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血肉之塔 第一章 黑鏡

第一卷 血肉之塔 第一章 黑鏡

醫院的院長辦公室內,一個年輕人和一位中年大叔對話中。

「李本,二十四歲,川大華西五年制畢業生,嗯...本地人,為什麼轉回福州來了?在華西那邊應該也不錯的。」

「因為家在這邊。」

「那幹嘛又要去四川念書?」

「那時候想離家遠些。」

「哦...你想去哪個部門?你覺得自己擅長哪方面的?」

「外科。」

「外科很累哦,你確定?」

「哪科都一樣累。」

「嗯...行,正好外科一直缺人,你下午再過來,我給你分配帶教醫師,記得把相關的材料準備好,辦好手續。」

「好,謝謝院長。」

............

第二年。

手術室內。

「鑷子。」

李本將鑷子遞給主刀陳嚴,一塊沾血的鐵片從患者胸腔內取出。

「炸成這樣都沒有內出血,命真大,拿針線,李本你來縫合,換一邊。」

李本與陳嚴交換站位,又在患者腹腔傷口中取出數塊鐵屑。

「擦汗。」

護士用干毛巾擦拭陳嚴額頭。

「報告情況。」

「體征正常,無內出血。」

「接下來處理腿傷,你那邊縫好了沒有?」

「好了。」

「那就把腹部也縫上。」

............

第三年。

醫院,休息時間。

天色陰沉得可怕。

「李本你帶傘了嗎?」陳嚴望向食堂窗外的黑雲。

「沒帶,天氣預報說這兩天是晴天。」李本吃着午餐盒飯回答。

「看來是沒測准,話說,過了今年你就能拿主治資格了吧?」

「嗯。」

「沒什麼打算嗎?」

「還能有什麼打算?」李本有些摸不著頭腦。

「事業穩定了,不找個女朋友?院長的女兒過段時間應該要來了。」陳嚴暗示道。

「哦。」

「你該多說說話的,你看小劉怎麼樣,她對你好像有點意思。」陳嚴指的是護士劉雨荷。

「沒想過。」李本快速扒拉着盒飯。

「現在想想也不遲,她各方面條件都不差。」

「嗯。」

「嘖,真不知道怎麼說你了,我問你,你一點需求都沒有嗎?」

李本看着這個大他十歲的導師,嚴肅地說:「我自己能解決。」

陳嚴被他看得有些發毛,兩年來的相處,除了知道他功底紮實,技術不錯以外,陳嚴仍不能預測李本的想法。

他湊近李本,悄悄地問:「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就問下,你是同性戀嗎?」

「不是。」李本果斷回答。

陳嚴這下無話可說了,抽身癱靠在椅背上,看看食堂的天花板,看看窗外透出黑雲的一抹抹金色光線,有種無聲的壯麗之美,又看看手錶,距午休結束還有一個小時半的時間。

「說話傷元氣。」李本沒來由蹦出這樣一句話來。

「什麼?」陳嚴愕然。

「道士們有這種說法。」

「哈哈...」陳嚴笑得很勉強。

「好吧,你這個笑話有些冷。」陳嚴看着李本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問:「我們這是西醫,養氣修身那一套是中醫們談的,你是想出家當道士嗎?」

道家跟中醫有分不開的淵源。

「如果修仙是真的話,我會試試的。」

陳嚴說:「我看你的臉有些僵,要不要檢查一下?神經科的老王跟我是同學。」

「不用了,臉僵不僵,不影響手。」

「唉,我開玩笑的,別當真。」

「我知道。」李本露出了生硬的微笑。

「你啊你啊,兩年前來的時候就這樣,我以為是新人的謹慎和謙遜,兩年後還是這樣,才發現你跟我年輕那會兒太像了。不抽煙,不喝酒,獃頭獃腦,木訥寡言,這樣真沒辦法找老婆。要是有那個姑娘看上你,條件也不錯的話,你得趁早從了人家。」

「然後呢?」

「然後,然後你就會變得跟我現在一樣了。」

「那還是算了吧,而且,不抽煙不喝酒算是好事。」

「臭小子,你這是瞧不起我?再說抽煙喝酒是社會交際必備技能,你要是不會,聚餐那會兒,有人醉倒,肯定就找你。」

「為什麼?」

「找你照顧著啊!唉,拉倒,跟你這木頭講再多也沒用,到時候你就明白了。明天阿穎的生日,你晚上來我家吃頓飯吧。」

陳穎是陳嚴的女兒,十二歲,暑假的時候常來醫院找爸爸,與李本相熟。

「好,我給她買個熊玩偶,上次玩的時候她喊著要的。」

「沒必要,別慣着她。時間差不多了,我先去睡會兒。」

「嗯。」

............

下班后。

烏雲在城市上空埋布了一整天,卻不見滴雨落下,悶熱而壓抑。最開始還能見到光明透雲而出的美景,現在就只剩下黑暗,讓城市的照明系統早早激活。

下班時間的地鐵擁擠得過分,從進站到乘車就要花費半個小時,由於是在醫院附近,能夠經常見到各種拄拐的、坐輪椅的,人群為他們留出些許空間,更加大了人流的密集程度。

李本很安靜,也不玩手機,只是站在人群中,隨着大部隊緩慢地挪動腳步,停下來時,就盯着顯示器上日復一日不變的媒體內容,屏幕中的搞笑動物集錦他已經看過數千次了。

「李醫生好。」一個手綁繃帶的青年向他打招呼。

「來複查的嗎?」李本問,這是一位曾經左臂嚴重骨折的大學生,記得是叫張創業來着,李本給他處理過傷口,過去了幾個月,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

「嗯,已經沒什麼大問題了。」

「以後打籃球的時候小心點。」

「好,謝謝。」

李本點頭致意。

地鐵上,不論是站着的還是坐着的人們,手機和低頭是唯一的姿態,除了呼吸與偶爾的咳嗽,滿載的車廂內只餘地鐵運行的咔嗒聲響。

「前方到站,茶亭,請到站的乘客提前準備,開左側車門下車......」

從茶亭國際大樓旁的出口來到地面,李本往最近的商場走了一趟,挑選了個一人大小的毛絨熊作為明天的禮物,又在小區樓下的沙縣小吃解決了晚餐。

沒有正式成為主治醫生的李本工資並不高,偏又喜歡一人獨處,不與人合租,每個月單房租就要撇去三千五,算水電一百元,工資里剩下可用的餘額只有一千四,勉強夠他一人吃食,有其它需要時,就從基數不多的建行速盈中摳出一些。

這種日子他已經過了兩年多。

曾經的李本認為離家遠去是通往獨立的鍛煉,也是成長的表現。可每年放寒暑假回家時的安穩卻讓人愈發眷戀。

當時間不知覺中過去,即將畢業的李本才遲鈍地意識到,真正的獨立之路才剛剛來到腳下。

他的家不在市內,回到村子裏的他已經失去了「學生」身份的庇護,家裏人看待他的眼神也有了變化,開始催促着他去工作,沒有太多喘息的空間。

好歹醫學畢業生的工作方向是早定了的,沒什麼值得憂慮之處。但是李本覺得,自己的家再沒有以前的安穩感覺了。尤其當母親問他「你工資高不高?」,「學了五年工資就這麼點,還不如外出打工,那你上大學有什麼用?」時,自尊心什麼的無疑是被狠狠刺痛了。

不過這些對他來說都無所謂,畢竟是養育自己的血親,嘴上說說而已,並不會帶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或許這才是真正通往獨立需要的旅程。這是李本那時候的想法。

他租住的公寓房間在一樓,好處壞處皆有。好的是上下樓倒垃圾什麼的很方便,壞處是夜間汽車進入停車場時總要從他住處經過,除了聲音外,車燈越過窗枱照射進卧室里的明亮,也是教人苦惱的無奈。

但這是房租最便宜的一間了。李本安慰自己。

公寓內的陳設與李本剛入住時基本沒什麼變化,空曠且簡陋。他日常的生活模式是固定了的,早上到醫院工作,晚上在家做幾個俯卧撐和腹肌訓練,玩玩手機,看看病歷,然後睡覺。研究論文之類的,那得等到獲得主治資格后才有功夫去做。

第二天,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感覺越發濃烈,城市的照明系統沒有關閉。李本猜測是要來颱風了,但網上的新聞渠道以及氣象台官網都沒有關於颱風的信息。

一些陰謀論者和網友們腦洞大開,不祥之兆、事出反常必有妖等發言屢見不鮮。

天上的雲好像沒有變化過。這是李本的感覺。他畢竟不是閑得會整天抬頭望天的人,這種違和感很快被醫院內的緊急事項給掩蓋了。

「什麼情況?」陳嚴與李本在趕往手術室的路上,向救護車上的人問詢。

「車禍,跟運鋼筋的貨車撞在一起,很慘,人現在已經失去意識,一根鋼筋從脖子穿過,喉管破裂,但沒有劃破頸動脈,消防隊的人把長的那端鉗掉了,剩下一截不敢動。左胸第三節肋骨粉碎性骨折,尖端刺入肺部,右胸也有數處骨折,脊骨尾端也斷了,下半身倒沒出現什麼重傷,看情況救回來也要癱一輩子。」

「通知家屬了沒有?」

「警察打過電話了,但對方好像認為是騙子,就給掛了。現在警察正去他家裏叫人。」

陳嚴說:「顧不了那麼多,先救人。」

這場手術進行了三個小時,人的命算是吊住了。

「送ICU去,家屬到了沒?」陳嚴走出手術室后問等待接手的護士。

「還沒,貨車司機先來了,墊付了些錢。」

「密切關注傷者情況,有事第一時間叫我。李本,你可以先去休息。」

「嗯。」

「等下,今晚我應該要加班,下班的時候你到我辦公室拿禮物,晚上代我給阿穎。」

「好。」李本答應下來。

直到下班時間,傷者的家屬也沒有來到醫院,貨車司機早已經被警方帶走。

來到陳嚴的辦公室,李本見到了另一隻巨大的毛絨玩具熊。他想,陳穎應該能有雙倍的快樂。

陳嚴的家離醫院不算特別遠,打個車十來分鐘就能到,李本將兩隻大熊塞進後座,自己坐在副駕。

陳嚴的妻子歐陽瑩接到他要加班的消息,表示理解。而他們的女兒陳穎,看到李本左右各抱一個大玩偶將自身夾成熱狗的滑稽模樣后,悶悶不樂的情緒也瞬間一掃而空。

小孩子很單純,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對於自己父親時不時加班的情況早已見怪不怪,並不會一直耍小公主的脾氣,生日裏開心地跟兩隻熊玩來玩去。

在有些人看來,陪小孩子玩鬧是件十分痛苦的事,其實個中關鍵在於能否將自己徹底放鬆下來,心裏總挂念著其他事物,自然是沒閑心去跟孩子玩幼稚的遊戲,這也是人越老、越閑,就越喜歡孩子的原因。

當然,李本並沒有那麼老,但他不會覺得陪陳穎玩是件苦差事。

自從開始工作后,他發覺自己的情緒莫名地淡薄起來,很難感到煩躁,也很難感到愉悅。由於是外科,見慣了醫院中各種畸形的人體,似乎對血腥的恐懼也消失了。他的表情很少,主要就是因為他對現在生活環境中的一切都已經麻木。

他現在只想一個人過活,也沒有什麼目的。他思考,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一開始以活着為最大的目的。後來知道人終有一死,那麼好好地生活,就理所應當地成為最大的目的。

可他對這份「理所應當」,實在提不起興趣。

自從這份想法佔據了內心之後,就逐漸演變成了他當下的心理狀態。說好聽的,叫做「淡泊名利、不與世爭」,說難聽的,則叫「胸無大志、朽木難雕」。

眼下的生活即是「得過且過」,別人說什麼自己就做什麼,稱為「順其自然」。

從陳嚴家離開后,李本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徑直回公寓而已。

他自己從不過生日,一者他認為自己的誕生日並沒有什麼值得慶賀之處,二者他也懶得浪費錢。上學時沒人見他辦過生日聚會,久而久之,連生日祝語也省了。他倒也樂得清靜。

回到公寓后,李本在門縫裏發現一張傳單,一般情況下都會直接將它揉成團扔進垃圾桶。不過這一次的揉紙團的質感讓李本感到一些奇怪,他從身上摸出一百元的現金,閉上眼,用食指拇指夾着摩挲比對,從手感上來說竟是分毫不差。

誰會用這種紙材做傳單?

李本這才把紙團攤開,將注意力轉移到傳單的內容上去。

傳單上印刷著一隻魔術兔子,左手拿着高頂魔術帽,右手拈著尖長的魔法小棍,在魔棍的尖端,用魔術字體印有這樣一句話:

如果你想去異世界冒險,請將這張紙扔掉。

上大學的頭兩年,李本還是很喜歡看小說的人,但隨着學業加重以及心態潛移默化的轉變,近兩年來已經沒看過任何一本網絡小說了。但這不妨礙他聯想到穿越異界的小說情節。

就算你不說我也會扔。李本心想,這可能是某些人的惡作劇吧。

反覆確認傳單除了紙質外再沒什麼特殊之處后,李本打開煤氣灶將它燒掉了。

又過一夜。

這一日,李本的違和感終於得到確認,他清晰的記得醫院上空的那片特殊三角雲,與昨日抬頭時完全一致。

注意到這種異狀的當然不止他一人,在網絡論壇上,早有人發帖,配上兩張不同時間拍攝的照片,開始大肆渲染詭譎氣氛。

雲層不動,也早引起了各地氣象學者們的研究,高空大氣中的氣流再怎麼微弱,也不可能連雲都吹不動。

更讓人奇怪的是,這種現象並不只有福州發生,在中國沿海、內陸共計有五十四處,其中包括了羅布泊。而在國外,各大國家統計數據,得出驚人的總計近兩萬處數據。

從衛星視角觀察,不動雲層仍會與其它可動雲交匯,只是當可動雲受氣流影響聚散離開后,能夠辨認出不動雲那始終如一的輪廓線。

天塌下來,有國政機關和軍隊頂着,李本並不想憂心這些異狀。

醫院裏,他已經得知了昨日搶救的那人的死訊,是在半夜突發腦溢血搶救無效導致的。

這時候還不是他上班的點,陳嚴躺在問診室的床上休息,李本給他帶來一份早點。本沒想打擾他,但陳嚴還是醒了。

「抱歉。」

「沒事,我就沒睡熟。喲,小子長進了,知道給上級帶吃的了。就沖你這份心,升級穩了。」

「哦。」

「你也不知道說聲謝?」

「我沒想賄賂你。」

看着李本不苟言笑的表情,陳嚴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認真的,「......算了,阿穎昨晚什麼表現?」

「一開始有些鬱悶,後來跟兩隻玩具熊玩得很開心。」

「嗯,那就好...不對,怎麼有兩隻玩具熊?」

「我給她買了一隻。」

「那不行,我知道你的情況,回頭我工資里給你劃過去。」

李本想說些什麼,被陳嚴伸手阻止:「別廢話,現在給我去科室里幫小劉檢查、維護設備去,把門帶上。」

護士劉雨荷是個挺漂亮的姑娘,在待人處事和工作上也有耐心有熱情,院內暗戀她的人不算少。平日裏除了陳嚴,最能跟李本說上話,或是最願意跟李本說話的就屬她了。

器械的整理費時費心,李本的加入讓劉雨荷輕鬆不少。完事後,李本坐在床邊,劉雨荷靠了過來。儘管醫院一直被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但在近距離的情況下,他還是能聞到一股明顯屬於女孩的特有味道。

不過在看了劉雨荷的向他展示的消息后,李本久違的感到了疑惑與憤怒。

那是她朋友轉發給她的消息,據劉雨荷說,是她的朋友問詢情況時才得知這麼一回事。

消息的標題是「三甲醫院視患者性命如兒戲!」,小標題則寫「無德醫生擅動手術害死人!」,正文開頭寫道:據死者家屬聯繫透露......

根據索引推薦,類似的文章還有很多,例如「名醫自大,終釀惡果!」、「家屬哭訴,陳嚴庸醫!」等。

發文機構都是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型自媒體,所有文章矛頭直指陳嚴。文章的內容表示,傷者雖出車禍,卻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醫生擅自動手術,導致傷者第二天暴斃。

在這些文章下的評論,都是一邊倒的謾罵指責:

「這醫生就是個傻逼!上次去檢查硬說我腦子有問題,動不動就要開刀,回頭去別的醫院一看,吃幾副葯就好了。」

「這種事我舅舅家也遇到過,還沒簽字就動手術,把握舅娘給害死了。」

「願死者安息,願家屬早日擺脫痛苦,狗幣醫生不得好死!」

「我查過資料,這醫生是北方來的,不是本地人,聽說是因為在北邊鬧出大事混不下去,就跑我們這來了。」

也有些所謂的理客中:

「指不定傷者有暗傷呢?當然要仔細檢查一番了!」

「都出車禍了能是小事?一個個聽風就是雨?」

然後有評論反駁道:

「檢查給你檢查到手術室里去了?你是弱智?」

「我就在現場,那時候傷者還能動還能說話的,意識也蠻清楚,就是有幾個醫生過來問了幾句,就給推進手術室了。沒想到死了,真可怕,這年頭公立醫院也靠不住了。」

「希望你父母有點小傷的時候也給送進手術室里去!」......

每一次刷新,可見點贊、評論、轉發數都在上升。

李本問劉雨荷:「這消息傳開了嗎?」

「恐怕已經傳開了,這不是第一個來找我的問情況的朋友了。」

「院內呢?」

「群里還沒什麼動靜,我估計也是遲早的事。不過也不用為老嚴擔心,我們院不是頭回碰這種事了。」

「死者的家屬有來過?」

劉雨荷搖搖頭否定。

室外突然傳來一陣聲浪,吸引了李本和劉雨荷的注意力。

醫院門口,三十來號人身着白色素縞,前排一個男人端著死者遺像,身旁幾個婦人哭天喊地般叫着喪,保安們奮力攔着他們。

「陳嚴!出來!」那群人一齊喊道,沒有停歇。

不久后,隨着新聞媒體的到來,醫院門口已是水泄不通,緊接着一陣推搡,如洪水決堤般,白色人流湧入了院內,擠佔了救護車的停泊位。

白衣軍跪成三排,記者們扛著錄像機橫移拍攝,鏡頭內,是眾人的跪地全景和吶喊特寫。

「我們不要錢!只要一個真相!一個公道!讓陳嚴出來!」

「讓陳嚴出來!陳嚴!出來!」

早有人見狀報了警,但在警察到來前,這出鬧劇還不會結束。

李本趕到陳嚴的辦公室,發現院長早他一步在裏面,正跟陳嚴交談着什麼。

「院長你放心,理在我們這邊,他們鬧不出什麼花樣。」這是陳嚴送走院長前的一句。

「看什麼,你還擔心我不成?」

「是有些。」李本誠實地說。

「那群人就是雷聲大雨點小的貨色,圖些小錢了事罷了,也不敢真的鬧大,你小子多經歷經歷也就明白了。早些年,我剛來這的時候那才叫凶,直接沖院裏打人、砸設備,後來頒佈相關政策,都收斂不少,已經很少那種傻子了。」

「哦。」

「知道就行了,該幹嘛幹嘛去。」

「陳嚴!出來!」室外的叫喊不絕於耳。

「來了來了!別喊了!」陳嚴就這麼走了出去。

首先圍住他的不是白衣軍,而是那些媒體人們。陳嚴並不在意這些,他一見那個捧著遺像的男人,便來了勁。

「我認得你啊!大前年的時候,也是你小子來鬧事,我記得那次你說死者是你姑父來着!這次死的又是你什麼人啊?」

「是我乾爹!我跟老人家的兒子是結義兄弟!就是你把我乾爹害死了!」男人故作悲憤地喊道。

「問一句,你有幾個乾爹?我沒別的意思,但你知道這些年你在省內各個醫院鬧事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我們整個行業了嗎?你也算的上是個名人了啊,蘇小川,我記得去年你在龍岩那邊也是死了個乾爹?沒說錯吧?前年是三明那邊,死了個奶奶來着?對了,去年你家裏死了不止一個,我記得還有...」

記者們紛紛把鏡頭對準蘇小川。

蘇小川當然沒想到這回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但他作為職業醫鬧者,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自然不會輕易就被擊垮,當即反問道:「你少扯這些有的沒的!我就問你!我乾爹是不是死在你手上?是不是死在你們院裏?你敢不敢對着這遺像說個不是?」

又一批記者將相機挪向陳嚴。

這一問,陳嚴明白,如果正面回答是或不是,必然被其揪住不放,如果避而不答,也會被他污衊為心虛而大肆渲染,無論如何,都是死局,擺明了的陷阱。

蘇小川內心有些自得,對於他來說,最怕醫生躲在院裏不出來,從來不怕當面對質,顛倒黑白,混淆是非,是他的拿手好戲。

陳嚴並沒辦法第一時間回答,蘇小川也不打算給他太多反應時間,就要繼續追擊。

「你乾爹是死於車禍重傷不治,與醫院治療手段無關,更與陳醫生個人無關。一直到昨天夜裏,死者的血親家屬根本就沒進過醫院,一直是陳醫生在照看病人。」李本不知道什麼時候脫了白衣,穿着不起眼的短袖短褲出現在圍觀人群中。

他說的這些,除了陳嚴需要避嫌外,誰都能說,卻誰都不敢說,生怕惹得自己一身騷。

蘇小川的思路一下子被打斷,他問:「你是哪位?」

李本回答:「我是外來的護工,經常在院內照顧病人,昨天正好在現場。」

「簡直胡說八道,我乾爹昨天進來的時候明明還能好好說話,還能動彈,怎麼到你嘴裏就成了重傷不治了?你就是醫院找來的托!」

「昨天進院的人有兩位,一位躺着昏迷不醒,能說話的是另一位肇事者,你可能是把兩人搞混了。」

「我......」蘇小川一時啞口無言,他不能說自己沒弄混,那是自己特意留下退路。

真相總有公佈的時候,死鴨子嘴硬只能把自己玩死,蘇小川做這職業能做這麼久,就是因為他懂得怎麼利用不知所謂的群眾輿論,懂得利用事件漏洞。

人們不會關心一件事情太久,只要自己事先造出輿論聲勢,到後來真相到底如何都不重要,走完正規的調查程序,人們早就忘了這件事了。到時候為了應付警察們,不至於被扣上造謠生事的罪名,必須在事件中央留出一個破綻,以供自己辯解脫罪。而這次事件,他故意要求死者血親別出現在醫院裏,一切交由自己處理,正是留待以後好給自己一個借口——「許久不見老人家,聽說事情如何如何,一時熱血上頭,便如此如此,人之常情,以至於鬧出烏龍。」

現場沉默了很久,突然圍觀人群中有人喊道:「警察來了!」

蘇小川仔細盯着李本,要把這個攪黃自己生意的年輕人牢記下來。

警察驅散了人群,將蘇小川等人帶回局裏問話,這件鬧劇才算告一段落。

當李本下班回到小區時,一群人從後方將他圍住,蘇小川慢悠悠地從後方走來,手中握著一根包着厚紙的鐵棍。

「沒想到這麼快吧?啊?」話音甫落,他便向李本招呼過來。

李本躲過這一下,想要逃,卻被周圍的人抓住。

蘇小川也不惱沒打中他,只笑着說:「把他給拖到角落裏去,看他往哪逃。」

三個人將李本架住,拖行到放置垃圾的角落裏,李本剛被放下,就要起身,結果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又倒在垃圾堆里。

這一次,他避無可避,吃了蘇小川狠狠的十幾棍。

蘇小川顯然不是第一次干這事,下手也有分寸,都往打得最疼卻不至於要命的地方招呼。

李本的意識里,這一段時間是很長的,蘇小川累了,手酸了,就用腳踢踹,完了鬆鬆筋骨,又來個兩三輪,將李本打得鼻青臉腫,疼得難以動彈,這才作罷,晃晃悠悠地離去,放下話說:「你知道報警的後果吧?臭傻逼!」

事實上,李本那時候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耳鳴佔據了他聽覺的全部。眼睛疼得睜不開,視野朦朧地看着天空中不變的黑雲。

然後,黑雲開始了變化。翻湧著,如煮沸的墨水,隨後快速冷卻,化為一面光滑的黑鏡,倒映出整個城市一切,李本似乎在上面看見了自己狼狽的慘狀。

他隱約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上升,離那面鏡子越來越近,有時卻覺得是黑鏡向城市壓迫而來,一種天塌般的錯覺又充斥在混亂不清的腦海里。

不論如何,他終究是觸碰到了黑鏡,與鏡中的自己相合。當他完全浸入黑鏡后,金色成為了一切的背景,視野中出現一個個奇形怪狀的事物,無法用已知的語言去描述這些事物。他們的形體是超越幾何的存在,硬要說的話,可以認為是高維世界在低維世界的投影。

它們與李本的方向相反,他上升,它們下墜。

李本的眼神遊離著,突然被遠處的一個黑點吸引。即使相隔千萬里,那個黑點上仍傳來一股讓他如墜冰窖氣息,自己想要移開視線,卻發現根本做不到,只感覺自身的溫度迅速流逝,最後仿若進入絕對零度般,連意識也隨着時空定格。

直至一道金色閃電衝擊李本的腦海,他才悠悠醒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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