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胭脂夜紫
烏黑烏黑的瞳孔佔據著彼此全部的視線。
世界安靜下來。
半晌寂靜,風韻有些焦心起來。
「出什麼事了?」
蕭尺素最先回過神:「哦,哦哦,噢沒事。那個——額,雪兒總不太舒服,我替她號脈來著。」
碧雪的雙頰紅雲飛升,卻沒敢多話。
「你會號脈?」風韻驚奇道,但立馬又轉了語氣,「哦~我有個建議。你直接把素手神醫請來做門客吧。花鈴那丫頭太貪玩了!」
碧雪淺淺一笑:「可請不起。鈴兒雖說一開就是半年的方子。到了關鍵時刻,卻還是能起上幾分作用的。保不齊日後也能成神醫。」
「哎,雪兒,這是個好主意。不就是一次十金么?咱請得起!」
「不好不好。」
「哪不好了?」
「其一,素手神醫的怪性子使然。公子怕是連他的面兒都見不著。其二,打娘胎出來就如此,難道我吃的那些名貴藥材還少么?其三……」
碧雪投入地分析著,絲毫沒有注意到蕭尺素閃過的一抹極其微妙的神色。
「這不是問題。他再不喜歡貴胄王侯,生於江湖,卻還是得賣我幾分薄面的。哪容得不聽?」蕭尺素一揮衣袖,語氣不容置喙。
「碧輔閣所說的第三點又是什麼?」
碧雪眉宇間愁容又上,還多出了幾分無奈:「據悉,玄天血月正以破竹之勢向中原逼來。如此,一場硬仗便是免不了的了。這不就是花錢的地兒么?也不明白世人是怎麼了,為了一個都還不曾證實的消息,就把整個江湖推到了風口浪尖!」
風韻深表贊同。
只有蕭尺素搖了搖頭。他徑直站起來走到窗邊。雙手支著窗柩看向很遙遠的地方。
「這世上僅容得下兩種人。一種人,永遠在爭取、吞併或者被吞併中浮沉;而另一種人,也是大部分人,他們——為前一種人賣命。無論是哪一種人,一旦失了價值,殘酷的遊戲就會將他淘汰。所以……」
江湖從來不會停止爭鬥,即便它看起來很和平。
「雖然,我也很頭疼——打、群、架!」蕭尺素聳肩一笑。
「如今外頭都在傳言,公子是要以佛骨助鈴兒撕碎封印。她的靈識若不能徹底醒來,帝龍神巫一職恐怕就此中斷。」碧雪看著蕭尺素,神色頗為複雜,「公子……是沒做過的吧?」
蕭尺素捋了捋鬢角長須,苦笑:「唉——如此倒好,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動用了佛骨,清蓮閣都別想再安生了!」
「玄天血月可非善類。十多年前在江湖銷聲匿跡。此番重出江湖,鋒芒直指我清蓮閣,怕是有了……」
蕭尺素若無其事地聽著,該吃吃,該喝喝:「怕是有了完全的準備。那我急也沒用。玄天血月向來行事乖張,誰曉得他們有何打算?」
「那你有何打算?如今,清蓮閣可有兩大敵人了。若玄天血月和拜火教聯起手來……」風韻無不擔憂地出言提醒。
碧雪愁眉鎖得更深。
「唉~」蕭尺素頗為誇張地喟嘆一聲。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顏色略深的褐紅色花箋,輕輕拍在桌上,順勢遞到了中間:「他們聯不聯手,尚有可寰轉餘地。但這矛頭——是指定我了!」
此箋名喚「夜紫箋」。取「塞上胭脂凝夜紫」之意。
此句原是形容戰後的慘烈風貌——屍骸遍野,流血漂櫓,晚霞殘照下,猶似遍地胭脂。
取這兩句也是提點了這「夜紫箋」的製作工藝:以活人鮮血餵食而成。面向殘陽,亦可見其色變如紫。
「你聞聞?」蕭尺素看了一眼風韻,說笑道,「人血氣可都還未消散呢!」
風韻語氣中透著一絲悲憫:「可別是『就地取材』的好。」
「就地取材。」碧雪沉吟著,心砉然沉了下去,「如此說來,即便玄天血月的主力還未到達中原,先鋒……」
「恐怕早就到咯。」蕭尺素將眼前的酒杯斟滿,淺淺啜了一口。
碧雪看著他一派散淡的模樣,忙把夜紫箋取了來看。箋中所書委實有點出人意料。
「佛骨在清蓮閣現身的謠言是誰做的手腳呢?」她沉吟道,「起初,我也不信。後來,我派了人去街上打聽。百姓都說看到了異象。可是,所述卻又大相徑庭。」
「這不是重點。不管是否屬實,又是誰做了手腳。重要的是,大家都信了。」風韻不急不緩地啜了一口茶。
蕭尺素淺笑吟吟:「正是。我們現處於被動,如今要做的就是反客為主。至少——」
「至少得先把防禦工作做好了。養精蓄銳是為首要。至於這個謠言……」碧雪介面。
她眉頭一皺,顯然是沒了辦法:「公子,佛骨一直在你手上,若說天現異象,第一個看到的肯定是你!以我之見,謠言止於智者。我們不妨就隨它去吧。」
「唉~話雖如此,可天底下畢竟是愚人多。低頭不見抬頭見,我呀,恐怕是不理不行了。風韻……」
「嗯?」
「雪兒和我這清蓮閣嘛——就麻煩你多照應照應了。」
「我就說呢。我們尊貴的蕭大盟主豈肯做賠本的買賣,果然是要給我出難題的。」風韻侃笑,神色淡然。
蕭尺素朗聲大笑起來:「我這不是看你太閑了么。」
頓了頓,他又道:「至於謠言,肇事者卻反倒幫了我的大忙啊!」
「什麼意思?」
風韻卻笑起來:「我想我有些懂了。」
蕭尺素投去一個欣賞的目光,而後,淺淺啜了一口茶:「你可以踢給絕塵。絕塵惦記佛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碧雪一愣:「那公子的意思是——」
「小素一走,絕塵說不準就會來這裡。那時,他帶走些重要之物豈不很正常?」
蕭尺素笑起來:「對!他成天給我找麻煩,現在也該我來觸觸他的霉頭了。」
「可我聽說他正趕回身毒。」
蕭尺素沉聲道:「派人盯緊些。他呆不了幾天就會回來的」
「是。」
「另外,儘早讓鈴兒從身毒回來。我實在放心不下她。」
「好。」
碧雪沉默半晌,道:「我……我在清蓮閣等你回來……」
「放心,去去就回。」蕭尺素暖暖的手掌將碧雪整隻手包裹住。
當然,有些事也就是蕭尺素的「一廂情願」。比方說——鑒於夜紫箋所述內容,本以為會低調進行的事情,玄天血月竟教人傳得人盡皆知。
江湖中人為此「組團」前來打探消息。
碧雪端坐在雕滿荷紋的蓮座上,修長的指尖捻著一杯酒。長長的拖尾一絲不苟地鋪散開來。蓮座旁有一根半人高的柱子,上面擱著一隻壺。她沉默地啜著酒——一啜就是半柱香。直到客人們再也坐不住,她都沒有抬過眼皮。
「碧輔閣,您倒是說句話啊!」
「嗯?」
「給我們大伙兒一句准信。」
「什麼准信?」碧雪說著,飲盡杯中最後一滴酒。
「蕭盟主去邊陲之地到底什麼意思?結盟?還是另有打算?」
碧雪似笑非笑,拿起酒壺,又自顧自地倒了一杯。
「您今兒要是不把話說開了,大伙兒就不走了!我們一向仰慕和崇敬蕭盟主,他這樣一句話不交代出了門,也不問問大家的意思。太不把我們放眼裡了吧?」
碧雪冷笑。
「您笑什麼?」眾人一時不解,面面相覷。
「我記得很早的時候,就曾經邀請過諸位來商議此事。」碧雪紅唇抵著杯沿,面無表情,眼神落在剛斟滿的酒杯里。
反應快的面上已經有些掛不住。
「你們怎麼說來著?」碧雪佯作思考,揉了揉太陽穴,「啊~忙!教中事物多。消息還不曾證實,盟主萬勿徒添煩惱。若有需求,自當萬死不辭——」
她故意拖長了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