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憶

春和景明，日光瀲灧，錦繡院窗前一位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女正側卧在榻上淺眠。少女身着桃粉色百蝶妝花褙子，梳着雙丫髻，髻上簪著兩朵精緻的鑲珠簪花，晶瑩白皙的小臉襯得唇如櫻花，眉如墨畫，微卷的睫毛輕顫著，如將要展翅的蝴蝶般。

鶯歌打簾進來看見姑娘正在小憩，拿起榻上大紅金絲如意團紋錦衾輕蓋在雲錦身上，取走躺在榻邊的書，便悄悄退了出去。

少時，雲錦緩緩睜開雙眼，稍稍上揚的媚眼映着清澈如水的眼眸，細細看去卻有絲絲冰冷的寒意，儘管年紀尚小，那眼角眉梢的嬌艷卻是掩不住的。小小年紀就生得如此顏色，不知長大後會是怎樣的傾國傾城！

雲錦掩住眼底的寒意。

重生醒來已經五日了，但不時出現在夢中冰冷徹骨的寒潭，仍會驚得她一身冷汗。

她乃大夏朝舉足輕重的蕭大將軍之么女蕭雲錦，自小便在父親和兩個兄長的呵護中長大，在這永興城中也算是天之嬌女。十三歲那年她偷偷上街時撞上了受驚的馬車，千鈞一髮之際被當朝探花郎韓之舟救下，抬頭望見日光照映下朦朧的俊美側顏，雲錦的小臉爬上了一團紅雲，心跳如小鹿般亂撞，陌生男子的氣息久久縈繞在鼻尖。

雲錦及笄后韓之舟便上門提親，雲錦不顧父兄的反對執意下嫁給韓之舟，記得她出嫁那天父兄眼中的不舍和緊鎖的眉頭，想來父兄也清楚韓之舟不是良人吧，怪只怪她被他溫文如玉的皮相蒙蔽了雙眼而已。

韓家在永興城裏只能算是中等清流之家，因着出了一位探花郎才被世人關注。後來啊，呵！雲錦想到這裏便忍不住自嘲，什麼兩情相悅！什麼琴瑟和鳴！韓之舟在成親僅一月之際就迎了他的表妹柳玉汐入門，之後再也沒有踏進她的院子。柳玉汐雖是個清秀美人，容色卻是一點也及不上雲錦的，但韓之舟偏偏喜歡她身上那股清麗高潔的書香氣，反倒嫌棄雲錦生得太過妖艷。想她當初作為新婦還一心想要討好這位寄養的表妹，陪嫁的珠釵首飾流水似的送到柳玉汐的院子裏。回想成親那晚韓之舟借口酒醉睡在前院書房，自己還巴巴的命人送去解酒湯，想必那時他卻是在與柳玉汐翻雲覆雨吧！

雲錦畢竟是從小被嬌慣長大的，將軍府應該有的傲氣一點也不少，儘管每夜守着凄冷的空房，在人前仍日日強裝着笑臉，只是背地裏不知受了多少下人婆子的嘲諷。自覺無顏再見父兄，雲錦和娘家的聯繫越來越少。短短五年時間，韓之舟憑藉着蕭家的權勢坐上了正三品通政使的位置，而柳玉汐接連旦下一女一子，更在韓家坐穩了位置。就在韓府花園的荷花池邊，一向高潔如蓮的柳姨娘一把將她推了下去，而她身後冷眼旁觀著的是雲錦的陪嫁丫鬟秋鶥，不，現在應該叫秋姨娘！

「你以為表哥是真的想娶你嗎？不過是看重你父親在朝中的地位罷了，我和表哥從小兩情相悅，他喜歡的只有我！現在你擋着我和我兒子的位置了，所以，你去死吧！」

冬日的寒水刺痛着她的皮膚，寒冷像潮水般向她湧來……

雲錦望着窗外的桃樹愣愣的出神，她最喜歡桃花嬌艷的模樣，韓之舟卻喜歡梅花的傲骨，前世她將院子裏的桃樹盡數砍去，四處尋來珍貴的梅花栽種。前世是她識人不清，平白招人利用，怨不得旁人，如今她要活得好好的，要過上舒心的日子，定不要父兄為她傷懷，才能不辜負老天給她的這般恩賜！

那廂，丫鬟們聽見屋內的響動紛紛進屋，端茶送水，伺候梳洗，鶯歌端上一盞紅棗蓮子茶並上一些糕點，雲錦就著茶吃了一些，青鸞才上前行了禮道：「姑娘，老爺方才回府了，同兩位少爺在書房。」

雲錦「嗯」了一聲。錦繡院中的丫鬟，兩個一等皆是十五歲的年紀，青鸞沉穩，鶯歌機謹，一直打理自己的貼身事務；四個二等丫鬟年紀只有十二三歲，百鴒靈巧，鸝兒活潑，還有老實的春鵲和…秋鶥。娘的陪嫁丫鬟王嬤嬤在娘去后便一直跟在她身邊照顧，還管着母親留下來的嫁妝，並著六個三等丫鬟兩個管事婆子都是當初出嫁跟着她去了韓府的，前世她死後她們也不知會被糟踐到什麼地步。

而雲錦怎麼也沒想到，一向討巧的秋鶥前世會在柳玉汐有孕時爬上韓之舟的床，雖說韓之舟和柳玉汐兩情相悅，但終究還是抵不過男人的慾望和貪婪。

記得青鸞曾跟自己提過秋鶥模樣生得好，也不是安本分的，她念著秋鶥畢竟是從小跟着自己的丫鬟也沒有在意，還和青鸞生分了些。這一世雖是不會再嫁入韓家，但秋鶥是不適合再留着了。

一眾丫鬟看着自家姑娘因風寒大病一場醒來后性子大變，以前天真爛漫的性子好似更清冷沉穩一些，嬌艷的容色愈發如待放的含苞，看得丫鬟們移不開眼。

「院子裏的桃花也快開了，鶯歌你去折幾隻好的，再去庫房尋個瓷瓶插上。」雲錦放下茶盞道。

鶯歌道了一聲是便退下。

雲錦起身理了理褙子道：「青鸞、鸝兒，隨我去書房。」

「雖是春日，晚些仍有些涼氣，姑娘大病初癒還是小心些。」青鸞取出一件蜜合色折枝茶花披風為雲錦披上，擁著出了錦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