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王庭狼騎

第297章 王庭狼騎

寒風割面如刀,聖山終於出現在了視野之中。胯下的戰馬哀鳴一聲轟然倒地,方岩貼地一個翻滾卸去衝力,回頭看那匹馬渾身肌肉還在不斷起伏痙攣,圓睜的眼中生命正在逝去。

一天兩夜的急行居然沒有追上王庭狼騎,此時的方岩心急如焚。兵書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軍,五十里而趣利者軍半至。意思是百里奔襲,上將可能被俘;五十里奔襲,只有半數軍力能至。這種行軍作戰的習慣思維讓漢人吃盡了苦頭,只有方岩這種邊關老兵才知道兵書不能全信。突厥騎兵不帶輜重,野外生存能力極強,所以能行動如風、劫掠如火,行軍百里猶能斬將奪旗,何況這是王庭狼騎!

百里挑一的草原勇士才配成為狼騎,其中再百里挑一才能冠以王庭二字,跟御林軍中看不中用的萬里挑一不同,王庭狼騎是百戰餘生的真正精兵。所以兩千王庭狼騎絕對是一支恐怖的力量,反觀聖山只有不到一千的信徒和二百餘名前隋老兵,這仗根本沒法打。

方岩忐忑不安的爬上不遠處一座小丘觀察,老天有眼,最擔心的屍骸遍地沒有出現,而是有一座軍營嚴陣以待,中軍帳一面狼頭大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看來領軍的是一位突厥特勤。

就在這時號角響起,所有狼騎傾巢而出,在聖山外的一座小土坡上列陣。韓世諤則率領二百餘人擺開了陣勢,這是個中規中矩的雁形陣,為數不多的騎兵在中央前凸的位置,步兵呈雁尾分散兩翼。

以兩百對兩千,居然還規規矩矩的列陣相迎,真不知道主將是怎麼想的……遠處的方岩憂心忡忡,單薄的隊列不可能承受得住兩千騎兵的衝擊,韓世諤這是打的什麼算盤?

狼騎中一騎排眾而出,是個近三十歲的虯髯漢子,他單手撫胸施禮:「尊敬的韓將軍,疊羅支向您見禮。」

「原來是頡利可汗的長子,果然人才。」韓世諤閱人無數,是由衷之言。自己知道王庭在附近,王庭自然也能察覺的到,所以韓世諤近幾天在聖山內布滿了陷阱,就等突厥人自大冒進。想不到這位特勤即便有壓倒性的實力,卻無半分恃強凌弱的得意,更未輕敵燥進,可見性情沉穩。

「蕭皇后和豫章公主如今正在王庭,命疊羅支特來相請。韓將軍素來忠勇,必不至令我徒勞往返。」疊羅支言談間渾不似化外之民,可見義成公主影響之深。

「發軍來請嗎?哈哈哈……皇后陛下命我守聖山,此處便是大隋之地,特勤若來取,先從我等屍首上踏過去!」韓世諤語聲鏗鏘,身後眾人眼中儘是堅定,那面破敗不堪的大隋戰旗獵獵作響。

「當年韓將軍率大隋鐵騎橫掃天下,近來又連敗突利可汗,今日與將軍會獵於此,小王幸甚!」疊羅支不再多言,退回陣中,手中馬鞭向前一指。

衝鋒的號角長鳴,八百名狼騎風一樣卷下山坡,鳴馬蹄帶起的煙塵翻卷,越來越快,如一支灰色長蛇卷向對方。疊羅支沒有選擇零散的添油戰術送人頭,出手便是近一半的兵力猛攻。

韓世諤部並沒有利用步弓的射程優勢先行攻擊,二百人不動如山。就在兩軍將行接觸之際,前鋒狼騎忽然劃了道弧線,與韓世諤部的雁尾平行,狂奔之中箭矢勢如飛蝗。

這是突厥人最擅長的騎射戰法。高速機動的能力讓他們立於不敗之地,同時用箭矢射殺對手,只需反覆衝鋒幾次對方的陣型就會崩潰,然後就是銜尾追殺潰軍。

韓世諤部齊齊舉起護盾掩護,可惜沒有能護住身體的長牌,只是各種各樣的手牌、旁牌甚至臂盾。面對射術極佳的狼騎這種防護的效果極差,箭矢透過盾牌縫隙狠狠殺傷,一聲聲中箭的悶哼傳來,不斷有人倒地……

韓世諤對呼嘯的箭矢充耳不聞,最擔心的是身邊這些人。他們根本不是前隋老兵,而是披甲偽裝的信徒,面對死亡的壓力,一人逃跑就會造成嘩變!

信徒們在箭雨下死死站在原地,一步不退。他們想的很簡單:韓世諤不退,他們就不退。

轉眼間騎兵掠過雁尾,遠遠兜出一道弧線,降低馬速整理隊形,準備下一輪衝鋒。就在這時附近地下泥土翻飛,陌刀手從地底呼嘯而出,森冷的刀光無情掠過騎士,人馬俱裂!

遠處的方岩恨不得擊掌讚歎,狼騎的進攻方式被預料到了,陌刀手精確的埋伏在騎兵轉身之處,韓世諤對狼騎的了解簡直令人震驚。

帶領陌刀手的正是三郎,他高聲呼喝,指揮袍澤壓住狼騎前排向後推進,使得正在調轉方向的馬匹擠作一團。

「跟我頂上去!」狼騎領隊見狀擲弓抽刀,大吼向前,他身邊數騎也狂吼著向前頂了過去。

沒錯,確實是用戰馬和自己的血肉頂上去。雪亮的陌刀轉眼間就讓這幾位勇士喪命,但人和馬的屍體也讓步行的陌刀手速度稍緩,後面的狼騎紛紛下馬,手持短小的彎刀瘋狂的迎向丈長陌刀。

步兵絞殺最關鍵的就是陣型和兵器,陌刀手在局部戰場上佔盡優勢,轉眼間數十狼騎死在森森寒光之中。

王庭狼騎不愧是精銳中的精銳,除了勇猛的意志還有豐富的經驗。前隊狼騎用血肉贏得空間之時,后隊狼騎並未紅著眼報仇,而是調轉馬頭迅速散開,拉開距離重整隊型。

「貼上去!」三郎看見對方企圖,立刻帶領陌刀手奮力前沖。可惜他們只有二百老兵,如何能堵得住八百輕騎兵?

戰前策略是奇兵突襲,逼迫狼騎擁擠混亂,形成珍珠倒捲簾之勢相互踩踏。想不到王庭狼騎悍不畏死且經驗豐富,用百餘騎死傷的代價脫離了陌刀手的糾纏,旋即就在百丈外整隊完畢,立刻發起了衝鋒。

遠處的方岩心想,壞了!絕對數量優勢的輕騎兵面對沒有護盾弓箭的輕步兵,唯一的結果就是斬盡殺絕!

這時三郎一聲唿哨,二百人掉頭就向山谷中跑去,後面的狼騎迅速接近。

方岩恍然大悟,這條路不正是當初伏擊烏魯頡的死亡山谷嗎?聖山裡還有近千信徒沒有露面,想必是在山頂設伏。

想不到急促的號角聲響起,疊羅支居然下令撤退!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以悍勇善戰但不受約束聞名的狼騎居然令行禁止,毫不猶豫的退回到了本陣。損失一百多騎王庭狼騎著實讓人肉疼,好在看清了對方誘敵深入的戰術,所以疊羅支覺得繼續執行既定計劃。他早就研究過突利可汗兵敗聖山的經過,輸在急躁冒進、輕赴險地,他計劃用兵力優勢穩紮穩打,不講究任何花巧,平推!

見對方不上當,三郎帶著二百老兵回歸本陣,韓世諤的目光在一眾老兄弟臉上掃過,都老了啊。不過今天應該是最後一戰了,像個軍人一樣堂堂正正戰死沙場,然後我們就安息了……

就在這時幾匹戰馬從遠處狂奔而至,是突厥的信使。疊羅支見軍令后沉思片刻,單騎而出到了兩軍對峙的中間線上,大聲道:「可汗軍令,信徒免死。韓將軍不想讓他們陪葬吧?」軍情里說聖山尚余有千餘信徒,眼前這些步兵最多四百人,盡可放手進攻。

韓世諤聞言回頭看了看那兩百信徒,用前所未有的和氣口吻道:「諸位不是軍人,不必與我赴死。」

信徒們彼此交換了一下一眼,都沒動。韓世諤大喊:「長生天信徒,聽我號令,出列!」

信徒們還有沒人動,一個年紀大點的信徒仰頭道:「韓將軍,我們不是為了你守聖山,是為了自己,在聖山我們才覺得自己活的像人。」周圍信徒紛紛附和。

韓世諤點了點頭,正色道:「能與諸位並肩殺敵,某家榮幸之至。全軍聽令,退入谷口!」旋即又對疊羅支高喊:「此地儘是某家的袍澤兄弟,特勤莫要小看了他們,儘管放馬過來!」

不足四百人的步兵方陣緩緩後退。谷口倒塌的兩座巨像早就清理乾淨,原本寬廣的谷口更加空曠,四百人的兵力遠遠不能據險而守,卻能令輕騎兵的機動性大打折扣。

對方陣型變化,可趁半渡而擊之!戰機稍縱即逝,疊羅支也管不了父汗的命令了,抽刀躍馬帶領王庭狼騎疾沖而出。

「梅花陣!」韓世諤正中下懷,只想痛痛快快殺一場。

數十個梅花陣剛剛散開,狂潮般的狼騎已經壓了過來。輕騎兵雖然沒有具裝騎兵那樣的衝擊力,兩千騎的急速衝擊不是四百步兵能抵擋的,頃刻間近三成的梅花陣淹沒在鐵蹄和彎刀之中。

一鼓作氣衝垮他們!疊羅支命人吹響了號角衝鋒,但是前面幾騎突然倒地,谷口地上的那些小洞扭斷了戰馬的腳踝。後面的騎兵速度稍減,還是越過倒地之人沖了過去,戰場已經延伸到了通往谷內盆地的大道上。

老兵和信徒也不進攻,背靠背如同刺蝟一般釘在原地,他們很清楚梅花陣一破立刻就是死,只能苦苦支撐。好在道路再寬闊也不能容兩千騎兵來回衝刺,輕騎兵的速度不可抑止的慢了下來。

疊羅支大吼:「加速,加速!」韓世諤在百餘步外引弓如滿月,流星般的鵰翎箭直取疊羅支,擒賊先擒王。

韓世諤射術精絕,手中四石的鐵胎弓更是箭若驚雷。可這必殺的一擊居然被揮刀劈落,疊羅支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率領親兵直奔韓世諤殺去。

韓世諤收弓提朔,帶領僅有的幾匹戰馬正面迎敵,三郎等幾個親兵在身後形成一個楔形,吶喊著沖了過去。

「砰!」兩支隊伍毫無花巧地撞在了一處。韓世諤身邊瞬間儘是兵刃交鳴、人喊馬嘶之聲,但他眼中只有疊羅支,手中鐵朔直取對方面門。

疊羅支他單臂揮刀,毫無花巧砍中了韓世諤的槊鋒,當的一聲劇震,膂力無雙的韓世諤滿以為能將那彎刀震飛,想不到從刀長傳來的巨大力量震得老將軍腰上的箭上立時崩裂。

那疊羅支身材中等,手中刀不過比平常彎刀長些重些,想不到單手居然力壓韓世諤!

兩馬交錯的瞬間,疊羅支利用單手的優勢,揮刀回掃對方後腦,這是他陣斬無數的得意之技。

韓世諤一夾馬腹,戰馬後腿猛蹬、人立而起,他居高臨下用單臂回身甩朔,丈八長朔閃電一擊!這便是傳說中的回馬槍,也是他畢生陣戰的殺招。

兩個人的動作很相似,都是轉身進攻,但朔比刀要長得多,電光石火間朔鋒破開背甲,狠狠的刺在疊羅支肩胛之上。

即便是具裝重甲,韓世諤也能將其釘在地上,可疊羅支只是晃了晃,沒有落馬,居然繼續迎向下一個對手!難道他身如鐵石?

騎兵對決速度極快,二馬相錯不過就是幾個動作,然後自己面對的就是另一個對手。韓世諤面前的對手滿眼都是野獸般的瘋狂,雙手持斧兜頭猛劈。韓世諤舉朔一架,接著轉身卸力,不想腰間傷口劇痛,身子不由一僵。

眼瞅著斧刃及身,身後一柄陌刀刻不容緩的斬在斧柄上,將斧撞歪,然後順勢一滑,對手的手指一一斬斷,三郎在關鍵時刻救下了主將。他看出韓世諤不太對勁,低聲道:「將軍,如何?」

韓世諤用力收緊腰間絲絛勒住傷口,「沒事。」

此時疊羅支依然帶領狼騎衝鋒,將一名信徒斬為兩段后還回頭看了這邊一眼,露出猙獰的笑容,隨即大聲指揮,「殺穿他們!」疊羅支非常清醒,必須發揮騎兵的長處,不能打爛仗。所以他寧可被多殺傷一些人也要擺脫纏鬥,拉開距離再次衝鋒。

老兵和信徒們都是步兵,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手脫離了戰團,衝到遠處整隊。韓世諤估量了一下局勢,這輪交鋒狼騎損失了一百餘騎,自己這邊折損近半。在缺乏弓箭長槍的情況下,以不足四百的步兵對抗兩千輕騎兵,能有這個戰績已經難能可貴了,可是結果已經註定。

韓世諤轉頭對一個國字臉的老兵道,「兄弟,大概等不到落葉歸根的那一天了。」

老兵笑道:「皇后陛下想必還在為我等奔忙吧?做臣子的也就無憾了。」

韓世諤茫然四顧,周圍只有不足二百老兵和信徒,刀槍殘破,他招呼兄弟們靠過來,也不布希么梅花陣了,大家肩並肩準備面對最後的衝鋒。

此時天高風緊,大道兩側的峽谷矗立,見證著又一場的殺戮,雙方距離百丈各自整隊肅立,戰場一時陷入到安靜之中,

「壯士暮年,勝之不武。」疊羅支看著韓世諤低聲嘆息,然後染血的彎刀一揮,狼騎緩緩提速向前,逐漸加速。

馬蹄聲轟鳴,狼騎們看著逐漸接近的敵人眼睛開始變得血紅,這時兩次的山谷上發出隆隆巨響,一塊塊斗大的山岩星跳丸擲,砸入騎兵陣中。近千名信徒手持各種兵器,吶喊著衝下山谷。

騎兵拉成一線衝鋒,山石造成的殺傷有限,但信徒們衝擊的位置恰好是騎兵的腰部,竟然讓騎兵首尾不能兼顧,局面又成了疊羅支最不願見到的混戰。

眼前情景讓韓世諤心中百味雜陳。守護聖山其實就是守護信徒,所以韓世諤沒讓他們上陣。想不到這幫從前看不起的「蠻夷之輩」甘願與自己同生共死。罷了,如此性命相托便是!韓世諤奮起餘勇,一馬當先,殺!

疊羅支知道聖山殘兵必然不好對付,想不到居然如此頑強,接二連三的出現意外,顯見之日之戰不會輕易拿下,他再也不管頡利可汗命令帶回信徒,殺!疊羅支撥轉馬頭,用刀尖指向正在自家隊伍中往來衝突的信徒。

他看見領頭的信徒居然是一個消瘦的少年,長了一幅草原牧民的標準面孔,正是何力。此人在山谷中跳躍如飛,手中拿著一把古怪的黑色長刀,在騎兵從中亂劈亂砍,全然不成章法。只是他的力量速度強的驚人,措手不及之間接連有數名狼騎落馬。

更奇怪的是此人身邊出現上百這樣的信徒,一個個都是體力超強但武技粗糙,所過之處如同虎入狼群。

同樣驚詫的還有韓世諤,他側頭看了一眼三郎,剛好看見是三郎驚詫地目光,莫非當真是長生天顯靈,讓信他的牧民得了神力?

沒有人能回答他們的疑問,眼前激戰也容不得推敲其中關竅,更不知道這些信徒都是隨方岩深入地下大戰石甲兵的倖存者。韓世諤身邊的老兵簡直士氣大盛,捨生忘死高呼酣戰。

不斷有人落馬,不斷有人被馬蹄踩成肉醬,狼騎的悍勇和信徒的堅忍碰撞在一起,沒有任何人退縮。

「狼騎,跟我來!」疊羅支帶著親兵直取韓世諤。那幫猴子般蹦跳的信徒是生力軍,老兵們才是砧板上的肉,先殺光他們在集中全力殺光信徒。

疊羅支兩眼冒火,死死盯著韓世諤,一往無前。突然地上的一具死屍暴起,身形如電穿過親兵,凌空一刀斬了過來!疊羅支覺得一切都慢了下來,只見那把道向自己的脖頸越來越近。

擒賊先擒王,方岩一直在等待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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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淵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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