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血肉之塔 第三章 混沌與秩序

幽影再度浮現。除了艾塔外，三位獵人都做出戒備的姿態。瑩綠光點化為人形，疑惑地看着眼前這些難得的、活着的同類。

艾塔的穿的是充滿未來科技感的極簡連體緊身衣，將她性感的身材凸顯出來。服裝的色彩可以根據環境進行改變。之前與狼人戰鬥的過程中，她使用這種功能讓自己隱匿於環境中，加之其本身是機械造物，並沒有體味，故而不會被狼人輕易察覺。

三位獵人的服裝則充滿中古世紀的風格。那是由不知名的動物皮革製成，上面紋飾著各種看不懂的符號。但他們拿着的卻是不知名的自動步槍，違和感溢於言表。

這些槍械做工粗糙，不是從流水線上生產的，屬於小作坊製造。

首先開口的還是艾塔，她用英文問：「你來自哪個國家？」

「請說中文，謝謝。」幽影這麼說道。

艾塔說：「你好，來自異世界的客人。」

「我現在一點也不好。你們是誰？」

「我叫艾塔。而我身旁的三位，分別是托馬斯、布萊恩以及胡克斯。我們是按照先知的要求，特意前來尋找你們的探索隊員。」

「先知？」幽影根據名詞進行聯想「...算了，你們是人類嗎？」

「如你所見。」

「這我可沒法判斷，不過，相比那些怪物，你們看起來確實更讓人放心一點。你們知道我的來歷？」

「因為你們並不是第一批。」

「那你知道我現在是怎麼回事嗎？」他攤開手，展示自己渾身泛綠半透明的狀態。

「這應該是『世界的贈禮』，具體以後再向你說明。你有見到另一個活着的人嗎？」

幽影搖搖頭。

當艾塔跟這位異世界旅客用中文交談的時候，顯然，托馬斯等人，處於一副完全聽不懂的樣子。艾塔的語言解析和學習能力來源於她這副高智能機械軀體，而其他人，如果沒有系統的學習過，自然不懂這些。

艾塔說：「那現在請跟我們一起離開吧。」

她向三位獵人點點頭，示意已經交涉完畢。

托馬斯問她：「先知說有兩個人，但我們只找到一個。」

布萊恩替艾塔回答：「先知說的是此行路上能夠找到兩個人，不一定都在這兒。」

艾塔面無表情地向幽影再度確認道：「你確定從沒有見過其他活着的人類嗎？」

「能夠像你們一樣自由行動的人，沒有。事實上，被丟進來前，我已經被殺死了，只是後來身體莫名其妙就變成了這副模樣，顯然那個怪物並沒有抓活物的習慣。」

「好吧。」

「不過...」幽影遲疑道：「我覺得地上的這一位，有些不一樣。」

「怎麼說？」

幽影指了指李本道：「當我隱匿於虛空時，我的感知里一片黑暗。當我浮現於這個世界上的時候，由於冰窖里沒有光，我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但這個人，是我那時唯一見到的光源。」

艾塔聽說后，指著李本，對獵人們說：「去檢查下那個傢伙。」

獵人們按照她的吩咐做了。

托馬斯說：「他早就凍僵，血已凝結成了冰渣，除非他的能力也覺醒，不然就只是具屍體罷了。」

「將他解凍看看。」

「用火燒嗎？」

「上面有廚房，燒些熱水讓他泡一泡。」

獵人們將李本的屍體抬了出去。

艾塔這才回頭問幽影：「對了，請問怎麼稱呼？」

「周浩渺。」

............

李本現在整個人浸在一口大鍋里，鍋底下燒着炭火，三位獵人坐在一旁聊天。鼴鼠人被打成了篩子，死狀凄慘地倒在他們不遠處，而屋內狼人崽子下場也好不到哪去，獵人們沒有對怪物的同情心。

周浩渺也在一旁等待着，他問艾塔：「你們對我的世界了解多少？」

「科技、文化、歷史、格局，都有了解。」

「那就是基本都清楚了。這些怪物到底是什麼東西？」

「在你的世界裏可曾見到過這些生物？」艾塔指著鼴鼠人反問他。

周浩渺說：「現實中沒有，倒是在各種神話、文化作品中見過。」

「原本在我們的世界裏也沒有。將你殺死的狼人，曾經也只不過是我們想像故事中的生物罷了。使這些幻想生物出現的力量，我們稱之為混沌。或者可以理解為，沒有規則的規則。宇宙誕生之初是處於混沌狀態的，但在成長過程中，會逐漸向高度的秩序演化，物理規則——人類研究總結的各種科學理論，就是秩序的體現。」

「在我們這個世界，曾經人類的文明極度發達，用你們世界的卡爾達舍夫等級來鑒別，已經無比接近三型文明。然而大破滅的發生，直接使人類文明倒退三十萬年。其主要影響為，所有最高端的科技全部失效，星際間的聯絡變得無比困難，面對突然出現的不可理喻的怪物們，全體人類以及其他外星智慧生命，都陷入了混亂之中，那一段時間裏，單我們現在所在的星球上，原本兩百億的人口，最終只剩下百分之十左右。」

「身為原生秩序生物的我們。人類也好，其他動物也罷，一但被混沌侵蝕，很容易飽受折磨的死去。肉體連帶着靈魂，都將成為他們的一部分。」

聽完艾塔長段的描述，周浩渺不知該作何反應，他追問：「大破滅？是宇宙常數的變化嗎？」

「如果是那樣就好了，以當時的人類科技水平，重新測定宇宙常數是間很簡單的事，即便宇宙常數處於隨機變化狀態，人類也能自動適應過來。但實際情況卻是秩序規則的無常變化。宇宙已被混沌完全侵蝕，嚴重的地方，即便輕輕觸及，也會使身為原生秩序生物的我們瞬間崩解，化為不可理解的存在。據混亂結束已經過去了3000年，現在，人類是這個世界唯一能靠自身力量在混沌夾縫中生存的原生秩序動物。如果你想了解更詳細的故事，還是回到安全的地方再說吧。」

「咕嚕咕嚕。」

眾人身後的水鍋內翻騰起氣泡，獵人們將李本從鍋中拖了出來。

「咳咳咳...」李本現在就是個落湯雞。他喘過氣來，立刻對眼前的形式進行了觀察分析。

四個人以及一個...幽靈？我已經死了嗎？

他伸手去摸所腹部和脖子，原本存在的致命傷口已經消失不見。

這是怎麼一回事？明明應該...是他們救了我嗎？

「說中文嗎？」艾塔問。

「嗯。是你們救了我？」李本問。

「主要還是靠你自己。那個人，」艾塔指了指周浩渺說：「跟你來自同一個地方，你們應該有不少話可以說。現在，請跟我們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要去哪裏？」

「安全的所在。」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一如自己來到這個世界，被怪物殺死，又莫名其妙的活過來，根本沒有時間給自己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

眼下沒有更好的選擇。李本知道這一點。

路上，周浩渺對李本說：「你似乎對我現在的樣子一點也不驚訝。」

「畢竟我還能活着。」

「也對。我叫周浩渺，你呢？」

「李本。」

「李本兄弟，我們來分享一些情報吧。」

「我對這個世界一竅不通。」

「沒關係，說說原本世界的事情就可以。」周浩渺將自己從艾塔那聽到的故事複述了一遍。

李本說：「最關鍵的問題還沒有答案。」

「確實是。」周浩渺與李本心照不宣。

那個問題就是——他們到底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

「確認一下，你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是不是收到一份傳單？」

「你是指這個嗎？」李本從口袋中拿出幾近破碎的紙張，經歷過雨水、冰動、解凍后，上面的內容已經模糊不清，但仍能辨別出一隻魔術兔子。

「沒想到你還保存着它。」

「撿的。」

「這上面的字好像跟我那張不一樣。我那張的要求是把它夾在書里，正好我的書籤丟了，所以就變成了這樣。你的那份要求是什麼？」

「把它丟掉。」

「這可真是讓人沒辦法拒絕，畢竟誰也不會把它當真吧。」

「嗯。」

李本說話簡練，很少發表自己的意見，一路上都由周浩渺引起話頭，有一茬沒一茬的交流着。

周浩渺說他是北大歷史學學生，穿越時的感覺與李本朦朧的記憶基本相同。

「我在上升過程中遠遠地看到過其他人，不知道那邊的世界現在怎麼樣了，我家裏除了雙親還有一個妹妹，你呢？」

李本想了想說：「現在考慮這些沒有用，先跟着他們了解情況，說不定有回去的方法。」

一行人並沒有走出森林，而是向更深處進發。獵人們呈三角隊形保護着他們。

突然，前方帶頭的托馬斯抬手示意停下，眾人屏息凝神。

藉著月光，李本看到茂密的樹叢間站立着一個柴瘦的人形生物，如雕塑般靜止。他全身關節呈現詭異的反折，脖子上的腦袋倒轉180度，頭髮隨着重力向下垂落。雙眼似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芒，圓張著嘴巴宛若名畫吶喊。在平常，這將會是一座前衛的意識流藝術作品。

托馬斯看到他，他也看到托馬斯等人。

人形雕塑渾身的關節發出了「嘎吱咔噠」這類腐朽的劇烈摩擦聲，一頓一頓地活動起來。

「完蛋了...」托馬斯說。

他深吸了一口氣，回頭道：「你們先走，只有我能拖住他。」話畢，黑煙再度噴涌而出，這一次，沒有任何保留的餘地。

周浩渺與李本被托馬斯的變化所震懾，還沒來得及發出疑問，就被來自身後的胡克斯、布萊恩扛了起來，可以見到他們的下半身同樣被黑煙包裹住，其中發出腐臭的氣味嗆得兩人根本說不出話。

「艾塔，跟得上嗎？」布萊恩問。

「走。」艾塔說。

三人沒有太多廢話，拔腿就跑，現場只留下四隻手的托馬斯。

人形雕塑在三人大幅度動作的同時，其速度也猛然加快，跑着、滾著、彈跳着，用萬向節一樣的關節不斷調整其變態扭曲的行動身姿，向布萊恩他們撲來。

托馬斯沖抱了上去，希望用與狼人戰鬥時的方式來限制他的行動。

雕塑的脊柱支著腦袋，從軀殼內伸出，瘋狂扭動着繞到托馬斯的後頸，蛇咬下去，發出柴裂的聲音。

「啊！！！！」托馬斯灰色的眼球爆出鮮血，發出痛苦的咆哮，主動抱向瘦影的他此時反而想努力掙脫，四臂兩腿全力地拍打推搡。

瘦影的動作迅速且堅定，將托馬斯的骨頭一根根折斷捏碎。那些腐蝕性的黑霧對他完全造不成影響，無情地吸食托馬斯的脊髓，最終連他的靈魂也成為了飯後的甜點。

這段時間內，其他人已經逃遠，瘦影將托馬斯腐朽孱弱的皮囊丟下，順着林中蹤跡追向他們。這一行為持續了半分鐘，伴隨一聲尖利的嘶吼，瘦影如被定身，恢復了完全靜止的雕塑形態。

他的嘶吼使周身五十米內的所有有機生命，全部崩解成了原子形態的塵埃。

而遠在六百米開外的布萊恩和李本他們，被這一聲厲嘯衝擊得七葷八素，失去了方向感，艾塔則直接發生短暫的宕機。

緩過勁來，胡克斯、布萊恩解除了黑霧，將李本和周浩渺放下，兩人一落地便趴在一旁劇烈地乾嘔、咳喘。

「那個到底是什麼？也是你們文化的產物嗎？還有你們那副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人類吧。」周浩渺滿腹的疑惑。

「我們稱他為扭曲者，比起狼人這種能從神話中找到詳細描述的生物，這些獵奇的存在完全沒有道理可言，他們是完全未知的東西。至於你們見到托馬斯他們的樣子，本打算晚些讓你們了解，不過你既然現在問了，我們也不會隱瞞什麼。」艾塔說。

「洗耳恭聽。」

「你覺得我們這些人能夠活下來，是靠什麼？科技？武器？智慧？這些東西在面對混沌的時候毫無作用，要用魔法打敗魔法，只有混沌本身才能對抗混沌。為了獲得混沌的力量，人類必須做出犧牲。托馬斯他們是為數不多的能在混沌侵蝕中保持理智的人類，我們借用古神話中神明的力量，向這些原本虛幻的存在祈禱、祭祀，讓人類能夠借用混沌的力量，成為『混沌獵人』，這才是人族能夠活下來的根本原因。」

「使用所謂的混沌力量就會變成那種模樣嗎？」

「因人而異。這種力量在作用於秩序一方的人類時，會帶來巨大的痛苦與折磨，稍有不慎，就會淪落為靈魂與肉體同樣瘋狂的怪物。但你們這些異界來客不同，你們在到來時，都會得到一份世界的贈禮，它也會根據每個人的不同而賦予你們不同的能力，一般來說需要一段時間去覺醒，然後掌握它。與通常意義上的混沌獵人相比，你們使用這份力量時，不會造成任何負面影響。」

李本和周浩渺都不是傻子，獵人們使用那所謂的混沌力量救了他們這點，是顯而易見的，不論艾塔說的是真是假，他倆也不會因為他們怪異的模樣而恐慌到做出些不理智的言行。

「勉強可以接受。能跟上他們速度的你，也不是個普通人吧？還有這個地方到底是哪裏？」

「先動身吧，現在離我們的大本營不遠了，路上我會向你們一一說明。」

李本沉默著思考消化這些信息，靜靜聽着周浩渺與艾塔的對話。

路上，艾塔告知了他們自己的身體是個智能機械這一事實，並且說明了靈魂真實存在，人類的肉體與靈魂同屬秩序，借用混沌力量的本質是肉體向混沌變化，而靈魂保持秩序的純凈等等知識。

但這些知識對於深受唯物主義觀念影響的異界來客來說，都是一時間難以接受和理解的東西。

現在李本他們身處的位置是在一處原本人類設置的自然保護區內。這裏有着數不勝數的動植物，按照自然學者們的規劃，形成一個完美的自循環生態系統。但現在，這裏是神話生物們的領地，夾雜着詭異獵奇的存在。

「剩下的人類們就不能團結起來嗎？打造一座屬於人類的都市要塞。」

「曾經有不少人這麼做過，結局無一例外的走向毀滅。總結原因，除了不可琢磨的混沌，必須的經濟、物質發展能力外，古神與掠奪者們的威脅也是一大要素。」

「古神和掠奪者又是什麼？」

「你們需要了解的還有很多，更多關於混沌的知識，以後會告訴你們。現在，我們到了。」

周浩渺與李本環顧四周，這裏與先前走過的森林沒什麼兩樣。

只見胡克斯走向一棵樹，拍了拍樹身，大樹睜開了眼睛。

「海斯特。」

「哦，歡迎回來。托馬斯呢？」大樹開口說話並望向布萊恩。

布萊恩搖搖頭。

「碰上什麼了？」

「扭曲者。」

「唉，那就沒辦法了。先知交代你們的任務完成了嗎？」

布萊恩從他一直提着的大口袋裏拎出一顆狼頭，並回頭看向李本道：「材料拿到了，人也找齊了。」

「那就好。」大樹說完，樹身的枝葉開始收縮，地上的泥土和根莖翻滾起來，最終樹體變化為一個人，而在他的腳下，就是艾塔所在部落的大門。

艾塔領着李本和周浩渺進入地下世界。

這裏是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有的地方寬敞得可以跑馬，有的地方卻狹窄到只容一人側身通過。洞窟的頂部，釘掛有長長的電線，電線連接着電燈用於洞窟照明。底下一條溪流蜿蜒著流向更深處，溪流兩旁，排列著一座座結構類似於蒙古包的黑色大帳篷。

李本和周浩渺能感受到那些門帳之後的窺視眼神。

周浩渺問：「這裏生活了多少人？」

艾塔回答：「我們這大約有300人，算是一個中型部落，而混沌獵人，就是托馬斯他們那樣的，只有不到20人，普通的成年男子有100多個，他們負責食物的種植培養。」

在最內側，一個相較其它圓帳略小的方形帳篷，就是艾塔一直說的先知的住所。

「見到你口中的那位先知時需要做什麼動作嗎？」周浩渺問。

「不需要，現在這種環境裏，繁文縟節都顯得過於奢侈。進去吧，我得向托馬斯的家人通報他的消息。」

李本與周浩渺相視一眼，推開了帳蓬的門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