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賒貸行故人依舊

第43章 賒貸行故人依舊

傍晚寒風蕭索,使君裹了裹頗有些單薄的衣服,在街上來迴轉悠著打探消息。好半天,使君才收集到一點有用的信息,在心裡暗暗想道:「這次皇帝將案子交給直不疑查辦,派重兵把守,要想從牢里把父親救走,根本不可能。那我該怎麼辦呢?」

使君沉沉地嘆了口氣,雙眼發直似地盯著街對面的衙門門口。雖然英卓並不是被關押在淮南衙門裡面,可當使君看著衙門的大牌匾時,就忍不住想到父親當前的處境。過不了幾天,英卓就會被押赴刑場,執行斬首之刑,那使君就是真正地失去父親了……

「不,絕不可以!就算是劫法場,我也一定要救出父親!」使君的眼眸里一閃而過清亮的寒光,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某些暗不見天日的情緒。

城裡的天似乎比山裡亮得要早一些,或許是沒有茂密的樹林遮掩著,黎明的光可以毫無顧忌地灑落在每一幢屋子的房頂上,很快便充溢著城裡的各個角落。

悠然在微光的籠罩中醒過來,這時候太陽還沒出來,只有一層淡淡的白光透過窗戶落在地上,好像很淺的水池。悠然睜開眼,眸子里如有粼粼波光蕩漾。她的氣色看起來明顯比昨天好多了,眼裡也有精神了。

「悠然,你醒了?」使君恰好端了熱水進來,平日里悠然差不多都是這個時辰醒來,使君大概也習慣了。好在今天悠然身體恢復得不錯,所以也按時起了,只是手腳還有些發軟,得要使君扶著她梳洗。來伺候悠然的丫鬟見了,不禁笑道:「悠然姑娘,你家相公對你可真是體貼,這一整天都在你身邊照料著,都用不上我了……」

「瞎說什麼呢!」悠然臉紅起來,低下頭不安地絞著手指,卻又偷偷地用眼角餘光瞥著一旁的使君。使君撓了撓後腦勺,老實地說:「姑娘你誤會了,我們不是……」

「我們不是夫妻!」悠然聽使君想要解釋,有種莫名的衝動,搶著把這話說出來。可說完之後,她既覺得難為情又覺得心裡邊很失望——她心想即便是被人誤會也沒什麼不好,說清了反而像是失去了什麼東西一樣。

使君卻訥訥地沒有發現悠然的反應,所以他以為悠然也不喜歡這種誤會,又緊接一句解釋道:「她是我妹妹。雖然我們不是同父同母,可是我一直當她是我的親生妹妹。」

悠然皺起眉頭,抬頭看著使君,眼裡迸射出失望和一絲惱意,好像被人從頭到尾澆了一盆涼水似的,怎麼都不是滋味。她瞅著使君,咬了咬嘴唇,跺腳站起來,嗔道:「誰是你妹妹?我才不當你妹妹!你看起來哪裡像我哥哥了?哎,睡了兩天累死了,我要出去走走!」

悠然說著就要往外走,被使君一把給拽住。

「你身子尚未恢復,不要到外面亂跑了。再說,這兩天你最好都呆在王府,淮南王隨時會派人把『傳世古』送來,如果我們都不在,可能會錯過時間。師祖爺爺的身體可禁不住幾天的折騰了。」使君說著嘆了口氣,目光幽幽地望向窗口,好像是透過窗戶能夠看見什麼似的,明顯透露著擔憂。

悠然嘟著嘴,不解地說:「不是還有你在嗎?憑什麼我不能出去亂跑,你就能整天到處瞎溜達?」

「我哪有瞎溜達,我也是有正事的好不好?」使君不服地辯駁了一句,可又不能現在跟悠然說出實情,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說,只好把剩餘的話都給咽了回去。

旁邊那丫鬟也幫著使君勸悠然呆在房間休息,悠然禁不住他們倆這麼勸說,只好悶悶地坐下來,嘆道:「好好好,我不去街上了,可是這樣呆在房間里真的很悶,去花園走走不行嗎?」說著,她抬起頭來,用亮晶晶的眼眸看著使君和那丫鬟,「這裡不是王府嗎?一定有很大的花園吧?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見過王府是什麼樣,就不能帶我去轉轉嗎?」悠然露出央求的神情,對使君眨巴了兩下眼睛。

使君扭頭望了一眼窗外,眸中隱約閃動著異常的亮光,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說:「好吧,反正時候還早,我先陪你出去走走,不過你答應我,出去逛逛就回來,不許胡鬧。而且,在外面都得聽我的,你要是不聽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真是啰唆!走啦!」悠然不耐煩地抓起使君的胳膊就往外走,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去外面透透氣,使君無奈地暗想:「這丫頭,真是在山裡野慣了!」

使君陪著悠然在花園逛了一個多時辰,悠然才戀戀不捨地答應回房間,大概也是累了,使君扶她躺下不多一會兒,她就睡著了。使君站起身來,靜靜地看著悠然,好像是在仔細地看著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陽光籠罩著她麥色肌膚的面龐,睫毛的灰色影子好像兩片樹蔭中的嫩葉,她臉上還未退去孩子似的稚嫩。

她應該過得更快樂、更無拘無束才是!

使君想著,走到書桌邊坐下來,拿起竹簡開始寫一些東西,寫下「悠然親啟」的字樣,起身看了一眼熟睡的悠然,好像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心,靜靜地一個人離開了房間。

晌午的王府有著各種各樣忙碌的身影,只是忙碌中缺少了某種家的味道,偌大的廚房裡準備著膳食,卻看不見像山裡那樣,裊裊的炊煙沿著山坡攀爬的美景。當一縷縷盤繞的煙霧從茂密的叢林中升起來的時候,幾乎與斜陽相接,天地渾然一體,人在其中是那麼渺小,卻又是那麼和諧,好像完全融入了天地之中,生命之間沒有任何區分,也不會有人與人之間的鉤心鬥角,更不會有利益所產生的衝突和殺戮……

如果可以,使君多想永遠生活在那樣純凈的世界里,不理會山外的紛紛擾擾,他所在乎的只有他的家人而已。但他知道,要實現他的心愿還很遙遠,這也是他必須去完成一些事情的理由。

使君背上行囊,去向淮南王告辭。

淮南王聽使君說要先離開王府,不由得有些吃驚,放下手中的竹簡看著使君問道:「怎麼了?在王府里住得不舒心?是不是下人有哪裡伺候得不周到?」

「不、不、不,王府的人都很和善,王爺肯收留草民,已經是天大的恩情,怎敢要求更多?草民要離開,是因為一些私人的事情,說起來,草民還有個不情之請,想要拜託王爺。」使君低著頭。

淮南王擺了擺手,示意使君不用拘謹:「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儘管說,本王既然答應幫你,就一定會幫到底的。」

「是這樣的,王爺,因為草民這次是要趕很遠的路去另一個地方辦事,悠然她身體還未完全恢復,草民不想拖累她和草民一起舟車勞頓,所以想請求您允許她先留在王府,順便也等著『傳世古』的消息。只是這樣一來,還得麻煩王爺對她多加照顧,等拿到『傳世古』,一定不會再繼續叨擾王府的。」

使君謙卑地懇求道,說起來,他還是很放心不下悠然。這是悠然第一次下山,在她心裡,她所有的依靠只有使君一人,但是使君為了去救父親,又不能拖累悠然同他冒險,只能讓悠然一個人留下,就連告別的話使君都不忍當著悠然的面說。

使君也不是沒想過,如果他就這麼走了,悠然醒來後會有多難過和無助,可他相信自己必須這麼做。這樣做,對悠然好,也只有這樣,才不會耽誤帶藥引回去救治長安雪。這是使君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淮南王聽了使君所言,眼中還透出一些疑惑的神色,可他並沒有追問使君離開的具體原因,使君既然說是「私人原因」,必是不太願意讓旁人知道,淮南王聽得出這弦外之音,所以也不強求,點了點頭,答應使君會幫他照顧悠然,讓使君放心去完成自己的事情。

使君對淮南王千恩萬謝,像是終於放下了心裡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向淮南王告辭,離開了王府。

悠然忽然從夢中醒過來,好像感應到什麼似的,心跳得厲害。她安慰自己,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畢竟第一次下山就遇到這麼多事情,怎麼說也有心理陰影。

悠然擦了擦額頭的薄汗,推開窗子透透氣。她瞧著窗戶外面安靜的庭院,心裡好像也平靜了許多。

「不過是個噩夢而已,大笨熊那麼機靈,怎麼會出事兒呢?」悠然心裡想著,又回憶起夢裡的畫面——使君被人追殺,最後倒在她面前,她就是在那一刻陡然醒來,發現這只是一個夢。可不等悠然完全放鬆下來,低頭就看到桌上放的竹簡,正是使君的筆跡。

「這傢伙,明明就住隔壁,幹嘛還非得這樣?難道……是有什麼不好意思當面說的話?」悠然心裡突的一跳,臉竟然不由自主地變紅起來。她緊緊地抓著竹簡,猶豫要不要拆開來看,可心底好像總有個聲音在催著她,催她趕緊看看使君到底想跟她說些什麼。最後悠然還是禁不住誘惑,慢慢地拆開竹簡讀起來。

悠然還記得,她學的好多字,都是使君教的。雖然長安雪有很多簡牘,平日也教悠然識字,可長安雪年紀大了,又醉心於錢幣研究,能和悠然相處的時間不多,自從使君來了以後,他天天和悠然呆在一起。使君在伍家長大,受到的也是相當好的教育,所以教悠然一些簡單的識字不成問題。使君在悠然身邊,無異於一個很好的老師。

「悠然:丫頭對不起,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向你告別,因為我沒有勇氣當面對你說,我知道留下你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會讓你有多難受,可是我別無選擇,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浪費。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期盼著能和家人團圓,但眼看這個機會馬上就要成為泡影,我必須去阻止這一切發生,這是我的心愿,也是為人子必得承擔的使命。我只能這麼做。你放心,如果我還能活著回來,一定會回秦嶺山找你和師祖爺爺。當務之急,你要在淮南王府等待『傳世古』,將它帶回山中救活師祖爺爺。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希望你也是。使君。勿念。」

悠然彷彿被一道晴天霹靂擊中,腦子裡「轟」的一聲,一點意識都沒有了。等她反應過來,便像離弦的箭一樣飛快地衝出去,朝大門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喊:「大笨熊!你給我回來!大笨熊!」

悠然穿過院子,正好撞到往這邊來的無瑕,她都顧不上跟無瑕道個歉就跑遠了。無瑕又驚又疑地喊了悠然幾聲,見悠然沒有回答,無瑕生怕出什麼事,趕緊跟著悠然跑了出去。

「悠然姑娘,你慢點!」

無瑕看見悠然跑出王府大門,跑到了街上,沖著熙攘的街道對面拚命大喊。在街道上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是悠然想要尋找和挽留的人。使君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浩渺的人流之中,遠去長安。可是悠然還不死心,她不甘心就這樣被拋下!

「大笨熊!你回來!你給我回來!」悠然大叫著,在人群中衝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才能找到使君,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這樣只會離使君越來越遠。她一路奔跑著,眼淚漸漸模糊了視線,順著臉頰不停地往下流,風吹在滿是淚痕的臉上,就好像薄薄的刀片切割著肌膚。但這些疼痛,比起心裡的感受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啊!」悠然被絆倒,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她心裡那道努力豎起來的堤防也好像隨之坍塌了一般,委屈、惱恨、痛苦、難堪和不安,一股腦地傾瀉而出。她情不自禁地坐在地上嚷叫大哭,全然不顧周圍人奇怪的眼神。

無瑕看見這情景,嚇了一大跳,她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瞧見悠然這麼歇斯底里的,要緊的還是先安撫悠然。她上前去把悠然扶起來,耐心地勸慰:「悠然姑娘,你別這樣,有什麼事情咱們回去再說。你有什麼委屈,可以告訴我,只要我能幫到你。你別這樣,別拖垮了自己的身子。」

「幫不了我……誰都幫不了我……大笨熊,你這頭大笨熊,你怎麼可以留下我一個人離開?我討厭你!討厭你!」悠然跺著腳,咬牙大喊,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淌。

無瑕聽出了一點邏輯,她知道悠然口中的「大笨熊」就是她的那位同伴。說來這幾天,她還沒有機會看見那個男子長什麼模樣,但是看悠然這麼難過的樣子,那個男子一定很重要,無瑕甚至可以理解,就像當年她失去了家,失去了父親、乾爹,失去了使君哥哥,一切的一切……

那種絕望的感覺,無瑕當真是感同身受,也不由得感到難過起來,對悠然更加同情。無瑕忍著自己的心酸,好歹把悠然勸回了王府。悠然也是累了,加上身體本來就沒有完全康復,哭累了就睡著了。無瑕幫她蓋好被子,囑咐下人看好,然後才離開。

她一個人走到院子里,遇到聞訊趕來的劉陵。劉陵看見無瑕,上來拉住她問道:「那姑娘怎麼樣了?」

「她累了,給她喝了點兒寧神茶,剛睡下。唉,也是難為她了,這種一個人被留下來的感覺,不會好過。」無瑕擰著眉頭,有點心酸地說。

劉陵安慰說:「好了,你也別想太多,人沒有大礙才是最重要的。人這一輩子,總得常常往好的地方想想,不要太為難自己。你看,你和郭幫主分別那麼多年,還能相見,就說明老天爺也是有眼的,只要是緣分未盡,就一定還能再見。不管是你在乎的人,還是那姑娘在乎的人,我相信,重聚的一天總會到來的。」

「嗯。聽了姐姐這麼說,心裡覺得好多了。」無瑕點點頭,臉上露出淡然的笑容。「姐姐最近也夠忙的了,就不必再擔心我了,悠然姑娘這邊,也有我照看著呢,你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好。」劉陵點點頭,又囑咐了兩句,這才離開。

無瑕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院子里,仰頭望著西下的夕陽,幽幽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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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錢潮悠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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