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不如離去

第三十九章 不如離去

冬日天短,回到行營天已經完全黑了。夜色中的行營綿延數里,與霫族人居住時的規模大了數倍。雖是各路人馬雜處,營地依然井井有條,巡邏的守衛在營地里來來去去,方岩甚至還發現了幾處暗哨。蕭皇后的領導力不得不令人佩服,一場慘勝之後不但沒有人心渙散,反而到處一片勃勃生機。信徒們晚上也聚集在一起禱告,更加堅信自己受到長生天眷顧,至於聖山的地火則被認為是對虔誠信仰的試煉。

與信徒士氣高亢不同,幽州軍的辛苦勞作更多是嚴酷軍紀下的習慣使然。代掌兵權的馮天青治軍嚴謹,二百幽州兵更是萬里挑一的精兵,軍容絲毫不見懈怠。方岩剛剛走近營帳,馮天青就已得到通報迎了出來。

大家都是行伍漢子,方岩進了帳篷也不寒暄:「王大哥呢?」

「少陽兄弟今日輪值,巡營去了。」蕭皇后力排眾議讓幽州兵也參與守衛,甚至把聖山之戰中的突厥俘虜讓幽州兵看管。固然這是因為前隋兵的兵力有限,更多是給予了他們極大的信任,在這一點上馮天青對蕭皇后大有好感。

方岩見左右無人,徑直道:「王大將軍死了!」按大唐軍律,戰陣之上親兵失主帥者皆斬。馮天青率領幽州軍之所以駐留在此地,就是因為主將王君廓下落不明。

馮天青卻沒有流露出過於震驚的神色,想來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不過他還是正色問道:「還請方兄弟告知詳情。」

方岩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暴病身亡。」這是他思慮再三才決定的說辭。主帥意外身死親兵是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干係的,若主將死於戰陣之上,他們必然會統統被斬首;若主將是戰後染病暴斃,他們則罪不至死。

「方兄弟的心意我知道,可你我都知道這不是實情。」馮天青一聲長嘆,「畢竟我是玄甲軍,陛下若是問起我絕不會隱瞞!」明知承認主將陣亡會連累所有兄弟被斬首,可馮天青絕對忠於皇帝,絕對不會撒謊。

「這就是實情!」方岩霍然起身,扭頭便走。他知道這不是個該說話的時候,消息說了就好,究竟何去何從還要馮天青自己決定。可方岩走到帳門口處又停住了腳步,忍不住道:「馮大哥,你要盡忠我很佩服,可剩下的這二百幽州兄弟怎麼辦!人命重要,還是你個人的名聲重要?」

馮天青默然不語。作為玄甲軍,忠君愛國是他一生的信仰,從無動搖!若是戰場之上,他百死不旋踵,可他必須要對這二百兄弟負責!

一邊是二百條人命,一邊是自己終身奉行的忠君之道,究竟如何取捨?

……

行營夜間宵禁,忙碌了一天的人們終於可以休息了。

可是這個夜晚不眠的並非只有方岩和馮天青,漆黑的夜色中,十幾個突厥人穿行在營地的陰影中。他們的動作非常慢,借著呼嘯的北風,不會有人聽到他們的聲音。按突厥習慣戰俘通常會成為奴隸,過著牛馬一般的生活。儘管唐人並未虐待他們,但他們絕不相信會有不吃肉的狼,有機會還是要逃跑的。

一支響箭破空而起!十幾個俘虜還沒有反應過來,整個兵營瞬間就被激活了。火把四處亮了起來,士兵們從營帳中蜂擁而出,靜悄悄的營地突然就成了進退有序的戰陣,一波波士兵們朝俘虜們沖了過來。這不是陷阱,遇警不亂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才有的軍事素養。

士兵群中閃出一個龐大的身軀,他一隻手吊在胸前,另一隻手提著把巨大猙獰的橫刀,正是王少陽。王少陽用刀一攔,用突厥語大喊,跪下投降!

面臨最後的機會,卻沒有一個俘虜屈服。草原的法則里,逃跑的俘虜會面對最嚴酷的刑罰,坐樁、五馬分屍等等,這種酷刑的目的是震懾其餘的俘虜或者奴隸。所以俘虜們在被發現的一瞬間就已經絕望了,嚎叫著發起了衝鋒。沒有兵刃,手裡只有削尖的樹枝和磨利的石塊,對面是全副武裝的精兵。

王少陽臉上毫無表情,橫刀一順就沖了上去,身後的兄弟們呈燕尾型左右包抄。兩個最前方的俘虜立刻成了士兵手中橫刀的犧牲品,殘破的屍體飛出老遠,血向四處飛濺出。但是見了血的俘虜沒有顯露絲毫膽怯,反而更勇猛地沖了過來。在火把的照射下那些布滿了血絲的眼睛里全是絕望,他們只求速死。

沒有兵器碰撞的金鐵交鳴,沒有指揮進退的號角或者鼓聲,只有瀕死的慘叫聲,和橫刀砍剁人體的悶響聲。俘虜們一個個被砍倒在地,滾燙的血液流淌在凍土上,冰冷無情。

方岩從營帳里沖了出來,迎面撞見一個十幾歲的俘虜,烏黑骯髒的面孔上還滿是稚氣。他被這場面嚇住了,直勾勾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地,也不知道抵抗或者逃跑。

方岩疾沖而至,一腳把這小俘虜踹倒在地,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想救這個小俘虜一命。身後幾個兄弟們自然知道方岩用意,七手八腳把這個小俘虜綁了起來。方岩低頭看著這個小俘虜,這還是個半大小子,比韓利年紀還小,長期的食不果腹讓他很瘦弱。

史老七他們把繩子勒的很緊,小俘虜趴在地上,沒有絲毫掙扎餘地。他一側的臉貼在地上,就這麼獃獃的看著方岩,眼裡突然有淚掉了出來。

小俘虜肋下有一道包紮好的傷口,應該是之前受的傷,繩子捆綁的緊,把傷口勒裂了,在不斷滲血。方岩把繩子鬆了松,又把傷口處墊著止血的破布給整理了一下,好讓這個小俘虜輕鬆一點。

「多,謝。」小俘虜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他竟然會說點磕磕巴巴的漢話,「放了我吧,我不逃了。」

方岩搖了搖頭,輕聲道:「我說了不算,軍營是有規矩的。」

「我,不想死。」小俘虜表情抽搐了一下,可能是說話牽動了傷口。

韓世諤會把這個小俘虜怎麼樣呢,殺了立威?方岩邊想邊回答:「只要不逃跑,沒人會傷害你們。」

小俘虜驚魂稍定,用不熟練的漢話說:「我不想逃,可我發現了他們的打算,他們會殺我滅口。」

看得出這只是個很聰明的小俘虜,學習能力強,還很機靈。方他本來不打算逃跑的,岩可以想象出小俘虜的後悔和不甘,可是他又有什麼選擇呢?方岩淡淡的說:「我儘力不讓他們殺你。」

小俘虜感激的看著方岩:「我是鐵勒族的何力,要是你去我家帳篷,我請你吃手抓肉、喝酒。」聽到這天真的邀請,方岩不由得想笑。

方岩從來沒想過怎麼處理俘虜的問題,可是蕭皇后也沒考慮嗎?如果蕭皇后考慮過,她會怎麼做?最好的結果當然是把俘虜變成信徒。如此首先要把俘虜里那些冥頑不靈之徒全部清除!難道這都是蕭皇后的安排?

想到這裡,方岩不禁打了一個冷戰,自己怎麼會生出這種想法?可是這個念頭一起就再也壓不下去,為什麼讓幽州兵來看守俘虜而不是前隋兵,難道幽州軍是用來背黑鍋的?

幾個前隋老兵擠過來,二話不說托起小俘虜何力就往外拽。方岩驟然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抬眼望去,只見馮天青正和韓世諤在交涉著什麼,手指一直往自己的方向指點著。方岩只覺得一股無名之火衝上頭頂,大吼道:「放下他!」伸手撥開那幾個老兵,把何力搶了下來。

韓世諤見此情景也走到了近前,冷冷打量著方岩。方岩毫不示弱,也仰頭瞪著韓世諤。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眾人鴉雀無聲。

韓世諤喝道:「放肆,軍營之中你想作甚?」

「此人為我所擒,韓將軍要從我手上搶人嗎?」方岩看見韓世諤就怒火萬丈,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

「大膽,你不知軍法為何物嗎?」韓世諤二目圓瞪。

方岩嘿嘿冷笑:「哼,我是大唐定北折衝府的兵。不知韓將軍有何見教?」史老七、烽火、韓利三人走到方岩身後站定,一副你劃出道來我接著的架勢。

韓世諤大吼:「拿下!」

方岩畢竟是並肩上過戰場的戰友,前隋老兵們萬分不情願拔刀向前,奈何軍令如山。

馮天青、王少陽見狀立刻站了出來,與前隋兵拔刀相向。

寒風呼嘯,吹得人滿臉生疼。所有人都有些發懵,也都不願意動手。可誰都知道軍令如山,一聲令下立時要血濺五步!

「方岩,如果沒有記錯,此次北行領軍的是我吧?」楊黛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眾人紛紛讓開一條道路,讓她走進來。

楊黛環視了一眼大唐士兵,語聲緩慢且堅定:「大唐定北軍、幽州軍聽令。爾等速速回營帳歇息,不得有誤!我今晚要查營!」眾人肅立應諾。楊黛與眾人接觸時日雖短,但她與一眾軍士是肩並肩殺敵殺出來的情義,這等威信就是她說話的底氣!

「韓將軍,這小俘虜我想送給賀邏鶻特勤做個親隨,你看妥當嗎?」楊黛說完看也不看韓世諤一眼,轉身道:「方岩,你帶上這俘虜跟我來。」

史老七面色古怪,跟方岩擠眉弄眼。公主殿下顯然是在偏袒你,你小子行啊!

韓世諤剛要回話,楊黛已經轉身揚長而去。方岩抽刀挑開何力身上的繩索,跟在楊黛身後大搖大擺的走了。

小俘虜何力終於活了下來,但原本微妙兩軍的關係終於出現了裂痕。嚴格說起來隋軍和唐軍本來就是敵對的兩方,不過因為楊黛的身份和蕭皇后的威望而暫時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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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淵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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