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故人之後

第八章 故人之後

右武衛大將軍名叫王君廓,乃是當世無雙的猛將,太祖李淵曾下詔褒獎:「以十三人破賊萬,自古以少制眾,無有也(注1)」。綠林出身,不及弱冠便落草為盜,后降宋老生、投瓦崗軍、降李淵,曾為盜賊的經歷是王君廓最大的污點,如今卻被一個小校當面譏笑,如何能忍?

王君廓當即抬手一馬鞭狠狠向面前這個傢伙抽去。謝閻王也不躲閃,任由馬鞭重重打在了臉上,一道鞭痕從耳朵到下巴,血從鞭痕滲出來,接著滴滴答答地流了下來。

王君廓額頭青筋直跳,死死瞪著謝閻王:「你是何人?」

「會稽謝江臨,見過大將軍!」謝閻王絲毫不顧流下的鮮血,聲音不卑不亢。

會稽謝家的人?王君廓看他竟有幾分眼熟,不禁心頭一動:「謝映登是你什麼人?」

「這混蛋便是謝家九郎,謝映登的親侄兒。」一個三綹長髯的中年文士走了過來,遙遙對著王君廓躬身一揖,朗聲道:「君廓兄,一別經年,風采依舊啊!」

這中年文士正是定北折衝府都尉,蘇定方!蘇定方乃是冀州武邑人,自幼驍悍多力,膽氣絕倫,十五歲即保護鄉里,衝鋒陷陣,殺大盜張金稱於郡南,敗諸侯楊公卿於郡西,殺得賊不敢犯。隋亡后解甲歸田,天子曉其善戰之名,便下旨請為定北折衝都尉。

蘇定方是定北的折衝都尉,只是個正四品上的忠武將軍;而王君廓卻是右武衛大將軍,是正三品下懷化將軍;論官階的話,兩人差了從三品的整整三級!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軍伍之中最重上下階級,奇怪的是,此時二人見面,蘇定方卻不依下級禮儀參見,僅以常禮寒暄。

王君廓本是極跋扈的性子,只道蘇定方輕慢自己,正待發作,卻見蘇定方身後一個書生打扮的人走了過來,抱拳道:「見過王兄。」

方岩等人暗暗驚異,正是破廟裡那個白衣女子!

「見過殿……李兄。」王君廓見這女子后竟愣在了原地,話說了一半急忙改口。半晌之後才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沖蘇定方抱拳道:「定方賢弟別來無恙?」

王君廓從小落草為寇,蘇定方自幼保護鄉里。王君廓魚肉百姓,蘇定方殺賊無數。王君廓陰鶩跋扈,蘇定方忠直謙和……怎麼看這兩人都是天生的對頭,只因這女子在場,二人便只得大事化小,假模假樣的稱兄道弟。

這女子究竟是誰?方岩、史老七、烽火心中驚奇,剛才王君廓雖只說了個殿字,三人便知道他是想說的是殿下!莫非這女子當真是大唐公主不成!?

史老七等人只是吃驚,謝閻王這等世家子弟腦子卻轉地飛快,看著當前形勢,想著那聲喊了一半的殿下,心裡恍然大悟:難怪蘇定方與王君廓要以朋友間的常禮相見。當著一位公主的面兩軍各舉刀箭,這種事如何能擺到桌面上?此刻只能以舊識的身份相見,再看事情有沒有迴轉的餘地。

謝閻王正在出神,不想蘇定方轉身叱道:「謝江臨,你速將定北軍今日鬥毆人等押回營中懲處,不得有誤!」

蘇定方只提鬥毆,不提兩軍當街劍拔弩張,顯然是想把這一場風波大事化小,消於無形。

不想謝閻王卻沖王君廓一拱手:「王將軍打我這一鞭,是前輩教訓,江臨拜受了。但今日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若大將軍以威壓人,江臨卻不敢墜了定北軍的名聲,倒要領教王將軍手中寶刀!」

此言一出,蘇定方鼻子都氣歪了:「謝江臨,休得胡言亂語!」謝映登與王君廓當年都是瓦崗軍的統領,是並肩上過戰場的生死兄弟,蘇定方以為有了這層關係王君廓今日必不會再生事端,此事也會大事化小,想不到這謝江臨竟如此不知好歹!

史老七、朱佑儉卻越看謝閻王越順眼,心裡直呼痛快!方岩只覺不可思議,世上竟有這等不知好歹的人物!

那白衣女子嘴角微微露出了一絲笑容,馬上又恢復了那份恬靜淡然。

聽了謝閻王的話,王君廓怒極反笑,用馬鞭指著他道:「有種!」

蘇定方怒道:「謝江臨,你敢不聽軍令!」

「強將手下無弱兵,蘇將軍帶的好兵!」王君廓顯是怒急,方才還叫定方賢弟,冷冷地口稱蘇將軍:「某遠道而來,算是領教了定北的待客之道,一個小兔崽子就敢向我挑戰,某若不應戰,天下人還道是右武衛怕了定北軍!」

蘇定方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當下做了決斷,一聲冷哼:「王將軍大駕光臨雖事先不曾告知,蘇某未曾遠迎亦為失禮。久聞王將軍乃天下英豪,今日何不校場一晤,權做接風,豈不快哉?」

右武衛大將軍私離駐地跑到定北來是為了什麼事?莫非要密約造反不成?這絕對是犯朝廷大忌之事,少不得有御史參奏二人結黨營私,意欲不軌。既然如此,何不打上一場,讓天下人都知道我蘇定方與你王君廓不合!

王君廓仰天大笑:「好!你覺得吃了虧,我覺得丟了臉,那就痛痛快快打上一場,誰贏了便是誰有道理!」

蘇定方扭頭看了眼謝閻王,再看了看海站在街上的方岩,笑了笑:「王將軍跟小輩動手豈不是有失身份?不如你我各出三人,三局兩勝。定北若是輸了,此事就此揭過!」

「痛快!若是右武衛輸了,今天的事永不追究!」王君廓痛快答道,這本是綠林豪傑之間邀斗的套話,甚得他脾胃。

賣醪糟賣到兩位將軍賭鬥,兩軍壓上臉面,這游氏醪糟想不出名都難了。不過有意思的是,兩軍主帥看似怒氣沖沖,眼神平靜如常。

……

……

定北不大,出了城南門不遠便有個小校場。

蘇定方和王君廓並轡走在最前面,定北和幽州的兵也都尾隨其後。按理說官場上的表面功夫是免不了,至少要寒暄客套一番,可二人只是默默前行,也不搭話。

史老七、烽火幾人被謝江臨等軍法官押著走在最後。軍法官們永遠是板著臉,跟別人欠自己銀子一樣。史老七他們就表情各異了,烽火擔心老婆孩子,高大衛憂心忡忡,史老七和朱佑儉卻一臉輕鬆,反正事情已經出了,擔心有什麼用?再說了,不過是鬥毆而已,大不了挨幾下軍棍。

方岩深知蘇定方的為人,蘇將軍是決計不會處置自己手下兄弟去討好別人的,可這事關係到兩軍臉面,真不知道雙方怎麼下台。想來想去方岩也沒個章程,索性不去費那些心思了,這是該蘇將軍頭痛的事情,他一個小兵跟著瞎操什麼心?

史老七在一旁低聲道:「我原以為蘇將軍的彩頭會是那幾個要被斬首的親兵。他若贏了,便要王君廓饒那幾個親兵不死,這樣還能賣王君廓一個人情。」

朱佑儉也在一旁道:「那蘇將軍為何不給王君廓台階下?」

「天大地大,面子最大!王君廓要斬那幾個人不是因為調戲民女,而是氣他們打架輸了。先把打輸了的砍頭,回頭去校場上把面子找回來,這王君廓倒也光棍!」

「王君廓就這麼有信心能贏?難道他會親自動手不成?」一想到能看到右武衛大將軍親自出手,朱佑儉便興奮的直搓手。

史老七對著方岩問道:「你覺得王君廓是怎麼想的?」

「王君廓是右武衛大將軍,非有令不得擅離,更不能帶兵入定北。他怎麼來了?」方岩沒回答,卻反問史老七。

史老七聞言一愣,馬上就說:「必是奉了陛下之命。」

方岩又問:「若是奉命而來,為何不聲不響?來了好些日子了,也不見蘇將軍為他接風洗塵?」

此言出口,不但是史老七,包括朱佑儉、高大衛都心裡直納悶。王君廓乃是幽州大都督,還是右武衛大將軍,是手握一方軍政大權的諸侯,卻悄無聲息的到了定北,如果不是今天兩邊軍卒險些釀成衝突,說不定蘇定方還會假裝不知道。這事還真是蹊蹺啊!

史老七低聲道:「右武衛大將軍私自拜會定北折衝都尉,這消息要是傳到朝中的御史耳中那還得了?定要參劾他一個圖謀不軌,意圖謀反啊!」

方岩長出一口氣:「蘇將軍為什麼這麼痛快就同意跟王君廓比武?」

「自然是為了定北軍的名聲。」史老七脫口而出。

「蘇將軍就是要跟王君廓撕破臉!」方岩低聲說:「你想想,先是不給王君廓接風,後來又有兩軍摩擦,這不就是要告訴別人他和王君廓不是一夥的嗎?」

史老七用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對啊,王君廓肯定也正擔心這個,比武這辦法正中下懷,正好借坡下驢,同意比武了!」說罷一臉得意之色。無論朱佑儉、高大衛等人詫再怎麼問,總是一臉高深莫測,卻不吭聲了。

跟史老七弄清楚了蘇定方的意圖,方岩也覺輕鬆不少。他一轉頭恰好跟謝江臨的目光交匯,在對方眼神里卻看到一絲驚訝之色。謝江臨在驚訝什麼?難道說謝江臨看透了兩位將軍的尷尬處境,他挑戰王君廓其實是在給兩軍破局?如果這是真的,那麼謝江臨心思之縝密,決斷之迅速,當真不凡!方岩不由得看著謝江臨的背影獃獃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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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淵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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