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謝玘的噩夢

番外-謝玘的噩夢

人說,平陽城裏的貴女中,頭一份應屬白尚書家的長房嫡女-白語。

又有人說,平陽城裏的公子裏,屬謝家大郎謝憫最有風度。

故而老皇帝聽聞后,大筆一揮,成就了平陽城中最美的一段佳話。人人都說,自此以後,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是。

謝大郎第一次遇到白語,是在上元節的花燈會上。

那夜,明月如霜,清冽異常,而燈火如海,滿隘通衢。大郎帶着自家兄弟,正流連於各色燈謎之中。只是那一眼,便瞧見了燈海對岸那一臉明媚春光。

她側身仰頭,應是在辨認兔子燈上的紋路。如瀑的長發鋪在肩后,冷月灑下的光亮,細細碎碎地灑落其上。如玉般的容顏,晶亮的眉眼,彷彿帶着絲絲香味,左彎右繞地鑽入他的心間。

許是知覺到有人投來炙熱的目光,白語霎時的一個回眸,直擊他的心頭,炸開一片煙花般的絢爛,美好得無以復加。

有人說,心悅有很多中理由,而其中一種,定有一眼萬年的驚艷。

玉人在前,美妙無邊,多一分太媚,少一分太淡。這恰如其分的驚艷,縱使克己自持的謝家大郎,竟也生出了想與佳人敘上一敘的念頭。

可一想起已被指婚的白家小姐,大郎萬般忍耐,只能作罷。這一來一回的心思過後,再投以目光,芳影早已不得尋覓。

大郎深深地嘆了口氣,剩下的時間裏,也沒了游弋燈會的好心思了。只當是神女入夢,摁下不表。

再見白語,卻是在洞房花燭之夜。

謝家大郎對於白家小姐,並不排斥,也不期待。世家之間,這樣的婚姻比比皆是。作為謝家的下一任繼承人,自出生他便帶着老侯爺的期許,守着威遠侯府的責任。況且帝皇賜婚,已是無上榮耀。

為此,縱使日後成親,發現白家小姐只是徒有其名,他也做好了以禮待之的準備。

大紅燈燭搖曳生姿,從天明晃到天暗,映襯得新房溫馨無比。喜稱挑起的那個瞬間,即便有了準備的謝憫,心底深處仍難耐新婚男女的好奇與渴望。

而如同那夜燈會上的電光火石般,喜帕落下得剎那間,他定是失去了呼吸,否則胸中為何透不過氣來。

訝異之感熊熊襲來,繼而是難以置信的激動。

新娘穩穩地坐在床側,恬靜美好。雖然低着頭,瞧不見她的全貌,但只一個側面,他便認出她來。

上天竟如此待他深厚,午夜夢回輾轉反側皆無法忘懷之人,如今竟成了自己的妻子。這樣的喜悅,太直接,喜得他連洞房花燭小登科之日,都露了怯,差點都沒成事。

一日很短,卻也很長。故此,往後的諸多不順心之時,每每回憶那一晚,謝憫依舊能樂得笑出聲來。

新婚的日子,恬淡而美好。妻子實在太美,縱是日日相陪,他都覺得不夠。

妻子性子是真的冷,話也少,長輩在時,能多說上幾句。如是二人相處時,多半是謝憫在聊。但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女子宜嫻靜,且新婚不久,兩相不熟,羞怯多半是有的。

妻子從不與他爭執,一直安安靜靜地當着威遠侯夫人。別人都說,謝憫福氣太好。他也深覺如此。故而,他覺得這便是世人心嚮往之的兩相繾綣。

就如此這般的,開過了梨花,送完了海棠,白語有喜了。

這是謝家第一個孫輩,闔家上下都歡欣雀躍,也小心萬分。謝憫喜得合不攏嘴,對白語更是體貼。

只是妻子懷孕,身子不適,每日都是懶懶的,不願多說話。每每自己走得近些,常惹得她嘔吐不止。久而久之,他都不敢再過於親近,只能每日從下人口中得知妻子的一二三事。

女子懷胎,十月落子,諸多苦楚。而謝憫提心弔膽得在遠處陪了十月。每次聽聞她進食不爽,或是小憩不適,他都心焦不已,恨不得立刻跑到她跟前,哄着她吃飯,抱着她入眠。

他想,妻子定是希望他如此的。

而後來的後來,他才明白。所謂情深,不過是場笑話罷了。

謝玘的降臨,滿足了他成為父親的美好幻想,也成全了謝家侯府終有了子嗣的期待。而他與妻子,卻漸漸走向了冷清的陌路。

剛開始,他不去理會她的說辭。什麼產子後身子孱弱,已不宜伺候,終有愧意,妻願為大郎尋覓一二美妾相伴,代為伺候云云。

可到了後來,她真的不願再見他,即便他強硬地相見,也是一副冷麵冷心,連起碼的寒暄也省了。晚間時,更有美人送至房中,端得是任君挑選之姿。

他不解,為何只是產子,怎的就變成了這般。身體虛弱,養著就是了。難不成他是那尋花孟浪不知體恤之人么。

他嘗試解釋,嘗試溝通,但久了,卻也累了。油鹽不進,說的就是她了。

這樣僵持了一年之久后,白語搬離主屋,挑了府里東北角的一處小院居住,名為靜養。謝太君本還想調和一二,多次嘗試后,也最終作罷。

謝憫也不急於一時。他想,妻子畢竟年幼,經事不多,恐是產子一事,讓她有些后怕。故而未攔著,差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等時日多了,自會想通。

雖不與妻子同住,但不可阻止他日日前去探望的情意,即便有時只能在院外張望一二。妻子身邊的老嬤嬤看不下去,私下勸他還是納幾房妾侍。可已見過清風朗月,怎還會貪戀那黯淡星子。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日子走着走着,竟也過了好多年。而妻子,好似一年較一年沉靜,有時候他都覺得她要羽化成仙了。

可這樣的錯覺,在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午後,被無情的戳破了。

他記得那日的小院,格外的清凈,如入無人之境。廊下只有一個小丫頭坐在台階上,耷拉着腦袋,打瞌睡。

小院裏的瀟湘竹隨風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響。清冽的竹香,如同妻子身上的味道,讓人心神都覺得高潔許多。

小丫頭很困,直到他走進屋子門口,都不見她醒轉過來。他笑着搖搖頭,輕輕去推屋門。指尖將將觸及門板,便是一滯。

這是什麼聲音?

謝憫不敢去猜,不敢不想。不會是自己想的那般,絕對不會。

那日他在門口停駐許久,生生聽夠了該聽的,可還會沒有勇氣去推開那扇門,倉皇而逃。

人逃了,可心好似留在了那個小院門口,怎麼也無法安放下來。

夢曾經太華麗,卻也實現了。曾經有多美好,現今就有多荒唐。

他不敢去揭開那層齷齪的面紗,去問一問心上人到底有沒有存了心。

承認吧,他實在是害怕。

但疑惑如魔種,在日日夜夜的揣測中,發了根,長了芽,在黑暗中滋生出邪惡的藤蔓,纏繞着他,不得解脫。

終於有一天,他推開了那扇門,走了進去。入眼的一切,令人可笑,可悲,可憎。他覺得他定是瘋了,讓這麼殘酷又噁心的事實攤開在自己的面前。

原來她並不嫻靜。

瞧啊,那不安分的纖纖素手,正攀附在那男人的肩上,抓撓出一道道血痕。還有她的眼神,迷離遊盪,散發着鬼魅的氣息,白齒朱口中竟也能聽到勾人的吟哦。

那一具曾宛若新月的酮體,定不是他妻子的,定是入了邪,中了魔。於是,他輕輕地走過去,高高地舉起,又重重地將刀光插入那『邪祟』身上。

看啊,只是幾下而已,妻子就安靜了,連同那邪祟也驅逐了,一切都清凈了。

他笑着將妻子摟在懷裏,看着她驚恐未閉的雙眼,竟一點都不怕了。

血漫了開來,染了一地,彷彿整個世界都成了紅色,一如那夜的洞房花燭。

在最後的迷濛之際,他彷彿聽到周遭過分嘈雜的人聲,可已經不重要了。只是閉眼之時,隱約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正默然地立在那裏。

阿玘,爹爹最後送你一句。

世間萬物,最要不得的,便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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