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秦牧身無長處，只能憑著年輕力壯去鏢局討了份工作。

20歲那年他娶了獵戶的女兒為妻，23歲那年押送貨物被人劫鏢，不幸遇難。

它悲痛的卧在他的屍體上，三天三夜不曾離開。

他的妻子帶著親友拿著棍棒來要屍體，它搖身一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神獸，叼著他跑進了深山。

幾日後，它為他續命成功，自己卻又一次昏了過去。

醒來時，他風塵僕僕，腳上、手上都是血泡。

它問他去了哪裡，他說回了趟家，本想告訴妻子我活了，才發現不過兩日屋裡就多了個男人。

它咬牙切齒的說：「我替你殺了他們。」

他卻笑著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變戲法般的從背後掏出兩隻燒雞說：「所以，我看家是回不去了，就把家裡僅有的兩隻雞給你偷來了。」

自此以後它便同他一起住在了山上，野味野果果腹，茅草枯木為衣。

它大部分時間以一隻小狐狸的形象跟在他身後，因為這樣比較節省靈力，偶爾也會變成少女的模樣幫忙，比如拔雞毛的時候。

秦牧本來對它說，打算養好了身體就下山找份工作，掙錢給它買雞吃。

但是他的身體卻每況愈下，幾年後，連走路都要拄著拐杖了。

突然有一天，他倒下了，身上全無活人的氣息，它又一次為他續命，又一次昏倒。

睜眼時，正瞧見他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從山下回來。

他望著它，眼神有一瞬間的明亮，繼而陷入無限的黑暗。

他說，我聽說七姨太被你救活以後，沒出一年就死了。你的續命法術要一直不斷的續才有用，是嗎？不要再為我浪費精力了，我能感覺到我的身體已經堅持不下去了，這顆心臟也早就不跳了。

它化作少女的模樣撲進他的懷裡，哽咽著連連搖頭，「你不能死，你說過要娶我做媳婦的，」

他伸手，輕柔的抹掉它頰上的淚珠，「那就今天娶你吧。」

「皇天在上，後土為證，我秦牧願娶小狐仙為妻，今生今世，至死不渝。」

它記得那天陽光特別好，溫暖的風拂過面頰，樹林的葉沙沙作響，陽光穿過茂密的森林，星星點點落在他的臉上，他笑起來，眸中星光璀璨，一如初見。

他輕輕地撫摸她少女略帶稚氣的臉龐，一個冰涼的吻落在她的額頭，劃過眉梢，從眼前墜落。

他倒在了她面前，倒在了秋風和煦的新婚之日，再也沒有醒來。

但是它不同意，它不同意他死！它不會讓他死的！

它帶他來到極寒之地，冰凍他的屍體。它不停地為他續命，昏倒了就等醒來了再繼續，即便他看起來完全沒有復活的跡象。

那也一定只是因為它的靈力不夠，只要它不停的續，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醒過來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百年，還是兩百年。

她從冰雪中睜開眼，看到如同嬰兒般蜷縮在她的懷裡的秦牧。

視線被漫天風雪覆蓋，乘黃漸漸從回憶中晃過神來。

正坐在屏幕前嗑瓜子的夏熠瞳一個機靈，急忙又跑回剛才那根柱子旁，抱緊柱子防止自己被吹走。

乘黃看向那個屏幕，屏幕被一分為二，一半還飛舞著白茫茫的風雪，是它回憶中的最後一個畫面。

另一半上是它和他結婚那天穿著大紅喜服的樣子。

它看向現在的秦牧，發現他目光渙散，如同被使了定身術一般僵坐在地上。

它又看了眼正靠在牆上，若無其事的抽著煙的白刑。心想，記憶操控是很少見的妖術，需要擁有強大的天賦才能修鍊，看樣子這個叫白刑的妖怪不簡單。

「記住了嗎？」一道溫厚的聲音突然響起。

乘黃愣怔了一下，激動的衝到屏幕前。

那是秦牧的聲音沒錯，他就是它的秦牧，即便他突然變得和孩子一樣，但是在他的記憶里他一定記得一切。

「嗯！」突然，另一個嬰兒般稚嫩的聲音響起。

它呆住了。

「這就是我妻子的樣子，她還有一個樣子是這樣的。」

屏幕上又出現它變身為小狐狸的樣子。

「我知道我已經死了，而且這一次我有預感，我不可能再回來了。」他的聲音突然充滿了悲傷，「但是我沒想到，在我的體內竟然會誕生一個你，你是妖怪嗎？」

「嗯！」

「可以活很久的那種？」

「嗯？嗯。」

「你聽起來好小啊，連話都不會說。但是我也只能拜託你了，拜託你記住她的樣子，如果可以，等你長大，請變作我的樣子，替我照顧她一生一世。」

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它全身止不住的顫抖起來，金色的星輝瞬間將它包裹住，發出刺目的光芒，光芒暗淡后，它已經變回了小奶奶的形象。

她顫抖著伸出手，一步一停的走向秦牧。

秦牧的臉突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露出森森白骨，骨架塌落在衣服里堆成一團。

白刑掐掉煙，左手拎著準備逃跑的夏熠瞳，右手掀開秦牧的衣服。

只見一個白胖的娃娃咬著手指，一臉委屈的縮在衣服里。

「乘黃為人類續命的能力，說白了和百骨草之妖類似，都是將本不屬於人類的靈力強行輸入體內，利用這股力量為已經失去生命特徵的肉體供能。但是人類的肉體承受能力有限，所以不管你多努力，他依然不可能一直活下去。至於他的骨頭為什麼會成妖，我估計是秦牧死後，你不斷的朝他的屍體輸送靈力，他的骨骼吸收了這些靈力，慢慢有了覺醒就成妖了吧。這就和懷孕的妖怪，在懷胎期間就把妖力給了胎兒，所以胎兒一生出來就是妖怪一樣。」白刑說。

「所以它，算是他和她的孩子嗎？」夏熠瞳指了指屏幕、乘黃、和嬰兒。

嬰兒眨眨眼，圓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轉了一圈，叫道：「媽媽！」

乘黃急忙跑過去，一把將它抱進懷裡。

白刑眉梢抖動，這個骨頭精還真是聰明啊，真會找靠山。

「但是根據妖界和神界的協議，人界和妖界的所有妖怪都歸妖界管理，所以我還是要將他帶回妖界。」

白刑朝她伸出手，乘黃立刻後退一步，警覺的瞪向他。

白刑丟掉夏熠瞳拍拍手，收回了屏幕。

他眉心微蹙，一臉嚴肅的看著乘黃，突然將手伸進了上衣口袋，然後——掏出了一張名片。

他雙手握住名片的邊緣推到乘黃面前說道：「但是呢，現在妖界針對神界移民有相當好的政策，不僅免費提供公寓，還可以減免下一代的學雜費等，連就業都有專門的部門負責。」

額……夏熠瞳探出頭，「所以呢？」

「問得好！」白刑比了個大拇指接著說道：「所以神獸大大願不願意去妖界定居呢？妖界目前正在極力引進高素質人才，拿著我的名片，報我的名字，可以不用排隊。到時候你就可以申請領養骨頭精了，而且我還會幫您走後門，保證您一定領養成功。」

乘黃看看懷裡的孩子，骨頭精抱著她的脖子蹭了蹭，點點頭，「嗯！」

它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接過白刑手裡的名片說：「那就現在去吧。」

白刑狡黠一笑，回頭對夏熠瞳大喊一聲：「收妖！」

夏熠瞳急忙打開飯盒，只見一道金色光芒和一道紫色光芒飛進飯盒，她趕緊蓋上了蓋子。

白刑走出大門，停在走廊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城門上風聲呼嘯，城門下車水馬龍，夏熠瞳跟在他身後，看到一粒細如塵埃的玫紅色粒子掠過視線，挨著睫毛掃過。

「真沒想到你還挺善良的。」夏熠瞳感慨，「雖然沒有抓到百骨草之妖，但是你還是幫助他們在一起了。」她突然覺得白刑這人還不錯。

她跟著他蹦下城門的最後一個台階，白刑突然止步，夏熠瞳撞在他的背上，吃痛的揉著鼻子。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一臉奸笑的看著她說：「說服這麼一隻稀有神獸到妖界定居，還帶回了一隻未成年妖怪，至少可以加五分啊。」

「五分？」

「五分的工作積分啊，一分可以兌換一年的房屋貸款啊。」

雖然不知道妖界一年的房屋貸款有多少，但聽起來蠻多的。

「那我呢？」

「你實習期沒有。」

「啊？那我什麼時候有啊。」

「你要積分有什麼用，你又不在妖界買房。」

「可我能賣錢啊。」

……

白刑和夏熠瞳的聲音漸漸變遠。

城門下的一片綠化帶里，突然掉出了一顆檸檬，接著又滾出了一顆蘋果，蘋果停在了檸檬的不遠處。

但幾秒種后，紅撲撲的蘋果忽然動了起來，慢悠悠的翻了兩圈，撞在了檸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