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人物篇『連翹?雪離歌』(連翹獨白)

第二卷人物篇『連翹?雪離歌』(連翹獨白)

即墨皇朝二十年臘月初一,雪樓。

雪還沒來。我趴在窗戶前眼巴巴地盼望着,盼望着。天灰濛濛的,遠處一片暗淡,我看不清楚街道上來來往往行人的樣貌,只能聽到他們吵吵嚷嚷的說話聲,議論聲……

木槿連門都懶得敲直接歡躍地闖了進來,嬉笑地拍了拍我的頭,我也懶得理她,還是保持着她進來之前的姿勢。

「連翹,你怎麼又不理我,我要生氣了,哼。」木槿叉腰,一臉嫌棄地瞥着我,我早已習慣了她的「無理取鬧」,只是冷淡地回了她一句:「有事快說。」

木槿聽到我開口了,頓時喜笑顏開,很是鄭重道:「少樓主要生了。」

我皺眉,回頭看着她,一語不發。

木槿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改口道:「少樓主生了。」

我還是看着她,沒說話。

「哎呀,少樓主出生了,我就是沒說明白而已,你怎麼連這都聽不明白呢,你還是我知己嗎?」木槿急得在原地跺腳,一臉的無辜。

木槿視我為「知己」,可於我而言,她只能算得上朋友,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她口中的「少樓主」是現任雪樓樓主與樓主夫人尚未出生的孩子,不,現在應該出生了。

我聽到少樓主出生的消息並沒有什麼驚訝,樓主夫人懷胎十月,算算日子可不就是這幾天么,這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有何可驚喜的。

木槿就不同了,她一向喜歡熱鬧,就連樓里來了幾個新人都能高興好半天的,更別說是一個小生命的到來了。

「連翹你知道嗎?我剛剛聽接生婆說,少樓主長得白白胖胖的,可好看了。我想他長大以後一定是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想想都好開心。」

木槿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能自拔,又在幻想着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不用問都知道,她又在為她未來的女兒規劃人生了。

在年初時,她得知樓主夫人懷孕的時候就開始做夢了,每次都是這樣的語氣:「樓主夫人懷的一定是男孩,我將來一定要生一個女孩,然後讓做下一任樓主夫人,那我就是下一任雪樓樓主的丈母娘了。這樣的話,我就可以不用幹活了,然後在找幾個女婢,讓她們天天給我捶背,捶腿……想想都開心。」

在我聽來,木槿就是痴心妄想,想這件事都想出失心瘋來了。她和我一樣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姑娘家,而且又生在在青樓場所,將來嫁不嫁得出去還不一定呢,哪有心思關心下一輩的婚姻大事。

我呢,就想着安安穩穩度過餘生,其他的,隨緣吧。

「飄雪了,飄雪了!」

街上傳來小孩子的歡呼聲,我從窗戶外面看去,是呀,飄雪了。等了一年,終於來了。

我真正意義上的跟這位少樓主接觸是在他五歲生辰宴的時候,那時侯我二十歲,未婚。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的雪下得好大,好大,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在大地上,我捨不得去踩,只是蹲在門口看着,看着那些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來。

「你在看什麼?」他稚嫩的聲音傳來,那聲音很好聽,話語流暢,咬字清晰,聽起來舒服極了。我抬頭看了一下,不緊不慢地起身向他行禮:「奴婢見過少樓主。」

他卻還再問:「我問你在看什麼?」

「雪。」我冷漠道。

「雪有什麼好看的,一碰就沒了,一點兒意思都沒。」他站在原地,口氣甚是孤傲。

我不想跟一個小屁孩計較什麼,只是搖頭晃腦應道:「少樓主說的對,不好看,不好看。」

他沒有因為我的附和而高興,反而板着臉道:「最討厭你們這種敷衍的人了,一點兒個性都沒,沒意思。」

我瞪了他一眼,他卻吼我:「你瞪我做什麼,我又沒說錯,你就是沒個性,無聊。」

我忍住了想要一巴掌呼死他的衝動,微笑道:「是,少樓主教訓的是,奴婢沒個性——」

誰知,我話還沒說完,他卻冷哼道:「你不僅沒個性,你連骨氣都沒,活得真夠窩囊的。」

終於,我忍不住了,又見四周無人眼疾手快從地上抓起一把雪扔到了他的衣服上:「說我沒骨氣,我讓你看看什麼叫骨氣,怎麼樣,姐姐我不僅有骨氣,我還有勇氣。有本事你就喊人去啊,你們這些人,受了欺負除了會喊人救命,還會做什麼,我看你才沒個性,沒骨氣,更沒勇氣呢。」

被我這麼一說,也不知他是被嚇著了還是沒反應過來,總之就是愣在原地一動不動。我生怕他下一刻就會哭出來,然後灰溜溜地跑着去喊人救命。畢竟,這種情況我見多了。

「看招!」

我出神時,忽然感覺脖子一涼,我伸手一摸手上全是水。

「哈哈哈,你中招了。」

他捧腹大笑,笑得合不攏嘴,我心想這孩子該不會被我嚇傻了吧,他卻又彎下腰去抓了兩手的雪然後揉成一個小雪糰子再次向我扔來。

這次我反應及時,躲過去了。

「還挺快的么,再接招!」

我看他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反正我也無聊的很,倒不如給自己尋點兒樂子。我也彎下腰迅速抓了一把雪連揉都沒來得及揉就撒向他。

那天我玩得很開心,我看得出來他也很開心。只是有些開心終歸是要付出代價的,後來雪樓樓主找來,罰了我,說我帶壞小孩子,我沒反駁,也不敢反駁。至那以後,我和他就算即使是見了面,我也會躲著走。

再與他相處時,是在一年後,那時候他六歲,我二十一歲。

那年,樓主夫人病逝,樓主又忙於公務無暇顧及少樓主,長年在外,極少回家。雪樓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給樓主的一個親信來打理,樓中的事倒是打理的不錯,只是少樓主就比較孤單了,我經常看到他一個人坐在大門口發獃,一個人待在房間里讀書,一個人玩。

後來照顧少樓主的那位婆婆告老還家,雪樓樓主的那位親信想再重新找一個照顧少樓主的人。那日那位親信召集了雪樓中所有丫頭婆子,他本來想親自為少樓主挑選幾個人的,少樓主卻指着我道:「她。」

當時我以為是他還在記恨那日我對他說過的那些話,想故意整我,防範心極強的我在接下來與他相處的日子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我走累了,你背我。」

每次帶他上街,沒走兩步他就會這樣要求我,起初我不想背他,可他見我不背他就站在原地不動。我又不能一個人回雪樓,只能妥協。

更加無奈的是,他會大半夜跑來敲我房門,然後義正言辭道:「我餓了,你給我做飯去。」

我又不是廚房丫頭,哪會做什麼飯。

「我再說一遍,我餓了,要吃飯,你,快去做。」

他似乎生來就喜歡命令人,每次跟我說話就是用命令的口氣。我深知自己在雪樓的地位,怎麼敢得罪堂堂的少樓主,只能妥協。

奇怪的是,我的廚藝連我自己都不敢恭維,他雖然嘴上說的難吃,可每次還是吃了個乾乾淨淨。我心裏也樂開了花,以為是我廚藝有所長進,於是讓木槿試吃了一下,結果……她吐了我一身。

還有一次,我帶他出去玩,結果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個醉漢撲過來想要佔我便宜,他也不看看我是誰……我瞪了他一眼,理直氣壯地拉着少樓主跑向人群。

那醉漢卻群追不舍,他雖然喝得醉醺醺的,可追人的速度倒是一點兒也不慢。我和少樓主被攔住了,路人也沒說過來幫一下忙,估計是看那醉漢不好惹吧。

少樓主小小年紀,可英雄救美的本領倒是學會了,他本想把我拉到身後,卻發現力氣太小,拉不動。於是我很配合他,主動躲到了他的後面。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英雄救美的。

那醉漢將少樓主一把提了起來,他雙腳在空中踩着亂撲騰,我忍住笑意過去將他從那醉漢手裏搶了過來。

醉漢開始一個勁兒地發酒瘋,我看得他都噁心,他想伸手拽我,手背卻被少樓主咬了一口。

當時那叫一個震驚啊,醉漢一把將少樓主推到地上,破口就罵:「誰家的死孩子,竟然敢咬我,大人怎麼教的。」

少樓主卻又連滾帶爬從地上站起來跑到那醉漢前面又是腳踢又是手抓,可醉漢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他一個小孩子怎麼能打得過呢。到最後,只能我出手了唄。

我不會武功,可拳腳功夫也是有一點兒的,在加上天天和雪樓那群女人小打小鬧,動作自然也靈活的多。其他的不會,揪著頭髮不放這一招我可是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剛才不過是不想因為一點兒小事惹麻煩而已,畢竟我是雪樓中人,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得顧及一下雪樓的面子問題。可現在,這醉漢欺負的可是雪樓的少樓主,這位少樓主將來可是要繼承雪樓樓主之位的人,雪樓那些人怎麼可能會讓別人欺負這位少樓主呢。如果我此刻出手,說不定還會被人稱之為「忠心耿耿,護主心切的好婢女。」

於是後來,我差點兒沒把那醉漢抓成個禿頭……

經過種種事後,我發現這位少樓主並沒有想要整我之意,於是我們倆個成了忘年交。

看着他個子一年比一年高,相貌也一年比一年出眾,我甚是欣慰。

即墨皇朝三十三年,少樓主十三歲,我二十八歲。這日是雪樓花魁大選的日子,雪殤國熱鬧非凡,雪樓也來了很多世家子弟,個個品貌出眾,想來也是來一睹今年雪樓花魁的風姿的。

我已是快奔三十歲的老女人,自然不能跟那些小姑娘比,當然我也比不過。人家個個長得國色天香,秀色可餐,而我呢,雖算不得其貌不揚,但年紀確實是大了些,根本就沒法比。

我坐在房間里正在打理前幾日少樓主生辰宴上那些人送來的賀禮,根本無心去觀看什麼花魁之選。木槿卻嫌我不陪她去,一個人賭氣去了前樓。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如果當時我陪她去的話,或許結果就會大大不同了。木槿可能會平安度過此生,一輩子留在雪樓,無憂無慮。

那年的花魁之夜,聽起來特別熱鬧,只可惜我沒有眼福。也正是那日,有兩個男子闖進了木槿的生命里,打破了她往日的平淡無奇的生活。

一個叫別旭陽,一個叫鳳長笙。

一開始,我還不知道這兩人究竟是何身份,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鳳長笙是即墨皇城鳳家家主,別旭陽是那涼夏國的國主。

這兩人身份一個比一個貴重,而且都是有家室的人。別旭陽一國之主自然是後宮佳麗三千人,而那鳳長笙雖沒有別旭陽來頭大,可據了解他家中已有五位夫人。這兩人也是不安分的主,明明有那麼多女子陪在身側了,卻還想一娶再娶。木槿雖然跟我一樣也算的上「老女人」了,可木槿這個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種能力,一種讓男子看了她就會喜歡上的能力。

別旭陽和鳳長笙同時愛上了木槿,可我看得出來,那個別旭陽並沒有那麼愛木槿。我曾經提醒過木槿,讓她多留點兒心眼,可她太過固執,根本聽不進去我說的話。

後來,木槿跟我說她懷了別旭陽的孩子。

木槿的肚子越來越大,雪樓她是待不下去了。我在雪殤國的城內替她尋了一處院子,這些年我憑着少樓主身邊紅人的身份攢了些積蓄,本想給自己當嫁妝用的,可是看樣子好像用不上了。我給她置辦了房間,請了接生婆,買了女婢,只希望她可以順順利利地生下肚子裏的那個孩子。

別旭陽還是會每隔一段時間就來找木槿,只是對於木槿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怎麼安排,還是沒能交代清楚。鳳長笙那個人倒是痴情的很,知道別旭陽有意拋棄木槿時,還專門去涼夏國找過別旭陽,也正是因為他的魯莽,驚動了那別旭陽的皇后,木槿因此也招來了殺身之禍。

那是在木槿生下那個孩子的半年之後,我無法想像得到她是怎麼從那位皇後派來的刺客手中逃脫的。只是當她來雪樓找我之時,已渾身是傷,嘴臉溢着血,腿腳也不怎麼利索。她將懷中的嬰兒抱給我看,那孩子不哭也不鬧,很是安靜。

她囑咐了我一些事,大多是關於那個孩子的,我知道,她已經撐不下去了。我想讓人去給她找大夫,可她含淚望着我搖頭,我想估計她對那個人應該是死心了吧。

木槿死了,含恨而終。

別旭陽再也沒有來過,鳳長笙卻時常來雪樓,我沒有告訴他木槿孩子的事,因為木槿臨終前特意囑咐過我,她怕鳳長笙知道後會替她照顧那個孩子,她不想欠他,更不想連累他。

我只能說,那個孩子丟了。

少樓主知道后問我為什麼不說那個孩子也離世呢,我瞪着他道:「你就這麼喜歡詛咒人的嗎?」

後來,木槿的孩子一直由我照顧,可我也不能把她留在雪樓,因為我怕別旭陽的那位皇後會找來,然後滅口。雖然,我有千萬種理由可以編造,可我知道在那些人眼裏寧可錯殺千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的胡話,真的不是胡話。

我將木槿的孩子交由一位故友照看,一有時間我就去看她,總盼着她能夠快快長大。這樣,我才可以找個機會把她帶進雪樓,然後親自照顧。可這個願望,終究是不給我實現的機會。

漸漸地,少樓主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雪樓主替他定了一門親事,門當戶對,挺不錯的。

那日我還專門拉着他上街為他挑選新婚賀禮,畢竟少樓主是我看着長大的,理應送他件上的了枱面的新婚賀禮。

他知道我帶他上街就是為了給他買新婚賀禮氣得回了雪樓,當時以為他是嫌我挑的禮物不好,後來才知道原來不是我想的那樣。

「我喜歡的人是連翹,想娶的人也是連翹。」

那日,是我第一次見少樓主發那麼大的火,而且還是沖着雪樓樓主發的。

雪樓樓主聽到此話,差點被氣倒,罵他「孽障」,說他「荒唐」。少樓主拉着我出了雪樓,我問他要去哪兒,他說離家出走,然後等著那位雪樓樓來找他。

他笑着保證:「放心吧,我爹一定會來找我們的,我就他這一個孩子,他不會真生我氣的。」

一日,兩日,三日……雪樓樓主終究沒有來過。後來,我聽到了雪樓樓主去世的消息,從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我不該留在他身邊的。

我對他的感情,究竟是不是愛情,我也說不清楚。或許這麼多年了,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親情。我只知道,那日在我聽到雪樓樓主替他定了一門親事時,我有點失落,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失落,但就是開心不起來。我突然想回到二十歲那年,回到那個下雪天,那天的雪真的好大,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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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不近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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