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你…你帶我走吧

接下來的一整天，沈信都在埋頭看書，努力追趕進度。

雖然身體跟精神都回到了人生的巔峰狀態，但讀書這種事，沈信是真的不擅長，他不是天賦型選手，也算不上努力型選手，上輩子能考上一本，實屬是踩了狗屎，也不知道重生后能不能再踩一次。

從書里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放學了。

師大附中是半封閉式學校，周五下午只有兩節課，方便住校生周末回家。

周愚一隻肩膀吊著書包，手裡抱著籃球，走了過來。

「老信，等下打仙劍啊。」

沈信指了指黑板，說：「打個屁，我今天值日，你來幫忙？」

「我得去幫李逍遙呢，周末找你玩啊，走了。」

周愚打了個招呼就溜了，教室裡面一片嗡嗡響，都是收拾書桌的聲音，沈信抽空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衛子穎，這小妞一整天都悶悶的，情緒很低落。

趁著放學人少，沈信正想著去跟她說兩句話，才剛走兩步，就看到她背上書包走了，手裡拿著一沓文宣稿紙，大概是去參加社團活動之類的，沈信只好就此作罷。

掃地，擦黑板，倒垃圾。

做完值日，沈信一個人坐在窗邊，夕陽照在他身上，暖暖柔柔的。

高二的教室在四樓，所以視野很開闊，從這裡能一直望到西江對岸，陽光給漁船盪起的浪花披上粼粼波光，時不時能聽到『哺~』、『哺~』的悠遠汽笛聲。

濱州是一座沿海二線城市，這裡有宜居的氣候環境和豐富的海產，在還沒奉行「金錢至上」的社會風氣之前，夜晚堤壩上的暖風以及一口鮮美的魚湯，就是人們衡量幸福的重要指標。

在沈信的記憶中，故鄉似乎一直都是這麼溫柔而優雅。

現在想想，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靜下心來，好好看看它了。

……

晚六點整。

衛子穎是校文藝部的成員，她剛剛參加完周五的例會，一直忙到現在才準備回家。

這次的例會對校慶出現的特殊狀況做了自我檢討，會議中，有幾個人話中隱約對她有些刁難，這讓她心裡很不舒服，但還是默默承受了下來。

衛子穎背著書包，站在校門口昏暗的站台等候末班車。

師大附中位置比較偏僻，恰逢飯點，這會兒路上基本沒有人，偶爾有零星幾輛車路過.

等了二十分鐘，衛子穎有些著急了，她時不時踮起腳尖向來車方向張望，貝齒咬著嘴唇，兩根手指一扭一扭攪在一起。

過了一會，公交車終於來了，慢慢停靠在站台前，衛子穎一看裡面攢動的人頭，一下傻了眼。

旁邊也在等車的幾個人這時候已經拚命擠了上去。

司機喊：「往裡頭走走！往裡頭走走！」

衛子穎想上車。

一個被擠到車門邊上的阿姨怨聲載道，轉頭對她說：「沒地方了，你等下一趟吧。」

司機瞄了眼後視鏡，看到還有一個人擠不上來，也不理睬，關上車門就直接就走了。

「等等……等……」

紅白色公車的後輪捲起一陣煙塵。

衛子穎一個人站在路邊，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天已經很黑了，護堤路車流少，隔老遠才有一柱昏黃的路燈，路邊是些破舊的老房子，一片荒涼。

這裡距離她家有十多公里，走路要好幾個小時，爸爸今天剛好臨時有事不能過來接她，特地囑咐她跟朋友一起搭公交車回家，自己卻因為部里的事情耽擱到現在，最後一班車也沒有了……

一陣冷風吹來，衛子穎緊了緊衣袖，這兩天有太多不順心的事情積在一起，讓她有點想哭。

……

沈信實在是被自己的愚蠢秀到了。

他忘記自己的自行車是哪一輛了，在十幾個停車棚里挨個找了半天，最後還是發動了門衛大爺，才在角落裡發現一輛與自己記憶基本吻合的車。

一抬頭天都他媽黑了。

「大爺，謝謝您了，回頭給您順包煙。」

「快回家去吧，大黑天的。」

打了聲招呼，沈信站起來猛蹬座下的鳳凰牌二六，嘎吱嘎吱的。

這車其實買了才三四年，不過沈信比較能折騰，導致一踩起來哪裡都在響，就他媽鈴不響。

出了校門的斜坡，沈信在路口的拐角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怎麼還在這？

沈信怔了一下，不過想到衛子穎是文藝部的成員，周五有例會，就大概猜出了緣由。

衛子穎啊衛子穎，既然你錯過了晚班車，可就別再錯過我了……

他漸漸露出一個充滿惡趣味的笑容。

……

昏暗的護堤路上，衛子穎感覺自己像在走著一條沒有盡頭的路，右邊是雜草叢生的堤壩，左邊是陰森破舊的黑房子，路上很安靜，半個人影都沒有。

她眼前浮現出恐怖片的場景，不停心虛地左右張望，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她神經繃緊。

一想到這樣的路途還要持續幾個小時，她就幾乎要崩潰。

早知道剛剛臉皮厚一點，擠上公車就好了。

這時，幽暗的草叢裡倏地一下傳來聲響，頓時把她嚇的寒毛直豎，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只野貓。

衛子穎鬆了口氣，結果一抬頭，又在斜前方的一座舊屋的門口，看到了一個黑色扭曲的人影……

有……

有鬼！！！

衛子穎的身體狠狠顫了一下，一顆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捂著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雙腿打擺慢慢往後退。

「衛子穎，你怎麼還沒回家呢？」

這時，伴隨著一陣自行車的聲響，衛子穎忽然聽見了後面傳來一道親切無比的問候，馬上愣住了。

回頭一看，就見到了月光下那張清晰的臉。

不知為何，那個混蛋明明是騎著破自行車一副邋裡邋遢的模樣，但衛子穎卻覺得他身上好像有光，把原本已經將自己團團圍住的黑暗通通驅散了。

是他！是他！是他！

是他呀！

他來救我了！

一瞬間衛子穎差點哭了出來。

僅剩的一點自尊心讓她不想沈信面前丟臉，只好硬生生壓住心頭的酸楚。

吱！

沈信勾住剎車，在衛子穎旁邊停了下來：「你怎麼了？」

身邊有了依靠，衛子穎心頭大定，理性漸漸回歸頭腦，她的眼神勇敢地往剛剛的那處黑色人影看去，仔細辨認了一下，發現居然只是一堆有點像人的垃圾堆陰影。

看來是自己在嚇唬自己了，衛子穎輕拍胸脯，鬆了一口氣。

她轉頭看向沈信，雖然眼淚還在眼睛里打轉，卻還是故作矜持地嘟囔了一句：「沒怎麼，就是錯過末班車了。」

沈信喔了一聲，神情猶豫了一下，試探道：「要不你坐我車，我送你回去？大晚上你一個人在這條路上走，有點不太安全。」

好啊好啊好啊！衛子穎心中瘋狂答應，但這時她又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於是話到嘴邊就變成了冷冷的一句：「不用你管，我自己能走。」

「好吧，你自己小心。」

沈信的眼神明顯黯淡了一些。

衛子穎看到他這個模樣，內心也跟著輕輕抽了一下，她意識到是自己言語有些不妥，正想開口緩和一下氣氛，然後就看到沈信踩著自行車走了。

走了。

他走了！！！

衛子穎都蒙了，她愣愣地看著自行車嘎吱嘎吱地向前駛去，自己周圍的光也跟著走了，身後是一片蠕動的黑暗……

吱！

沈信忽然又停了下來，他偏過頭，卻已經是換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

「總之，你一個人一定要小心。」沈信蹙著眉頭，似乎在斟酌著語言，過了一會他才說道：「護堤路前段時間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情，死了一個老人，當時鬧的挺大的，你多多少少應該有聽過一些。」

聽都沒聽過好嗎！要是知道有這麼可怕的事情，我周末寧願在學校餓死都不要走路回家好嗎！

「嗯，好像是有這麼回事。」衛子穎故作鎮定地說道，她都快要被嚇死了，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底氣說出這句話。

沈信目光凝視著破屋窄巷的黑暗處，聲音低沉：「從那之後，這裡夜晚偶爾會看到一些不幹凈的東西，總之你要記住，要是在路邊見到穿灰色衣服站在原地不動的老人，不要去看他，直接走過去，如果有陌生人突然喊你的名字，或者是拍你的肩膀，也不能回頭，知道了嗎？」

「我…我……」

衛子穎這下徹底綳不住了，她臉色蒼白，脊背一陣發涼，腦子裡腦補出了無數畫面，越想越可怕…越想越可怕……

眼看著沈信又要走了，她的身體再也不受控制，噔噔噔一路小跑過去，來到沈信旁邊，兩根手指捏著他的衣角，平時明亮好看的大眼睛里滿是害怕和怯弱，長睫毛一顫一顫，聲音變的磕磕巴巴。

「你…你還是帶我走吧……」

「行，上車。」

「嗯。」衛子穎聲音細若蚊吶，老老實實坐上了自行車後座，感覺有一股暖暖的安全感把自己包圍住，她將額頭輕輕抵在沈信的後背上，小聲說：「那…那快走吧。」

真傻，這都信。

沈信心裡想著，他踩動自行車，微微側頭看了一眼坐在後面緊閉雙眼的女孩，忽然覺得自己挺混蛋的。

穿過這一片舊屋群，燈火與人氣漸漸豐滿。

沈信吃力地蹬上陡峭的長坡小路，來到了堤壩上。

衛子穎這時候也睜開了眼睛，江風撩起她的柔發，帶來一陣淡淡的月桂花香。

西江對岸的燈火倒映在江面上耀耀生輝，岸邊的竹叢隨風擺動，江心一座小島把水流分成兩股，隨著浪花一拍一拍，沙灘漸隱漸現。

「這裡好漂亮呀。」

沈信有些詫異：「你以前沒上過堤壩？」

「沒有，爸爸沒帶我來過。」

堤上有不少人在納涼聊天，衛子穎這會兒已經不再害怕了，她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兩根手指還在捏著沈信的衣角，於是一下縮了回來，悄悄用大眼睛撲閃撲閃看著男孩的側臉，不知不覺心跳開始加速。

「沈信。」

「嗯？」

「剛剛，謝謝你。」

衛子穎聲音細細地，臉上有淡淡的紅暈。

「沒事，那是我瞎編的。」

「？？？」

「……」

「卧槽卧槽！別擰我腰啊，車要翻了！」

「叫你騙我！」

夜晚的護堤路上，月光像婚紗那樣蓋下來。

堤壩的草甸里蟋蟀嘰嘰喳喳的叫聲，老舊的自行車發出零件咚咚哐哐的響聲，還有車上男孩與女孩的打鬧聲。

都是這個時代好聽的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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