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醉酒

第7章 醉酒

蕭家大公子回朝請罪時已是戰敗消息傳回肅和的一個月後,蕭衍一身素衣,風塵僕僕,還未來得及回蕭家報平安,就先跪在了越王議事的大殿外。

幾萬人的大軍,只剩下了一個蕭衍,一個看起來完好無損的蕭衍。朝臣各懷鬼胎,向來與蕭家不對付的葉丞相不急不躁地問道:「聽說將軍帶領的軍隊無一生還,可將軍模樣安好,着實讓人吃驚。」王座上的越王眉頭皺起來,顯然是葉丞相的話讓他有所思。

「臣不敢有瞞於王上,」蕭衍說:「臣本身負重傷,承蒙一年輕姑娘相救,方才得以苟全性命,回京請罪。」

越王似是來了興緻,舒展了眉頭問:「什麼樣的年輕姑娘?」

堂下的蕭衍似乎是在回想那個白衣女子的模樣,可思來想去,都記不起她的樣子,腦中一直沒能抹去的,是一襲鮮紅的衣裙。他這小半生十幾年活過,只記得一個愛穿紅衣的姑娘,葉家的混世妖女,那個不可一世的葉離。可又怎麼會是葉離,葉離對他,只有滿嘴虛情假意的歡喜。

蕭衍垂首而道:「臣有愧,並不記得那位姑娘的容貌。」

年邁的王上眯着眼,似乎是要洞穿一切,堂下少年將軍的話,究竟是真是假。越王思量良久,寬赦了蕭衍的罪責。

葉離是在盪鞦韆的時候,得知蕭衍被寬赦的消息的。

少女輕蹙的眉頭舒展開來,輕輕地閉着雙眼,把腦袋放在並不怎麼穩妥的掛着鞦韆的繩索上。葉離喜歡閉着眼睛盪鞦韆,那種握不住安全,遊走危險的感覺讓她歡愉。她其實也並不擔心會落下鞦韆來,在她認識了十七之後。

沒人知道丞相家的千金曾經在屍橫遍野的邊關救下了太傅家的長子,不必有人知道。若是蕭衍知曉了這份救命之恩會如何,葉離從來沒有想過,她歡喜蕭衍和蕭衍討厭她,並不衝突。

十七落在扶桑木上,抖落了窸窸窣窣的樹葉:「他平安無事,月淺說他三年之內都不會出什麼大事。」葉離微微抬起頭:「那麼,三年之後呢。」十七憑空化出一壺酒來:「月淺始終肉體凡胎,只能推算三年之內的事,這已經損她不少精力。她這兩日在府中修養,閉門謝客,你帶去的扶桑花盡數枯敗才得以讓她短時間內恢復元氣。」葉離伸出手,討要十七手裏的酒,臉上帶着笑,眼睛彎彎的:「我連累你又白白損了一束扶桑,你且將酒壺給我,我自罰一壺。」坐在樹上的十七輕輕落在葉離跟前,長長的衣袖帶起一絲風來,吹動了葉離有些凌亂的耳發。她將酒壺遞給葉離,又騰出一隻手來扼住葉離的手腕:「你也不過是貪圖我壺中陳釀,以為我不知曉你的心思?少喝些,你若醉倒,我便讓花娘將你扔出去。」

葉離接過酒壺,咕咕咚咚地直灌。

真是瘋魔了。好好一壺酒當做清水般三兩下灌了下去,以為能讓自己糊塗些?葉家蠻橫不講道理的大小姐,其實不過是個傻子。暖才文學網www.ncwx.net

「我初見他時,是在正陽街口子上那個賣冰糖葫蘆的老頭子跟前。」葉離的雙眼已經有些迷離,果然十七這樣怪異之人喝的酒不是肉體凡胎撐得住的。

葉家的小姑娘被看不見的氣澤穩穩噹噹地護在鞦韆上,懷裏藏着酒壺,嘴裏嘟嘟囔囔,說的儘是些不曾與人聽的渾話:「他那時還不認得我,他撞倒了我。其實是我撞上了他,可我見他那樣容貌,我也便想要訛他。我拽着他的衣角,大吵大鬧,在大腿上掐了一把,便將眼淚也疼出來了。

「他素來說我虛假,可我不也就是虛假得可怕嗎。我們初見,便敢訛他,而且那時我還不曉得他竟是當朝太傅的長子。若那時知曉了,又如何呢。我難道便遠離他,從此不受他那皮囊的哄騙?不會的啊,葉離這樣絕頂驕縱絕頂跋扈的人,莫非也會懼怕朝堂上兩家的老頭子從來沒有和過的政見嗎,真是個笑話啊。故而我當初確確實實趴在了他腳邊,蓬頭垢面得沒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樣子,圍在旁邊看熱鬧的人都在笑話我,似乎是看出了我拙劣的伎倆。那麼,整個肅和難出其右的少年才子蕭衍,又豈會看不出來呢。

「他伸出手來牽我的時候,我竟然忘了伸出我的手。你又可知我那時在想些什麼呢。我年幼的時候,最愛聽些光怪陸離的故事,也就最愛胡思亂想,我在想啊,他的手真好看,許是他其實是白玉化成的妖怪,這樣才有了一雙白玉般的手。我拽着他衣角,抱着他腿肚子的那雙手,雖是粗粗短短,但也乾淨小巧,饒是府中的丫頭,每日也為我細細清洗三兩次。可我不敢去牽他。我也會有這樣膽小如鼠的時候,是怕我弄髒眼前這個好看皮囊的的白玉妖怪。

「我混混沌沌地順着他爬起來,又混混沌沌地同他說話。其實我說起話來的時候,還是沒有臉皮。我眼見着他笑意盈盈

「『姑娘安否?』

「『安。』

「『玉璧一隻,與姑娘賠罪。』

「『笑納。』

「誰會想到他那樣隨意結下隨身佩戴的玉璧,我想不到,可我歡喜。我從此只想着他白玉般的雙手,冰冰涼涼的笑意,還有那個經年累月被我撫摸得更加光澤的玉璧。我是怎麼了呢,我歡喜他啊。我想了許久,才覺得,那時若是這肅和城裏任何一家公子王孫,我或許都不會那樣無賴,我撒潑打諢也不過是因為眼前的人是蕭衍而已。在我還不識得他的時候,先歡喜他。」

十七靜靜地聽完葉離的酒後胡言,這樣一段故事她與葉離相識十幾年也未聽得葉離說出來,到底多悲哀,到底多卑微。

葉離還是靠在鞦韆上,只是不再嘟囔,像是說完了堵在心口的石子,也就不知是睡着,還是假裝看起來如同深睡。一覺過去,酒後的事情就都會忘乾淨,就如同這麼多年來不曾提起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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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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