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銀面鬼醫
自刺殺事件過後,沈清歡一行人便改走小路,一路上竟也沒遇見客棧。
她以為那位名叫蒼朮的少年那日便會悄無聲息地離去,沒想到再回頭,少年已跟着自己和武娘上了馬車,如貼身護衛一般守在自己身邊。
一日黃昏時分,武娘在車外生火做飯,侍衛在林里安營紮寨。
沈清歡望着馬車外忙碌的眾人,思緒飛轉,蒼朮定是碧落閣派來護她安全的頂尖殺手,看來那日她並未眼花,的確是南無月救了她。
如今自己對南無月的計劃一無所知,那日他也只讓自己回尚燕按兵不動。但無論如何,自己定是顆重要的棋子,他不可能眼睜睜看着這塊沒上桌的肥肉就此飛走。
呸呸呸,沈清歡甩了甩頭,什麼肥肉。嘆了口氣,被親手送她去危險之地的南無月所救,沈清歡說不出什麼感覺,現在細想起來,這樣的相遇,不知是偶然還是必然。
不過,心中還是有了一絲感激,他留下了蒼朮,即使自己被午夜血腥的噩夢驚醒,至少也能再次安然入睡。
馬車內,沈清歡閑來無事,手指無意識地輕撫琉璃杯沿,回過頭,目光炯炯地盯着少年那凜若冰霜,卻依舊稚嫩的臉。
坐在對面的蒼朮如坐針氈,從來沒有一個女子會肆無忌憚地盯着他打量這麼久。
從小生長在碧落閣的殺手營,來去無影是他每日的必修課,除了領命行事,他極少與人交流,可對面的眼眸就像探照燈一般,明亮地讓他很不自在。
蒼朮不自覺的微微動了動身體,剋制住想奪門而出的衝動。
「認識青黛不?」沈清歡挑挑眉,打破了寧靜。
蒼朮正襟危坐,頓了頓,見少女不見回答不罷休的模樣,只得微微點了點頭。
「不想說話?」沈清歡在現代認了一個乾弟弟,名叫肖涵,關係卻堪比親姐弟,看起來與蒼朮同樣的年紀,活蹦亂跳,無憂無慮。
反觀蒼朮,死氣沉沉,完全沒有同齡孩子的活潑。反正是保護她的人,那便不會傷害自己,無聊的沈清歡立馬起了逗弄之心。
蒼朮偏過頭,擺明了不想搭理她。
沈清歡見狀無所謂地挑挑眉,大刺刺的斜躺下,左手撐著頭,隨意屈起一條腿,一副大姐大的架勢,「不說話也沒關係,可以神交。」
蒼朮對她奇怪的表達方式很是驚詫疑惑,額角不禁微微顫了顫,看着不顧形象,毫無優雅可言的少女,與他一般的年紀,卻一副長者的架勢,怎麼看怎麼怪異。
「芳齡。。。不對,年齡多大啊?」
少女不死心的繼續發問,十步殺一人的蒼朮第一次體會了什麼是生不如死。主子叫他貼身保護,自然不能懈怠半分,但如今看着眼前舉止大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毫無當世女子的溫雅賢良、克嫻於禮。
蒼朮多年冰冷的面具有些龜裂,不知如何應對。
正在此刻,一陣微風掠過,車簾微動,一個緋色的身影應聲而入,
「這麼熱鬧,搭個便車可好。」
蒼朮微眯眼,手握劍柄,下一刻殺機四起,但側頭瞥到男子腰間的佩玉時,即刻收回,風過無痕。
沈清歡暗暗打量著突然闖入的陌生男子,看見蒼朮收起利劍,眼神微閃。
來人龍章鳳姿,紅衣如血,一張銀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濃朱唇色。下顎線流暢如刀削,看不清面容,但眼神卻如鬼魅般妖冶,不似凡人,倒似攝人心魄的妖精。
月華如練,一地艷色。
沈清歡看着閑適如自家般坐下的不明男子,面無表情,自喻已經歷過生死,覺得她即使再遇見什麼奇怪的事,也無感了,緩緩抬手倒了一杯水,聲音清晰無波,
「不好。」
瞬間,馬車內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停滯。
過了半餉,一聲疑惑的語調打破了原本怪異沉靜的氣氛。
「嗯?」男子微歪頭,縷縷魅惑,似不懂,修長精緻的手指微動,便拿起沈清歡才倒好的水,就像本該為他倒的一般,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我說,不想讓你搭便車。」頓了片刻,沈清歡一字一句地繼續說道,「還有,這是我的。」起身奪下男子正欲送到唇邊的琉璃杯,她微揚下巴,一副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架勢,
指尖滑過一絲溫潤,男子微微一頓,抬眼看着對面的少女,神色不明。
沈清歡眼神毫不躲閃,直直地看着男子,不客氣的問道,「你誰啊?」
一旁的蒼朮身子一頓,微微側了測,眼觀鼻,鼻觀心,只盯着眼前的小矮桌。
「陌千訣。」
「幹什麼的。」
「行醫。」
「你?醫術怎樣?」雖然看不見面目,但那微微上揚的眼角,妖媚的眼型,怎麼看都不像懸壺濟世、妙手回春的醫生。
「枯骨生肉,起死回生。」
男子抬手撩了撩緋色髮帶隨意綁住的烏黑長發,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倚在一旁的車壁上,邪魅孤傲中又攜帶了一絲入骨的霸氣。
誇張。
沈清歡不置可否的撇撇嘴,看着男子並沒有想走的意思,她心中有些不快。
看着蒼朮恭敬的態度,她又不好真趕男子走,沈清歡只得忿忿地喝了一口水泄憤。
難道又是碧落閣找來保護自己的?但看着蒼朮的態度和一上車似乎就習慣被伺候的不明男子,又立刻否定了這個觀點。
難道真是什麼大人物?想着男子聊起醫術時那狂傲的樣子,沈清歡皺了皺眉,難道真是傳說中萬人敬仰的神醫?
不一會,武娘上了車,看到憑空多出的男子和看起來淡定自若的沈清歡,眼神閃了閃,便又退出車外。
長夜難明,星月交輝,皎潔的月色也同樣照亮了南梁國的議事廳。
搖曳的光芒中,從一品親王軒轅柘跋望着端坐於龍椅之上的國主,彙報著出訪使臣的近況。
「你的意思是,尚燕國的皇太后找到了下一任神女?」成文王渾身一震,尚燕如今有了新的神女,那。。。他顫巍巍地自龍椅上起身,眼裏霎時充滿著如墨一般化不開的思緒。
軒轅柘連忙上前扶住國主微顫的聖體,急忙回答,「據說是上任神女的女兒」。
「她的女兒。。。還有個女兒。」成文王喃喃著,似不相信,扶著椅背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王上,我們下一步該。。。」軒轅柘看着此刻心緒不穩的王兄不確定地問。
廳內靜若寒蟬,過了好一會,成文王似緩了過來,漸漸平靜了洶湧的思緒,聲音卻似乎蒼老百歲,微顫著響起,「再等等。」
與此同時,才得知鷹衛被襲的尚燕國太后——司馬婺華正卧坐於剔紅夔龍捧壽紋椅上,身後的侍女輕柔地為她捏著肩。
「量這老匹夫也成不了,哀家給的黃金足夠碧落閣把她安全的送回來。」太后撫了撫躺椅上翠綠的雕花,聲音已由剛才的驚詫恢復了平靜,「鷹衛還有幾日可到?」
總管劉坤俯首站立在石階之下,恭敬地回答,「三日後可達。」
「房間可收拾妥當?」
「所有物件一應俱全。」
太後點了點頭,垂眼撫弄著小指上的琺琅彩指套,指甲上的蔻丹,鮮紅如血。頓了片刻,森冷的聲音響起,「那些人都處理了?」
「太后以為?」
「都埋了吧。」好像隨意聊著天氣如何,司馬婺華抬眼漠然地看了看廊外的荷塘,蟠螭燈明滅,映着湖面粼粼,卻無波。
劉坤俯首應下,便退出了大殿,一路上思緒翻飛。
回望這桂殿蘭宮,冷血陰森,這便是皇權,可決他人生死,定他人命運。
他想起家中唯一的小妹初入宮時的青澀模樣,原本都是司馬家族的奴僕,如今這深宮之中白骨堆徹,思念之人也只在午夜夢回,噩夢驚醒時分,卻也只能這樣活着。
活着,便是最大的奢望。
暗嘆一聲,前方領路的宮娥裊裊婷婷,明滅燭光。
尚燕城內,華燈初上,晝警暮巡,風雨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