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舊夢

第53章 舊夢

古宅幽深,其中亭台軒榭皆有大美,地面已幾近被青苔徹底覆蓋,在院角處有幾株不知名的花樹隨風搖曳,青竹碧綠,清泉潺潺,其間多雜有風鈴之聲,微風拂過,風聲水聲竹聲風鈴聲,聲聲動人耳,倒真是有那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的意味。

只是古宅美則美矣,卻著實寂寥,偌大宅院,竟只有兩人在古宅向陽處待著,一大一小,皆是女兒家。

大的那位約摸有三十來歲,躺在一張紫檀藤椅上,柳葉齊眉,三千煩惱絲垂於胸前,明媚的眸子似乎會說話,無言卻自有動人處。

小的是個大概七八歲大的女童,臉蛋滾圓,一身雪白衣裙,好似是那精靈,和躺著的女人一樣,女童眼生的極美,靈氣斐然,哪怕年齡還小,卻已是個美人胚子。

躺在椅上的女人笑容恬淡,就是臉蛋頗為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女人側過臉,看著那站在椅前愣愣看著她的女童,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蛋。

「靜依,娘今日很難看嗎,你老這麼看娘作甚?」

女童搖搖頭,嘴唇癟了癟,眼角含淚:「娘親才不難看呢,是靜依想爹了,他怎麼都不來看看靜依,還有娘親你,近來的氣色是越來越差了,是不是二姨娘三姨娘她們又來欺負你了?」

女人柔柔笑了笑:「沒有,娘親只是有些累了。」

「是嗎?」女童撅了撅嘴。

「是呀,娘親怎麼可能會騙靜依呢?」

「嗯呢。」

女人眼底藏著哀傷,她緩緩坐起身來,張了張雙臂,那女童乖巧著鑽進女人的雙臂之間,女人將其抱的緊緊的,下巴擱在女童的小腦瓜上,二人一同望著不遠處的那串風鈴,風鈴上歇著一隻斑斕蝴蝶,雙翅輕閃,卻偏偏不動。

「丫頭啊,如果娘親有一天不見了,靜依能不能照顧好自己呀?」

女童搖搖頭,很認真掰著自己的小胖指頭,一根兩根三根,最後十根手指都齊齊伸直。

「不能呢,靜依還不會穿衣服,不會梳頭髮,不會扎辮子,不敢一個人睡,嗯,還有,還有就是靜依很害怕二姨娘她們,還有那兩個壞哥哥,天天欺負人家,若是娘親突然不見了,靜依會很傷心的。」

女人死死咬著嘴唇,兩行清淚從眼角流下,輕輕滲入女童的墨發之內。

「娘親你怎麼哭了。」女童帶著哭腔:「娘親不哭,靜依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哪怕,哪怕是娘親哪一天突然不見了,真的,只要娘親現在不哭,靜依就說到做到。」

女人用手抹了下臉,說了一句好字,好字極重,似乎用盡了女人全身乃至一生的氣力。

「嗯,靜依真乖,娘親不哭了,再哭就是小狗,咱不能讓二房三房他們看笑話,你爹不愛咱們,咱們就自己愛,你說好不好啊!」

「好呢。」

「靜依啊,你以後可不要像娘一樣,找夫婿一定要找個對你好的,哪怕他窮一些也沒關係,只要他聽你的話就行,還有啊,一定不要讓他和別的姑娘過多來往,你要讓他時時刻刻待在你身邊,要讓他逗你笑,也不許騙你,還不許讓你哭鼻子。」

「娘親你今天好奇怪啊,靜依還這麼小,怎麼會找夫婿呢,靜依要一輩子陪著娘呢。」

「傻孩子,娘早晚都是要走的,怎麼能一直陪著你呢?」

「靜依才不管這個呢,反正娘親要一直一直都陪著靜依,否則,否則靜依就不要理你了。」

「好好好,娘會一直陪著你的,只要你肯好好吃飯,肯好好睡覺,肯快快樂樂的長大,娘親就會一直在你身邊。」

「嗯,靜依聽娘親的。」

「乖,娘剛才哭了,肯定不好看,靜依能不能去外面玩一會兒呀,娘化好妝就出來找你。」

女童有些疑惑,只是並未多想,她從女人懷裡跑出去,回頭再回頭,看見娘親點頭笑,她才高興起來。

娘親好奇怪啊,女童心裡想著,她跑到古宅角落,那裡窩著一隻白貓,毛髮軟綿綿的貼在身上,女童蹲下身來摸它,白貓愜意的喵了一聲,女童並未發現,女人離開之前,風鈴上的那隻蝴蝶,突然間便振翅高飛,好像要一路衝到那天上去才肯罷休。

女童摸著白貓,卻突然感覺心口生疼,她下意識的起身叫了一聲娘,沒人答應,女童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她趕緊小跑著沖向娘親房間。

門開了,房梁之上掛著一個人,舌頭伸的長長的,眼睛瞪得很大,裡面藏著什麼,女童並不知道,她只是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個字。

「娘!」

……

平遙鎮,留客樓,天字型大小房,初升的朝陽透過窗子,撒下無數光亮,臨窗的床上躺著一名絕美女子。

她有著很好看的柳葉眉,也有著一頭令人艷羨的三千煩惱絲,髮絲垂在胸前,眼角濕潤,連帶著枕頭都濕了大片。

「娘!」安靜依臉色蒼白,猛的坐起身來,喘著粗氣。

「這是?」安姑娘有些疑惑的看著眼前陌生的房子,昨夜的記憶緩慢蘇醒。

安靜依依稀記得昨晚自己好像被敲暈了,她想也不想就趕緊起身,路過桌子的時候一把抄起螭龍劍,抹了把臉便衝出門外。

「葉老師,瑾辰,等我。」

平遙鎮沒有多大,安靜依也沒興趣閑逛,稍稍辨別一番聖人村的方向,姑娘提著裙擺迅速離去。

只是走著走著,安靜依便慢了下來,經過一座破廟之後,姑娘終於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聲音傳出去好遠好遠。

安靜依沒想到她還會夢見娘親臨終時的情形,那時她才八歲,什麼也不懂,在娘親說了那些古怪話之後傻乎乎的就跑去玩了,在後來的歲月里,她不只一次的問過自己,如果當初她沒有去玩,結果會不會就不一樣了?如果她跟著娘親進屋,她會不會就不舍的丟下自己一人了?

答案其實都是否定的,她知道的,娘親當年是實在撐不下去了,不然也不會想到去死。

安泰這個負心的男人,曾經窮困之時海誓山盟說的是一套又一套,對娘親自是極好,可是後來隨著地位越來越高,他的心就變了,納妾十五房,這在整個京城高官家族之內都是獨樹一幟,當然,其他家族也不是沒有比他還要過分的人,家中美妾同樣成群,但那些人起碼還會對自己的髮妻裝一下,可安泰呢,竟是連裝一下的心思都沒有。

當年娘親上吊之後,安泰對外說起來是悲痛欲絕,可安靜依卻是知道的,他在家絲毫就沒有悲痛的樣子,哪怕在娘親的靈堂之前,他還是和二房三房四房那些賤人笑的很開心,安靜依至今都記得他抱著二房時的那副嘴臉,真真是叫人噁心。

所以自娘親死後,她便再也沒有叫過安泰一聲爹,在家裡見面連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叫他大名,當時的安泰最氣她的這種態度,於是她這個天底下最讓人噁心的爹便開始任由他的二房和三房天天欺負自家正妻所生的嫡長女。

那些賤人巴不得她娘死,自然對她也沒什麼好臉色,天天剋扣這個剋扣那個的,給她送來的飯連下人都不一定會吃,她的哥哥每天都變著法的來欺負她,還對和她相依為命的泠泠動手動腳的。

後來她便碰見了師父,天下第二這個名頭的含金量不需要多說,安泰對她的態度一下就變了,對外宣稱說自己最愛的就是他這位長女,而那些賤人們也學聰明了,陰陽怪氣難免,但確實是不敢再搞什麼小動作了。

然而已經長大了的安靜依可不管他們怎麼樣,在她成為修士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兩位哥哥連著打了一個多月,一個胳膊斷了,一個腿斷了,至於那些賤人,則是被安靜依故意找了個由頭,把那幾位賤人的臉都給抽腫了。

安泰聽說這件事之後,那叫一個震怒,氣勢洶洶的便來找安靜依,可當安靜依把螭龍劍放在他脖子上的時候,這個男人立馬就慫了,一個屁都不敢放。

但後來似乎是覺得沒面子,堂堂西楚宰相居然讓自家府上的高人們來收拾安靜依,只是那些高人再高,能比的過她師父?

陳文伯當時聽說了這件事之後,提著赤霄便去了宰相府,把那些所謂的高人嚇得是面無人色,老人只說了一句話,老頭子我無牽無掛的無所謂,我不管你安泰在官場上如何,以後這安府之內,不管靜依做什麼,你都給我乖乖受著,若再做出這等不當人父的腌臢事,你看我敢不敢把你的腦袋割下來喂狗?

當個人武力達到世間最頂峰,皇權便沒有那麼大的束縛了,除非朝廷下狠心,否則還真奈何不得像陳文伯這樣的宗師,當然,這也只是個例,畢竟宗師只有十個,至於你其他的武人,若不想死,還是乖一些的為好,所以朝廷也不可能為他安泰這般大動干戈。

而且這還是一些丟人的家事,對於安泰那樣一個愛面子的人,自然不會將這等醜事宣揚,竟是硬生生的受下了這等侮辱,以後果真就不再管安靜依了。

安靜依並沒辜負自家師父的苦心,這些年來,在安府可以說她就是放個屁,整座安府都要抖上三抖。

朝堂上的事她並沒興趣,可在安府,哪怕你是宰相,也得給我乖乖的,想叫你名字就叫你名字,想整你的小妾也就隨便整了。

安靜依知道,從自家爹這個層面上,這種行為很過分,可以說就是不孝,可對於她安靜依來說,你既然不當人父,那我何必孝敬你?既然你害死了娘,既然你任由你的小妾欺負自己的女兒,那麼這些就都是你應得的,你安泰但凡能有那麼一絲惻隱之心,我安靜依又怎麼會變成這樣?會沒有安全感?會變成一個虛偽到令自己都作嘔的人?

安姑娘哭了好久,她一直以為經過這麼多年的報復,她應該會很解氣,很快樂的,然而當她做了這個夢之後,她才知道,原來有些看上去很快意的報復,其實並不能使人快樂。

安靜依緩緩起身,深呼口氣,臉上露出一個同以往一樣的笑容,從娘親死後,她便學會了一件事,任何時候都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實情緒,哪怕是哭,也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再哭。

蕭瑾辰是個例外,他是唯一一個能讓安靜依哭,也能讓安靜依不顧一切的男人,所以,她要去找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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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鳴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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