,還需各位愛卿多加操持,朕剛剛從病中恢復過來,甚感勞累,今日的朝會,就到此為止吧!」

說完他一甩衣袖,竟轉身朝著大殿後方走去。

「陛下……」小符氏似覺有所不妥,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柴宗訓猛然住腳,像是反應過來,想起了什麼,帶著淡淡的微笑說到:

「哦對了,范先生、王侍郎,朕還有一些事,想與你們商量一下,二位請隨朕到垂拱殿來。」

說完他頭也不回,這次是真走了。

大殿中的文武百官這下子都驚呆了,暗道這個小皇帝還真是心急,居然不等百官退朝,自己就先走了。

難道是因為即將失去皇位,所以發小孩子脾氣,想給百官一個難堪?

一些人心中不忿,卻又轉念一想,畢竟只是個六歲的小娃娃,而且連皇位都即將拱手送人,接下來,坐在那張龍椅上的就不是你了,我等效忠的對象,也就不再是你了,暫時忍你一時之氣又如何?

這麼一想,百官的心裡又快活起來,一時間所有人的心思,都飛到了即將到來的新任皇帝趙匡胤身上。

此時誰若能先出宮,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等在城外的趙匡胤,誰就立下了不世之功,成為最有前途的從龍之臣啊!

所以柴宗訓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後殿門口,文武百官中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地提起官袍,一溜小跑朝著紫宸殿外跑去。

其他官員一件這副情景,哪還不知道跑出去的人想幹什麼?於是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放棄了維持形象,一個個提溜著落地的官袍,跑的比兔子還快。

只有范王二人,還留在大殿中,看著急急如喪家之犬一般跑出去的文武百官,忍不住痛惜的搖了搖頭。

————————————————————————

垂拱殿位於紫宸殿西南方,不過數百米的距離,這裡是皇帝平時用於聽政的地方,「垂拱之治」的出處,就是這裡。

當初周世宗柴榮還在世時,經常在垂拱殿辦公,順便聽取中書令范質、侍郎王溥等人的彙報,所以這個地方非常熱鬧,有時范質等人甚至會奏對到深夜,然後被世宗柴榮留宿宮中。

不過自柴榮去世之後,因為新帝年幼,太后小符氏暫代朝政,而小符氏又是女兒身,不方便在垂拱殿與文官聽政,所以重要的政務都被搬到後宮坤寧宮中去辦理了,垂拱殿也因此很快冷清下來。

如今小皇帝柴宗訓要求重開垂拱殿,值守的太監好一番臨時收拾,才將這個地方整理出來。

當范質、王溥二人趕到的時候,發現小皇帝柴宗訓已經坐到龍案後面,正在面無表情的瀏覽著各地送上來的奏章。

二人對視一眼,君覺得小皇帝似乎與以前有些不同了,可是具體什麼地方不同,他們又說不出來。

好像是憑空多了一份威嚴,令他們在見到他的時候,不知不覺就忽略了他還是一個六歲的孩童,反而將他當成了可以平等交談的對象。

當然,完全的平等交談也不可能,畢竟雙方身份地位完全不同,一方是君,一方是臣。

只是看到小皇帝如此認真嚴肅地觀看著一分奏章,兩人心裡還是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

若皇帝不是如此年幼,而是稍微年長一些,能獨自處理朝政,能令朝中文武百官和禁軍多一份信心,那該多好啊。

如此一來,趙匡胤還敢擁兵自立,發動兵變嗎?

兩人心情沉重,雙雙走到龍案前面,朝柴宗訓行了個禮,道:

「臣下參見陛下!」

柴宗訓微微抬起頭,雙眼中流露出一絲范、王二人從未見過的光芒。

「范先生,王侍郎……朕,可以相信你們嗎?」

對視良久,直到范、王二人不堪壓力,雙雙將視線挪開躲避他眼中的那抹光芒,柴宗訓才突然開口問到。

「陛下……」范、王二人面色古怪,望著柴宗訓嚴肅的臉龐,突然感覺周身一陣壓力襲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覆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覆宋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卷 胡地西風卷蒼狼 第八章 黃粱夢裡付興亡(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