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回 豪門子弟

一百零一回 豪門子弟

第一百零一回豪門子弟

「打得過我,就放你出府!」

然而十年了,當年的小葉飛已經長成了大小夥子,卻仍然沒有打贏這個坐在輪椅上的人。

「當年的事一個字也不要問,打贏了我,就告訴你!

十年過去了,五師伯左臂被折,右腿自膝蓋以下也斷去,整整殘廢了十年。花開花落,斯人漸老,年輪留在五師伯身上的,不僅是他鬢角的白髮,還有他日益增長的修為。

小葉飛已經長大成人,十年來白晝念書,夜間練武打坐練氣,將當年師父楚江寒所傳的劍法、掌功練得爐火純青,自覺練功已經到了瓶頸,可仍然不是五師伯的對手,每每找他動手比劃,總是落敗。想到五師伯十年來的心血與培育之恩,小葉飛也暗自較起勁兒,修文學武足不出戶。

這日正值上元節,葉飛讀書課閉,胡亂填飽肚子之後,正要像往常一樣到練功房打熬筋骨,公主差太監來請,說是與駙馬在後堂備好了酒宴特請葉飛前去。

葉飛趕忙換了一身整齊的穿戴,隨太監來到了後堂。

小葉飛輕輕推開房門,卻頭一遭見到五師伯和公主同坐在了一桌。天家規矩歷來森嚴,五師伯雖身為駙馬,卻不能同有爵位的公主同桌吃飯,小葉飛疑惑之際,正要下拜參見,卻見公主笑著走上請來,一把握住自己的手,將自己拉到了座上。

葉飛渾身不自在,他雖已經在公主府生活了十年,一門心思都在練武讀書上,從未和她在一個桌上吃過飯。

五師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破天荒的漏出了笑容,道:「這些年你一心撲在了學業上面,一家人難得坐在一起過個節,你安心坐著,我跟你大娘有話要說。」

往日五師伯縱是提起公主來,也必口稱「公主」,從未以公主的丈夫自居,這會兒卻破天荒的對自己說什麼「你大娘」的字樣來,葉飛更加不自在了,緩緩抬起了屁股。

公主剛要落座,又見葉飛站起身來,便笑著上前道:「孩子,你住進來也有十年了,看來是大娘對你照顧的不周到了,這都生分了。如今你都長大了,趁著節下,咱們便好好說說話兒。」

葉飛忙躬身領教,公主卻又伸過手來挽住他,道:「我聽你師伯說,你是個要強的人,一門心思都放在學本事上了,這些年來,我也不敢打擾你。現下你都大了,先生說你書讀得很好,你師伯說你武藝也學成了,這就不怕打擾你的學業了。來,坐下,咱們一家人,有話坐下說。」

葉飛極不自在地坐下身來,公主又替他倒了酒。

五師伯也笑著道:「葉飛,你師父已經不在了,我跟你大娘又膝下無子,便收你做個義子,你看可好啊?」

葉飛聞言呆住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答應,更不知該如何回話。

公主道:「你若願意,明日我便找人去請旨意,再到宗人府登記,往後我們可就全指望你了。」聽見宗人府來,小葉飛面色明顯一變,公主忙道:「知道你是個要強的人,不想沾別人的什麼便宜,但我也是身不由己,吃喝住行都得由人管著,不能亂來的,須得上報宗人府知曉的。」

葉飛自知露了臉色,忙把頭垂了下去。

五師伯道:「不瞞你說,前年你大娘懷了孩子,沒等生下來就早產了,眼下又懷了一個,三個多月了……」公主面色一紅,低頭道:「我已經過了三十,御醫說這個歲數,生孩子算是遲了,不知道這回能不能保住,要是保不住,往後我跟你師伯就真的沒了依靠。」

葉飛見五師伯和公主頭一遭的真情流露,連流產懷孕這等事都與自己說了,心底頓時升起一陣暖流,忙起身跪倒在地,口道:「孩兒拜見義父,拜見義母。」

公主喜上眉梢,忙過來扶葉飛起身,挽著他的手道:「叫什麼義母,往後就叫娘。又拉他落座,夾菜倒酒,好不親熱。

往日逢年過節,換季交夏公主都會差人送來換洗衣物鞋襪,便是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這位公主對自己也都是周到客氣,而對於這座公主府,葉飛也都提不起一絲的親近來。

望著眼前不住給自己親手斟酒添菜的這位公主,葉飛彷彿找到了十多年來缺失的母親。當夜葉飛與義父推杯換盞,雙雙吃了個大醉,這才散去。

這日之後,義父對葉飛的管教也鬆了不少,只是依舊不容許他出府,五月端陽過後,公主順利誕下一名女孩,公主夫婦大喜,公主更是說這一切的好運,都是葉飛帶來的,便折騰著要給葉飛請個爵位。葉飛聽后慌忙以自己年幼,尚未建成功業為由婉言拒絕。

這一日葉飛照舊在練功房打熬筋骨,卻見義父一襲長衫推門進來,葉飛大喜之下一問,才知是請高手匠人用精鐵打造了義肢,父子二人當下比劃了一陣,義父神功高深莫測,鐵鑄的義肢除過腳踝處能看出些異樣之外,幾與常人無二,只是左臂齊根而斷,縱有義肢也不能像正常人一般。

一翻比劃過後,葉飛照舊不敵,但望著義父的假肢,不由得陷入了回憶:十年前那個夜晚,四面環水的湖心島,奇怪的院落,威武雄壯的二師伯,以及血淋淋的義父……

師父被害,義父被傷,往日將仇恨都埋在了十年的苦學之中,這一刻,終於又從這個年輕人胸膛噴發出來,他調整了呼吸,盡量用平常的語調問道:「義父,您能不能告訴我,當年把您害成這樣的人是誰?他們是不是也害了二師伯?二師伯說了,害閑雲庄的人就在那個院子里,那個院子究竟在哪兒?」

小葉飛清清楚楚地看見義父的胸膛一下一下的隆起,他很明顯的壓住了怒火,又恢復到了往日那種殭屍般的表情,淡淡地道:「不是告訴過你嘛,打贏了我,就告訴你,打贏了我,也放你你出去!」

葉飛垂下了頭,泄氣道:「義父,想打敗你,除非再等個三五十年,等你年老氣衰,等我再修鍊到你的這種境界……難道……難道在這期間,我要在這公主府里,待上大半輩子嗎?」

駙馬爺呆住了,良久之後方才柔聲道:「孩子,這十年來,我請來隱世的大儒教你,讓你日日讀書學文,你已經研讀了不少經史典籍、聖人之言,怎麼還看不破恩怨仇殺呢?你應該志存高遠,肩挑天下,方不負你師父和我的一翻教導。」

聽到此言,葉飛橫起的心又軟了下來,低聲道:「我就想知道,當年是誰害了您,明明我就在身邊的……這十年來,我日日見您坐在輪椅上,我就逼著自己,拚命練好武功,我要保護我身邊的人,保證他們不再受到任何人的傷害。」駙馬爺莞爾一笑,嘆道:「小子。你是真的長大了!」

駙馬爺轉過身去,舉頭望著房梁,道:「我不告訴你,是怕你也卷進來,到時候想抽身也抽不開。再說,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即便是你二師伯,還不是厭倦了爭鬥,躲到山溝里老老實實過日子去了!」

「您是說,二師伯還活著?」葉飛替義父高興道。

義父回道:「是啊,活著呢,活著呢!」葉飛見義父面上不喜也不悲,正要多說兩句關於二師伯的話,卻被義父打斷道:「你乾娘要我在錦衣衛給你謀分差事,你要願意,明天一大早就去報道吧!」

葉飛喜道:「義父,您是說我,我能出去啦?」義父回道:「我若不關你十年,你何來今日的修為?」葉飛喜道:「可是,我還沒有打過您呢?」義父回道:「你如今的修為,已經登堂入室了,只要勤加練習,超過我,那是遲早的事了。」葉飛道:「義父,我可不可以不去錦衣衛,要不我跟您一樣,去六扇門當個捕快?」

義父擺手道:「論起武功一道,你學的是你師父的路子,跟我的路子大不相同,我的武功你也學不了。可說起仕途,我當年是從地方一刀一劍掙出來的功名,見慣了升斗小民的冤魂血淚,我也不會讓你再走我的老路。你還是聽話,老老實實到錦衣衛去吧!」

葉飛支支吾吾道:「可是,錦衣衛……」義父接道:「——錦衣衛專門鑽刺構陷,深文羅織構陷忠良,是吧?」葉飛點了點頭。

義父道:「錦衣衛經歷司、鎮撫司以及十七所,分工各有不同,乾的不全是爪牙勾當。這樣吧,你就到經歷司去,管理一些軍餉錢糧、檔案文書吧,省得手上沾血。這也是你乾娘的意思,你別看他平日與你疏遠,其實是怕殷勤過頭惹你厭煩。自打生了你妹妹之後,她暗地裡已經開始為你打聽合適的姑娘,希望為你成個家……」

葉飛聞言鼻子一酸,便也不再多言了。又聽義父道:「你到錦衣衛當差,一是遵了舊例,二是想讓你混個經歷,來日好為你討個爵位,將來總能吃些俸祿,也用不著為生計鑽營了。我與你乾娘膝下無子,將來可就靠你了。」

見義父再次真情流露,葉飛便點頭答應,當下來到後堂,再三感謝公主。

次日一大早,葉飛辭了公主駙馬,由家丁引著來到了二條衚衕旁邊的錦衣衛衙門。

得知是來的是崇寧公主的義子,實領錦衣衛事的錦衣衛指揮使,破例來府衙門前迎接。葉飛飽讀詩書,自然客套周詳,這也令那位指揮使大為舒暢。

指揮使姓宋名忠,親自領著葉飛逛了錦衣衛衙門一圈,最後引著他來到了錦衣衛經歷司。左右即捧來一套穿戴,要葉飛換上,葉飛見是一套官服,忙推辭道:「屬下新來報道,對錦衣衛衙門一無所知,還是等屬下熟悉了之後,再穿上吧!」

宋忠道:「今晨,內廷已經傳下文書來,拙崇寧公主義子為錦衣衛試百戶,賞穿飛魚服。」葉飛只得跪下謝恩旨,又忙著謝了宋指揮使。

宋指揮使強要葉飛穿上,葉飛推脫不過,當下又一陣叩拜天恩之後,便穿上了銀白色的飛魚服。宋忠又招來兩名總旗,明著是幫忙處理公務,實則是派給自己處理公務的師父,葉飛好一陣逢迎客套,終於在午後,方才看了幾樣文書。

等到公主府內的孩子百歲之後,葉飛這才熟悉了公務。中秋節過後,天氣見諒,葉飛也厭倦了整日同錢糧賬目,往來文書打交道,這日午後,將公文交於了手底下的兩名總旗處理,趁著活松筋骨的機會,溜達到了一處警衛森嚴的樓閣。

此處既無碑牌又無匾額,既非關押要犯的要緊之處,又不是珍藏金銀的庫房,葉飛一直心存好奇,此刻終於鼓起膽子要上前探個究竟。

未等到葉飛走進,左右把守者已經齊刷刷抽出綉春刀攔住,並喝道:「這裡是機要所在,若無指揮使大人的手諭,任何人不得入內。」葉飛見這架勢,也便轉身離開,過了臧樓拐角,猛然瞧見一條身影躍上二層的飛檐,接著消失不見。

小葉飛心道好大的膽子,錦衣衛的衙門之內也敢善闖,當下縱起輕功追了上去。葉飛十年苦學,功力已然大成,四周看守的縱然各個身懷絕技,但也未曾發現。

追過了樓腳,見二樓的一扇小窗洞開,葉飛提氣縱身鑽了進去。

樓內光照不足較為昏暗,一排排書架整齊林立,葉飛四下一陣搜尋,卻仍未發現賊人的蛛絲馬跡,正要打算原路返回,將此事密報上峰,轉身之際,卻瞧清楚了書架上的標識,猛然想到此人身手如此了得,秘密潛入此地,想是為了偷拿什麼密檔,便一一查找哪裡有丟失。

靠外的幾架乃是錦衣衛各部門的人員密檔,靠內是本朝縣府各級的官員密檔,再內是各封疆大吏的檔案,接著是各級將領的密檔,最內是各部院重臣,內閣宰輔,以及宗室勛貴的密檔,葉飛匆匆掃了一遍,未瞧見關於「崇寧公主府」、「駙馬都尉」的字樣,正打算重頭再仔細找尋一番。轉身之際,又在靠牆一排較矮的架子上瞧見了幾個金標小字:「本朝綠林密檔。」

好巧不巧,正對著自己的,又是幾行小字:「崆峒派密檔」,師父楚江寒不就是師出崆峒派嗎?葉飛立馬打開盒子取出來厚厚一摞書來,從頭看了下去。

粗略翻了前幾冊,不過是編年體記載了某年某月某日,崆峒派中發生的幾件大事,諸如哪位長老何時何地羽化,哪位名師武功修到幾等境界,翻了良久,終於看到「嘉靖某年,掌門紫陽真人收出家弟子一十八人,俗家弟子九人」以下依次的道號名諱,排在最後的一個,正是「楚江寒」。

葉飛心跳加快,又向下翻了數冊,見到了「嘉靖某年某月某日,掌門紫陽真人逐門下弟子楚江寒下山,原因不明,有同門弟子曰,紫陽真人能知未來事,此舉乃為錘鍊弟子楚某。」再往後一冊,又找到一行小字:「嘉靖某年,綠林驚現古名劍『鎮岳』,武林各派紛紛逐之,掌門遣長老鐵手道人下山相會各派,於長安城內遇楚江寒,楚某恃技賣弄,輕薄峨眉弟子沈秋月,鐵手道人斥之,楚某乃止。」

葉飛見到關於楚江寒的記載,再也沒了一行行看下去的耐心,一股腦的將書本密檔塞入了盒子中,打算找機會再來細看。忙又翻出了第二摞,拂去塵土細看,原來是崆峒派前任掌門的傳記,往下幾冊,又是前任長老,現任掌門、現任長老的傳記,最底下,赫然是一本《楚江寒》。

小葉飛心潮澎湃,顫抖著手緩緩翻開:「楚江寒,祖籍江南,父商賈,與御史楊文泰有交。父早亡,母育之,嘉靖某年某月某日拜崆峒派掌門為師,練成『三十六路風靈掌』,某年某月學成下山……」「嘉靖某年,綠林現古名劍『鎮岳』群雄爭奪,而楚某際會得之。同年遇少林覺清、全真余脈一清道人,各傳少林絕技『須彌三引』、重陽秘術『七十二路丹陽劍法』……」「與南陽名士任疆任有為初識,同訪紅梅樓名伶梅花紅。」

「梅花紅者,本楊文泰之女,魔教朱雀壇主『玄衣孔雀』,『玄衣孔雀』另有傳記,茲不複數。是日,『赤手靈屠』於紅梅樓初會楊女,張繼另有傳記,茲不詳述。是日,楚某劍殺數人,自此武林轟動……」

「忘鄉閣與任疆結義,不日,共赴閑雲庄,初會『神州七傑』,詳見《閑雲庄》,茲不複述……」

往下再看時,下一頁竟給人撕了去。葉飛心道:「這般記錄法,師父的這幾頁內容,定然會在別處提到,只要看過了相關人員的傳記,也不愁還原不出師父的這些經歷。」當下便耐著性子往下看去。

「……群雄聚會泰山,楚某單人單劍身背魔教玄武堂主徐道梓,殺出重圍,丐幫瘋丐、少林覺明方丈、武當沖玄掌教、峨眉派癲僧,四人惜才之餘合力遮攔不住,自此楚某威震天下。」

「武林盟主率眾折兵於雲南蒲團洞,後有金刀、木劍與錦衣衛宋忠率部趕到,魔教妖人蹤跡全無。時有魔教玄武堂主徐道梓施毒暗害楚某,楚某於昏迷中被錦衣衛擒獲,木劍巧使妙計,囚楚江寒於少林寺地牢,楚某自此結交魔教教主尚九天,深得信任,詳見《大破白蓮教》,茲不詳述。」

葉飛從頭讀下,直至「上賜還寶劍並嘉獎為『天下第一劍』,恩旨賜婚於閑雲庄。」之後的兩頁又被人撕去。往後內容便是「收徒葉飛,葬身神農架。」云云。

葉飛草草讀完已經潸然淚下,師父的傳記中,最要緊的三頁被人撕去,他隱隱感到打傷師父和陷害閑雲庄的人,一定跟錦衣衛有莫大的關係,想到此處,他隱隱的感到後背發涼。於是小心翼翼地將這些卷宗一一放回了原處,又尋到了關於閑雲庄的卷宗,正要翻閱時,一股濃烈的煙霧撲鼻而來,樓外已經有人大喊道:「快來人啊!走水啦!」

閑雲庄的卷宗太多太厚,又都是成套的由牛皮紙包裹著,倉促之間根本帶不走。眼見濃煙越來越大,葉飛來不及考慮,便將有關閑雲庄的卷宗放回了原處。

忽瞧見右手邊有一摞大冊子,未被牛皮紙包成一捆,最上頭一本上書幾個朱紅大字「武林風雲榜」。葉飛伸手摸了最上面的一本揣進懷裡,提氣一縱,順著來時的窗戶越了出去,又趁著底下濃煙滾滾,人頭攢動無暇防備之際,躍到了遠處再佯裝前來救火。

火勢越燒越大,眼見著諾大的閣樓燃起了熊熊大火,聞聲趕來的錦衣衛指揮使等只能捶胸頓足,望著熊熊大火興嘆。

日落西山時,大火方被撲滅,樓閣之中的諸般密檔,多半化為灰燼,剩下的也被灰碳和著水,被埋在了廢墟之中。

葉飛故意沖在最前端,身上的飛魚服也被燒得破洞重疊褶皺不堪,頭髮被燒,滿臉抹的比包公也不遑多讓。離開時守衛的見他為救火弄得如此狼狽,便也破例沒有搜他的身,那部「武林風雲榜」也被葉飛帶出了錦衣衛的大門。

有道是壞事傳千里,錦衣衛衙門失火早就傳到了公主府內,葉飛回到了家中,公主早就命人預備下了熱水熱飯,葉飛慌亂的將懷中的冊子藏到了床邊,胡亂沐浴過後,公主抱著懷裡的小嬰兒親自看著葉飛吃飽喝足,便催促葉飛早點歇息。

葉飛借著燈光緩緩打開了那側《武林風雲榜》,由於火燒汗浸再加上潑水滅火不免被打濕,封面和前幾頁已經和飛魚服站在了一處,已經看不清上面的字跡了,冊子的頭一頁,已經成了「武林第二高手」上頭赫然三個大字「尚九天」,下書「白蓮教教主,絕技三才掌。」底下是一行硃批小楷:「嘉靖某年,敗於天、地、人三才劍法合力之下,自殺。」

往後一頁是:「武林第三高手:楚江寒。絕技:七十二路丹陽劍法、少林須彌三引,崆峒三十六路風靈掌。」底下也是一行硃批:「內功盡失時,被岳陽門追殺,葬身神農架無底洞。」

葉飛一聲長嘆,心道:「我師父活著時,是天下武功第三的高手,卻不想死於一幫宵小之手!」

再往後一頁是:「武林第四高手:少林覺通。絕技:易筋洗髓經,金剛伏魔掌,少林七十二絕技之若干。」底下也是一行硃批:「所修少林七十二絕技不詳。」

其後是少林覺清,絕技輕功須彌三引,若干門少林七十二絕技。

其後依次是道人一清、雲陽真人、覺明方丈、瘋丐吳姓名,木劍神捕、神劍無敵薛宗昌、玄武徐道梓,南陽名士任疆、錦衣衛宋忠,錦衣衛陳璋、金刀神捕、青龍宗白元、白虎上官雄一、通背聖手陸雲漢、烈火盾江楓、奔雷手周大雷,劍神趙岵,武當九子、少林八老、朱雀尚鳳儀、藏僧旦增、全真十劍、武當沖玄、關外四雄、點蒼三劍、霸王槍成心霸、追魂判官羅環、崆峒二仙、獨行神丐、痴癲二僧等等一干,但凡武林中有名有姓的、還包括各仙山名洞府修行的高人,也都一一登記造冊,排好了名次順序。

冊子的最後,還詳細列舉了武林中的「四掌三劍八大神拳。」葉飛看後到吸了一口涼氣,原來錦衣衛這麼些年的鑽刺經營,已經將武林中各門各派的老底摸了個乾乾淨淨,其神通手段可見一斑。

葉飛思來想去,在錦衣衛實心供職的心思已經減下去大半,而唯一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便是錦衣衛手眼通天無孔不入,當年關於閑雲庄的真相,也一定就在錦衣衛的密檔之內。如今一把大火,將錦衣衛的密檔燒了個精光,來日須得耗費很大的經歷方能探聽到真相。

猛然間想到今日那個身影,以及隨後而來的大火之間定然存在著必然的聯繫,便打定了主意,來日定要做出一番八面玲瓏的功夫,將那個身影揪出來。

翌日晨起,葉飛一把火燒了那份「武林風雲榜」,便早早到了錦衣衛衙署,報備了飛魚服損壞后,便聽見手下的總旗招呼,說是錦衣衛指揮使在演武場點卯,慌忙隨二人到了演武場。

眾衛軍將校由列隊站好,場中央一個豹頭環眼的虯髯大漢便開始訓話,內容不外乎經歷司密檔館走水,眾衛所大小將校難辭其咎。

那大漢說的吐沫橫飛,葉飛聽得雲里霧裡,手下總旗忙低聲介紹道:「這位是咱們錦衣衛陳璋陳指揮使。」葉飛納悶道:「本朝典章規定,錦衣衛指揮使只有一名,不是宋忠宋指揮使嗎?哪裡又冒出來了一位陳指揮使?」

總旗忙介紹道:「這位陳指揮使是宋指揮使的結義兄弟,只因十年前大破白蓮教立了大功勞,聖上便降旨也將他擢升為錦衣衛指揮使,正三品官銜,眼下的錦衣衛算是由他實領其事,雖然位在咱們宋指揮使之下,但也不能說是宋指揮使的副手。咱們平素辦差,一定要當心,千萬不能犯在他手裡。」

但見陳璋數落了一陣,便安排經歷司清點殘存的密檔登記造冊,另一面著人調查失火原因,寫成湊本承湊御前。

葉飛跟著一同忙活做足了表面文章,下午時分,又借故摸到了陳璋辦公的左近豎起耳朵偷聽。

這位陳指揮使是個典型的粗人,聽見呈報什麼損失數額、重建預算便胡亂哼唧,鬧了半天,又有北鎮撫司的密探前來回報,那人低聲在陳璋耳邊嘟囔了一陣,陳璋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葉飛功力精進,又得義父專門指點這一類探聽的內功運用秘竅,將他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鎮撫司下轄的密探來報,說湖廣有個富商願意出價五十萬兩,要南下去買一柄古劍,因為數額巨大,這位富商使了銀子賄賂湖廣都司衙門,地方居然要派兵護送。

陳璋沉思良久,正要低聲吩咐,猛然抬頭瞧見了正在側耳偷聽的葉飛。二人四目相對,陳指揮使的一雙環眼圓睜,目光說不上兇惡狠毒,但也全然不是善意,似乎是有種說不出的意味在內。

葉飛似是受了電擊一般,猛然間想起他與這位陳指揮使只見還有一段淵源,當年他為躲避追殺千里投奔京師,得虧了那位善良的馬大人相救,而這位陳大人,就在同行之列。

十年了,自己託身與公主府中,靠著義父義母的庇護,這才長大成人,如今不僅有了個公主義子的身份,更是因此得了這份差事。

想到了自己十年來,從未打聽過當年幫助過自己的一干恩人,葉飛的心不由得酸楚起來,雙頰火辣辣的。

陳指揮使收回了目光,極為自然的吩咐道:「立刻著人行文到湖廣,著負責監察行都司衙門的人給提個醒。」左右疑惑道:「大人,這可不符合咱們行事的慣例啊!」

陳指揮使環眼一瞪,道:「嗯?北鎮撫司監管綠林江湖,這些年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又死了多少兄弟,方才換來今日江湖太平的局面?我估摸著是要出亂子,叫手下人給地方上提個醒,沒準能避免不少的麻煩。即便是到時候出了亂子,只要不牽扯地方官府,咱們就好處理些!」

左右連連稱讚陳指揮使高明,葉飛卻再也沒有心思偷聽了,轉身回了差房,整個下午都沒了處理公文的心思。

次日葉飛照常公幹,忽有人前來傳喚,說指揮使陳璋大人要見,葉飛即整理穿戴,前來拜見。陳璋穩坐書案,見了葉飛先是上下打量不住,接著道:「小子,還記得我嗎?」

葉飛躬身回道:「當年若不是恩人,小子想是早就餓死了。」陳璋擺手道:「這些都是你個人的造化,你先是遇了高人授藝,又蒙公主、駙馬垂青,混個了皇親國戚的身份,旁人羨慕還來不及呢!」

錦衣衛監察天下,凡是能在錦衣衛當差的,底細更是要被翻個底朝天,見陳指揮使提起了自己的出身來,葉飛一時不知該如何答對,便是好抱拳陪笑道:「是,卑職一定恪盡職守,以報答眾位恩人的恩情與栽培。」

陳璋又上下打量著葉飛,點頭道:「看你呼吸沉穩,這些年來在駙馬都尉的親自調教下已經武功大成。眼下這裡有份差事,我看派你去再也合適不過了。」

葉飛抱拳躬身道:「卑職願聽差遣。」陳璋從桌上拿起一部公文,道:「昨日你也聽到了,湖廣行都司衙門要與當地的富商幹些出格的勾當,這裡頭還牽扯著綠林幫派,搞不好,是要出亂子的,我這裡給你個密使的差事,只要你將這份密函送到,便算你完成任務。」

聽得要出京辦差,葉飛心裡一喜,忙接過公文,再三感謝栽培。陳指揮使道:「小子,你不要高興的太早,這裡頭既有金銀也有刀劍,既有地方軍隊,又有綠林匪寇。你這趟出去,搞好了,便是一件功勞,這也合了公主駙馬差你到這裡來撈個功勞的用意,萬一出了亂子,這頂缸的,可就是你了!」

葉飛聽了陳璋的話,不由犯起了嘀咕:「這不就是個地方軍門勾結富商,同綠林幫會做筆交易的案件嗎,怎麼能出什麼大亂子,莫非真能引起官匪火併,鬧出個殺官造反的大案不成?即便如此,自有律法和有司該管,論罪也輪不到我一個錦衣衛送機密的信差。」

縱是如此,他也不敢馬虎,便向陳指揮使道:「啟稟大人,卑職是新來錦衣衛當差的,只是蒙義母義父的庇護,混了份從六品的俸祿,乾的是經歷司文書的差事。一沒辦過案,二未跟過師,說起辦案外出公幹,卻是頭一遭。指揮使大人有心栽培,卑職感激不盡,但卑職深感此行責任重大,能不能請大人派個這方面的前輩,一同前往呢?」

陳璋一捋頷下鋼髯,點頭笑道:「小子,看來你還是懂得分寸的,我已經安排好了,派一名專司湖廣事務的小旗,陪你一同前往,如有不明白的,就問他吧!」說話間門外進來一名小廝打扮的年輕人,先是參見了陳指揮使,又向葉飛行禮道:「卑職葉福,參見少爺!」葉飛知道這是假名,也不敢多問,便還禮道:「還望前輩多多指教。」

陳璋吩咐道:「你這就領著葉福回家,稟過公主駙馬後,連夜悄悄出城去吧,守城的我已經打好招呼了,會放你二人出去的。」

葉飛辭過了陳璋之後,領了那小旗去了公主府。公主得知錦衣衛要派葉飛出京公幹,先是板著臉跟葉飛抱怨了宋忠、陳璋二人好一陣子,又笑著將那小旗請進後堂來,命人備了酒席款待不住。

駙馬爺得知錦衣衛要派葉飛出京公幹,沉默了好一陣子,方才道:「這也是你有些建樹的機會。」便引著葉飛到了練功房,拿出了一柄寶劍來,道:「這是十年前你二師伯留給下的,本是全真教歷代祖傳的寶劍,劍名『歷秋』,當年全真教的二代大弟子姚道虛,因故栽在你二師伯的手上,便按照全真教門規將配件送給你你二師伯,說是送的,其實就跟與人打賭輸掉的無異,現下你劍術有成,這回南下公幹,就帶上吧!往後在錦衣衛公幹,你也用它。」

葉飛接過寶劍,抽出劍刃來,又陷入了深深地回憶之中:當年二師伯親手解下了腰間的佩劍,遞給了自己,後來義父仙鶴一般,僅用左腿跳了出來,而他的右腿自膝蓋以下已經斷去……

駙馬爺見葉飛望著寶劍入神,便道:「你可不要小看這歷秋劍,錦衣衛鍛造的任何兵刃,都沒有它結實,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你師父的鎮岳寶劍,才能斬斷它!」說著舉頭望向了房梁,又似往常一樣發起呆來。

十年前的小葉飛,只是一個流浪的小乞丐,背井離鄉討飯為生,受盡了苦難與凌辱,而十年後的葉飛,已經貴為宗室子弟,他學成武藝,即將沿著十年前進京的路線,重新回到這一些開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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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劍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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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一回 豪門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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