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聽到這二字,蘇霽歌的目光凝滯在了那輕飄的煙霧中。

她斜眼又看向那名店家,那店家嘴角笑意更深,宛如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

「白沐少主可曾在這店裏尋得喜歡的藥物。」蘇霽歌轉眼看着白沐問道。

白沐掃視了下,輕咳道,「這裏藥物讓人眼花繚亂的,我倒也沒看上什麼。」

「即是如此,我等便不多叨擾店家了。」蘇霽歌頷首,隨着便拽著白沐一同出了新月葯齋。

店家看着那匆匆走出葯齋的二人,臉上滿是笑意,她盯着那長紗紅衣,目光局促狹長,就像是惡獸盯着自己的獵物一般。

「蘇霽歌,有緣再見。」說完,那店家縴手一抬,沖着屋外吹了些雪白的煙末,自己便消失在了店中。

出了葯齋后,蘇霽歌抬手再看,手中的那朵忘川花早已變成了一枚妖獸的膽核。

妖獸膽核與修習之人的內丹類似,是妖獸靈力的來源,越強勁的妖獸取出的膽核就越發難聞,帶着一股難以接受的苦臭味。而取膽核的過程是極其殘忍的,須得在妖獸活的時候直剖其核,且手法要迅速,不能有絲毫猶豫,不然膽核將會瞬間爆裂消失。

她看着手中那枚透藍如串珠的膽核,若沒猜錯的話這是枚冰蒼睚眥幼獸的膽核。

「沒想到那書生出手到闊綽,直接送了你一膽核。」白沐聞着那腥苦味,不由得又輕咳了幾聲。

出手是挺闊綽的,甚至還對她用了幻術,將這膽核幻化成了忘川花,那書生是在提醒自己什麼嗎。

蘇霽歌手中凝靈,直接將那膽核碎成了粉末。

「人家贈與你的東西,你怎能隨手就毀了去,這要是讓那店家看到……」白沐回頭指著,目光隨着一看,沒了聲音。

先前他們所逛的新月葯齋已然成了一面大門緊閉的客棧,棧門上甚至佈滿了蛛絲,好像很久沒有人來過的樣子。

「幻術。」白沐看着那破敗不堪的棧門冷聲。

沒錯,是幻術,從他們已經這座城池就被人施了幻術,就連進了那家新月葯齋也是被設計了的。

白沐沒想到自己竟如此大意,只沉浸在與蘇霽歌一同閒遊的喜悅中,全然忘了周圍暗藏的殺意,剛才若不是蘇霽歌將他從葯齋里拽了出來,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

蘇霽歌並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斂了紅袖繼續向前走去。

白沐跟在蘇霽歌身旁,他打量了下這街道上的人,不禁戒備幾分,眸色也染上了寒意,他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蘇霽歌,如果有,那那人唯有一死。

「他們已經走了,你不必如此警惕。」蘇霽歌神色淡然,就好像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你知道他們是誰?」

蘇霽歌輕笑了一聲,緩緩開口,「說來,還是仙家將我們連繫在了一起。」

玄水下,修習考核的人大多已經回棧樓里睡了,只有白源騁一人穿着校習服依舊坐在外面。

他找了片四周坦闊的卵石地隨意坐下,朔寒被倚在旁邊的巨石上。

明月皎遐,印亮了他眼前的那攤河道曲折,細碎的月光揮撒入了河道中,這條河道看起來星星點點的甚是好看。

不得不說,玄水修習考核的地方選的極佳。這裏風景甚美,山蔥水秀,巍峨的穹山下包繞着涓涓河道,上有四處高山拔起,下有數條河道錯綜,地勢雖有複雜,但也不能抵過它那天斧神工的自然美景。

白源騁在這裏修習快有兩月,算著已到了初秋,可這裏已經生機一片,他日日都會被這宛如畫卷般的山水所嘆服,這高山瓊水就像是被世間萬物眷顧下來如此,美的恣意,美的讓人不可相信,怪不得這裏會是虛靈境的入口。

如此瑰寶之地,定是凝了天地精粹,才能打造下白家的虛靈境的。

修習已經快要結束了,後天便是最後一天,之後就是真正的考核,到時他們便要一同進了虛靈境比拼,也不知到那日他會有何成績,想起臨走那日,父親那甚是驕傲放心的眼神,白源騁不由得緊張了些,他還是不想讓父親失望,極是他的父親已是讓他失望透了。

這麼些年來,父親對他抱有多大的期望,他自己心裏是清楚明白的。

無論如何,他也要在這修習考核中取得魁首。

等到考核結束,他就可以回到玄水了。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襲紅衣,也不知他不在的這兩個月,蘇霽歌在玄水怎麼樣了。

算來,她定是又在玄水上歷經了一次月初的靈力壓制,也不知是如何挺過去的,白源騁想想,就不由得皺了眉。

若她安然沒事還好,若是遇到有人刁難,她有身無靈力,那可就難弄了。

白源騁思來想去,越發不安起來,他知道這玄水的人大都對蘇霽歌敬而遠之,就怕有些不長眼的偏巧撞上責難她……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身後忽然傳來一迷糊的聲音。

沒想到已是深夜,慕七竟然還沒有睡,她穿着白色緞服,又在外裹了件外服,長發散披在背上,臉上有着濃重的困意,就連說話都是帶着哈欠聲的。

看樣子是睡醒一覺了。

「你怎麼起來了。」白源騁看她哈欠連篇的坐在了身旁,覺得她還是回去繼續睡覺比較好。

慕七沒有急於回話,她深揉了幾下眼圈,努力讓自己清醒些。

「做了個不好的夢,想出來散散心,沒想到你竟在這。」慕七發覺自己還是困,誰知一陣涼風吹過,她一個激靈,整個人都醒了。

「做什麼夢了。」

「夢見我爹不要我了。」慕七張嘴就說出了口,語氣隨意倒簡直漫不經心,可誰能知道她是在自己的哭喊聲中醒過來的。

她骨子裏堅強得很,從來不願向人示弱,所以即使有什麼難處,她也會先自己去抗,如果扛不住了才會求於別人,可在她出生后的十九個年月里,她卻從未有求於他人,換句話來說,那些她所遇到的困難,皆是她自己扛過來的。

過程雖艱辛難堪,可卻讓她也比尋常人多一絲頑強勁。

「誰人不知慕家主最寵的就是家裏的小老七,打不得罵不得,捧在心裏跟個心尖尖似的,他又怎的捨得丟下你。」白源騁說這話時,語氣有些好笑,讓慕七不禁斜睨了他一眼。

慕七歪頭看着白源騁,眼中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我發現你現在說話怎麼越發像蘇霽歌了。」

「我有嗎?」

「換做以前,你怎會說得這樣的話,你只會說,慕家主心慈仁厚又怎會拋棄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白源騁從前說話確是如此,七分倫理道義,三分疏遠。

其實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不信他說的那些話,可卻依舊如此回答,因為除那之外,他並不知如何回應這樣的問題,有時候覺得如此說話,會讓聽者報以心中正直,他也便不再心有不暢。

可自見了蘇霽歌后,她常舌面玲瓏的很,撒潑打諢,照本宣科樣樣不差,在玄水上有時說話雖看似謙讓,但其中話音已然是劍拔弩張,甚是狂妄。但遇見他時有時卻又會躊躇不語,說話猶疑不定。

「像嗎?」

「也不能說是像蘇霽歌,你說話向來沒有感情得很,綱理論常總掛在嘴邊,一點也不親近。」

原來他常給人以這樣的感覺,他自小便背着這些規矩,說出來的也都是這些規矩,沒想到卻會與人疏遠幾分。

慕七隨着坐在了他旁邊,與他一齊欣賞起這風景來。

白源騁向西而坐,不遠不近的可以看到雲霧間玄水的模樣,那雲煙繚繞在玄水周圍,遠看竟像是海市蜃樓,虛幻無比。

他突然沒頭沒尾的問了慕七一句,「你見過蘇霽歌每月月初被靈力禁制壓制住的樣子嗎?」

「恩?」慕七沒想到白源騁會問如此一句,她想了下,蘇霽歌在玄水也不過三四月,其中一月還在羌無城,好像自己的確沒有見過她靈力壓制時的樣子。

她扭頭看向白源騁,只見他神色微愣,眉頭收緊,似在擔心什麼,「怎麼你見過。」

「那你見過……」白源騁深吸了口氣,胸口隨着起伏了一下,「清心咒咒毒發作時的樣子嗎?」

「清心咒!」慕七聲音略高了些,「那可是三頭蛟才會施的東西,我怎的能見過。」她的聲音囁嚅了下來。

白源騁再沒問過什麼,只是一陣沉默。

慕七想了想他這來回的問題,臉擰巴了一下,試探著問,「蘇霽歌……該不會中了清心咒吧。」

說來她根本沒有見過三頭蛟,玄水那次大戰她正巧去了山下,回來后才知道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後來聽弟子們說蘇霽歌竟憑一人之力生生迎下了三頭蛟數十招,當時聽那些弟子描述的甚是跌宕,雖真假半摻,但她也多能想得到那情形有多危險。

若蘇霽歌是在那次被下了咒毒,那白家豈不就是欠了她一個人情。

「蘇霽歌……真的中了清心咒啊。」慕七看着白源騁臉色陰晴不定的,也算是回答她了。

都說清心咒咒毒狠烈異常,發作時心肺碎裂,呼吸不得,非常人可以忍受。

若是真的發作,以蘇霽歌那樣一個纖瘦女子又怎能受到了如此折磨。

慕七見白源騁心情不好,看樣子多半是因為蘇霽歌,沒想到短短數月她已經在白源騁心裏如此重要了。

到底是怎樣的緣分才會讓他們相遇,明明二人並非有因緣。

慕七還是忘不了白源騁當時說蘇霽歌與凌非卿有因緣時的神情,落寞而受傷,就像被人拋棄了一般,失望透了。

「恩……」慕七想說些什麼緩解下這低沉的氣氛,可怎的也找不出話題,她忽然想起蘇霽歌在她走時,給她的那段手繩。

於是,頑劣兮兮的湊近白源騁,「我離開玄水時,恰巧在正殿附近碰到了蘇霽歌。」

本以為白源騁會有所動作,可他卻依舊神色沉悶,不為所動。

「她給了我一個東西。」

聽到這,白源騁突然扭頭看向了她,眼神中少有了些光亮,就像夜空中的星星,熠熠生輝,看得慕七不免緊張了下,雖說她不喜歡白源騁,但他畢竟是萬千仙家閨秀所求之人,離得這麼近,她也會臉紅心跳的。

「蘇霽歌給了你什麼。」

慕七忽然來了興緻,不打算直接就告訴他,

難得清心寡欲的白家少主想知道什麼,她可要好好戲弄戲弄。

慕七清了下嗓子,語氣慢悠怪異,着實一副欠打的模樣,「你求我呀,求我,我就告訴你蘇霽歌給了我什麼。」

白源騁看着慕七那副賤兮兮的樣子,隨即起身想回走去。

慕七全然沒想到他就這麼走了,急忙攔到,「哎哎哎,你別走啊,我告訴你還不行嗎?」話剛一說完,就見白源騁轉頭又走了回來。

「說。」

慕七仰頭看着白源騁,他個子甚高,幾乎已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瞧着她,這讓慕七極是不快,明明他才是應該死乞白賴求着她的人,現在倒好,就像是她慕七有求於他似的。

「明明自己就想知道,還一副我欠了你的樣子。」慕七小聲嘀咕。

「她到底給了你什麼。」

慕七撇撇嘴,從衣袖中拿出一段紅色手繩,「就是這個,我臨走時,她把這個塞到我手裏,說若是我們在山下遇了危險,御靈於這紅繩上,她便能趕過來。」她還沒說完,就見白源騁作勢要拿紅繩,她手背一翻,將那紅繩握在手裏。

「怎麼,你還想搶啊。」

「給我。」

「不給。」慕七潑賴著起了身,準備回棧樓去。

誰知白源騁掀手將她的手擲開,紅繩隨着垂落在了空中,她縴手一轉御了靈,眼瞅著就要拿到紅繩時,被一記靈力劈的退了身。

慕七連退幾步,好不容易站穩,就見白源騁手心裏握著那紅繩。

「白源騁,你至於嗎?」

「不至於。」

「那你還給我,我又沒說給你。」慕七想要將那紅繩取回,可無奈她個子太小,根本夠不到,反而像個猴一樣被白源騁戲玩來去。

「誰讓你拿出來了。」一句話噎得慕七沒了話,對啊,她不是只是告訴白源騁嗎,怎的把這紅繩拿了出來。

簡直笨死了。

「可是,你拿這紅繩有何用啊。」她一抬頭,白源騁已經向棧樓走去,「白源騁,喂。」

「好好修習,手中的東西隨便就被人拿走了,這些天豈不白練了。」

慕七聽到這話臉上分外精彩,看着那閑逸瀟灑的背影,簡直恨得牙痒痒。

白源騁回了棧樓,拿着那紅繩看了好久,「就是雙月重逢……」

他將紅繩小心收回到衣袖中,心中有了些謀划。

轉眼間,已是到了與白沐約定的日子,蘇霽歌起了清早本想着要去采些花束,誰知一出殿門就見白沐倚在牆邊。

「蘇姑娘起得挺早啊。」白沐臉上依舊有着往常的和煦笑容,不過他今日並沒有穿着白色緞服,而是一身廣袖長紗華服,那細軟水紗勾勒着他挺拔的肩身,腰間掛了軟玉長穗,就連長發也不過是用一銀枝挽了去,甚是飄逸瀟灑。

雖少了往日的仙家流意,卻多了些世間公子的風流倜儻。

只見他一手執劍,背手而立。

「這話應該我說,沒想到白沐少主如此早的就等在我的殿外,想來這雙月重逢因是晚上才會有,不知白沐少主這時來我殿外有何事。」蘇霽歌想起前日那般反常的白沐,不由得忌憚,她其實並非害怕白沐,而是害怕她將自己陶素兒的身份說了出去。

「我瞧著花庭的花美極了,便采了些送來。」只見一束開得極盛的花被白沐從身後舉出來,這花是剛採摘的,花瓣上的珠水還在,青嫩的莖根散著淡淡清新,由是那花香甚是醉人,聞起來饒是舒服得很,極是清香怡人。

「真是麻煩了。」蘇霽歌伸手接過那束花葉,就像捧著個生命一般,她的眼睛完全地停留在了那些花上。

這些花雖算不上名貴,但也是奼紫嫣紅的一片,讓蘇霽歌心下歡喜,她看着那花不覺得露出的笑容。

見蘇霽歌淺淺一笑,白沐就覺得自己一早晨的忙活沒有白費。

「看來,蘇姑娘甚是喜歡。」

「花草有靈,常感於人的喜怒哀樂,甚是難得。」

「蘇姑娘競對花草有如此之深的感情。」

「畢竟我曾一直生活在萬花鏡谷,那裏萬花遍野,蝶靈圍繞,是難有的仙境。」說這話時,蘇霽歌心中雖有無可奈何,但更多的是欣慰。

她並沒有想到白沐會如此有心的準備了一簇花束,這讓她心中的戒備放下了些。

「既是蘇姑娘喜歡,白沐正巧打算下山看一些花草藥材,不知可否邀蘇姑娘一同前往。」

蘇霽歌想了想,自己今日本就無事,況且自己也很久沒有下山閒遊,這倒也是個不錯的注意。

「好,煩勞白沐少主等我片刻,我將這花找個花瓶放下。」她微頷首,便進屋去了。

蘇霽歌找了上好的青瓷白瓶放了那簇花,有施了些清水在裏面,看它仍開的極盛,滿心歡喜地出了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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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城花開如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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