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官

玉官

綰鬇能夠回到憩幽閣里,能夠重新開始她有足夠的人服侍,足夠豐足的生活,蜀兒是最高興的一個,她的要求始終不高,什麼朝代,什麼掌權者,什麼受制於人,她統統不懂,她只想讓自己的小姐過得好一點,連帶着自己也沾點光就最好了。不過綰鬇並不興奮,甚至連一點高興都沒有。

以她的機敏,她的心一直都是懸著的,總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於是自己就更不願意消停下來,她以為自己忙碌,自己周旋,就可以將事情攪得足夠混亂複雜,只要局面已經足夠混亂了,就好像不會再發生什麼超出自己預料的事了。

其實拋開那些使綰鬇心煩意亂的不確定因素外,她這半年可以說是相當舒心的,明瑾時不時來糾纏一會兒,綰鬇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打發走了,而且就算是這樣打發走掉,他一時半會兒也還不能醒悟過來,等到他醒悟過來生了氣的時候,綰鬇又總有辦法用甜言蜜語把他哄高興了。為了讓明瑾暫時轉移一下,或者說稍稍冷卻一下對自己的狂熱,綰鬇將身邊的桂香調教了一番送給了隨王。這個桂香尤為懶惰,嬌慣得簡直不像是個奴婢,而且綰鬇早就看出她特別想引起太子或者隨王的注意,於是就那樣成全她好啦,綰鬇將她裝飾一番送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聽見過桂香的消息,她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不過,隨王從不掩飾風流,他身邊的寵幸的女人實在太多了,憑空消失的實在也不是少數,天知道這些成為玩物的女人將受到怎樣的對待!梅香還算謹慎,綰鬇就還讓她跟在身邊,她連問也沒有問過她那妹妹一下。

由於這兩年來為隨王籠絡了一批人的緣故,綰鬇同上官貴妃的關係也越來越密切,當然這是在上官貴妃看來,這個年紀不小野心也不小的戚氏女喜歡時不時地來她宮裏坐上一坐,每次來都不會空着手,帶的東西也都是一般人看不到的好東西,當然上官貴妃知道,這個女人不過是拿着自己兒子送的東西來討好自己罷了,正是所謂的「借花獻佛」,不過,她有這個心也比沒有這個心的好。況且從這些東西上也能看得出來,兒子對這個女人上了心,而且是將越來越上心。

上官貴妃這段時間覺得不會再有更舒心的的事了,那自己已經定下只待時機的親家同時也是哥哥上官策早已升了兵部尚書,自己兒子的婚事只是因為準兒媳婦上官若年紀還小了一點的原因一直延遲著,但這是鐵板釘釘的事了;另外,她自己的女兒,明姝,還是嫁給北翎太子的不二人選。她還有個想法,要是侄子上官桀能夠再往上升一點就更好了。她一直憋著沒提,只是因為綰鬇勸說她,等皇上更加倚重這位上官大人,等他有了更大的權勢再做打算吧,萬一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還有退路,總不能叫在一棵樹上弔死。她現在聽綰鬇的話了,並不是她有多麼信任尊敬綰鬇,只是她覺得這個女人的好多主意都是對的,事實證明是值得一聽的。

至於說曾經因為明瑾的一意孤行甚至跟綰鬇產生了齟齬的熹華公主明姝,也在綰鬇數年如一日的鍥而不捨地溫柔攻勢下繳械投降了,以前她不過是替哥哥擔心,可兩年時間過去,什麼也沒發生,甚至哥哥的位子愈加的穩固,她也就覺得是自己多心了,這樣一個有用的女人,還是哥哥的眼光好才發現了。她現在已經改口叫她「綰鬇妹妹」了,畢竟姐妹相稱始終是一段或真或假的情誼的開端。

綰鬇有意去討這個像石頭一樣硬和執拗的熹華公主的歡心可不是無用功,她曾經答應過皇后的,還是要從這個雖然謹慎、但到底只是一個年輕女人這裏入手。而且她手裏的小巴的一條命,不是白白就讓她拿走了的。

通過多次接觸和深入了解,綰鬇發現這個明姝也並不想她想像到的那樣有智慧,她是個庶生的女子,比自己的哥哥又降了一個等級,因此從小格外謹慎些,懂得討好正房夫人,也懂得韜光養晦,但她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綰鬇很快便察覺了,那就是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不顧一切。綰鬇覺得這倒是一個很有趣的品質,至少是很有用的。

在綰鬇與她來往的日子裏,綰鬇致力於改變她的一些長期以來已經形成的觀念,她是沒有念過多少書的,就是《女德》也不願意主動拿起,對於明姝來說,書,至少是正經的書,絕對是一種有形的負擔,是她不願意拿起的。但有些書就不一定了,綰鬇費盡心思找到的託人偷偷帶進宮來的書,那些帶有香艷的文字,綺糜的描寫的傳奇,明姝可是看的愛不釋手,對於十六七歲那樣的性子變化劇烈的年紀,綰鬇很清楚,只要稍加指引,明姝就能按照她所想要她發展的方向去,果然沒過半年的時間,明姝就成了一個深深陷進「多情」兩字陷阱的女子,在完全消弭了對綰鬇的惡感與防備以後,她甚至產生了極大的同感,甚至疑惑自己以前怎麼會對這樣一個幾乎願意滿足自己一切想法的女人產生偏見呢?這個人和宮裏的父皇母妃不一樣,她不會忽略自己的存在,她幾乎天天往自己的金華宮跑;她也不會違拗自己的意願,就像她多次說過的那樣,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為什麼要在意別人怎麼想?說的多對啊,怪不得哥哥那樣喜歡她!於是在某個綰鬇覺得合適的時機,就該要促成一段好的姻緣,那樣好相貌的一對,上天也會讚許的吧。

綰鬇坐在憩幽閣的最高處,眺望着整座宮城,這裏是她最喜歡的地方,而裊晴絲跪在她身後,用裊裊婷婷的語氣說道:「恩人,」不顧綰鬇跟他擺手,裊晴絲還是這樣誇張肉麻地稱呼她,「恩人這時候讓奴過來,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的嗎?」不論是無名還是柳童,或是現在的裊晴絲,他都是想變化成什麼樣子就能變化成什麼樣子。綰鬇在這一點是真真正正的佩服他,更佩服他的主子,公西郁李是在哪裏找到的這樣一個妙人兒,裊晴絲的聲音軟軟的,自有一分獨屬於女性的柔媚。

「你記得我曾經跟你說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不管你承不承認,我說過,我不想爭鬥?」綰鬇嘆了一口氣。

「恩人請明示。」裊晴絲是綰鬇從宮外引薦進來的,所以稱她為恩人也說得過去。這都是公西郁李設的局,他什麼都聽主子的。綰鬇想要他為自己的計劃鋪路,他也必須要按照她所說的去做。因為這是公西郁李要求了的。「奴什麼都聽恩人的。」

「聽不聽我的全在你自己身上,」綰鬇說得很明白,「不知道郁李有跟你說清楚嗎?我想要你跟熹華公主糾纏,必要的時候,你可能得自己把這段情抖摟出來——可是,你也許會因此——」

「而死嗎?」裊晴絲有點茫然地笑,自己的性命什麼時候成了他人考慮範圍以內的東西了?

「你的魅力我是知道的,」綰鬇笑道,「我想要你將你唱的那些戲文上的繾綣詞句變為說給公主的話,我想要你將公主調教得完全聽你的話——雖然她很信任我,但一個心上人的影響力肯定非我一外人可比——你可以牢牢的將她攥在你的手掌心裏……」綰鬇像個沒事人一樣笑着。

金華宮。

熹華公主明姝心裏空落落的,自懂得男女之事起,雖然不曾見過父兄之外的正常的男子,但也是期望自己的夫婿能夠溫柔鍾情,纏綿小意的,就像——就像那個人那樣,她腦海里浮現出那個秋月一般的面龐,那雙桃花眼令她難以忘懷。每一次他軟軟的聲音,溫溫熱的氣息就像丹藥一樣令她上癮。

她想起綰鬇跟她說的那些故事,給她看過的那些有意思的書,她從未在宮禁里聽過的男女自由相愛,結局悲情卻動人的故事,綰鬇說過,若是她有機會,一定不顧一切,也要跟所愛的人在一起,哪怕報應不爽,也好過空等白首。多浪漫的話兒啊,不像父皇那樣薄情,也不像母妃那樣虛偽,真真是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況且她說的很對,自己是公主,母妃又深受陛下恩寵,有什麼不能自己爭一爭的?兄長喜歡綰鬇都可以任性一次,都可以不管不顧,為什麼自己就不可以?出了事兒,難道父皇不能寬宥自己嗎,況且又能出什麼事兒呢!

「你去請綰鬇來。」明姝定了心意,朝她身邊的小丫鬟吩咐道。這當然是另一個丫頭了,畢竟熹華公主一生氣就打死丫鬟,身邊的人換得像流水一樣勤,而且,一個比一個機靈,知道這位綰鬇姑娘能幫他們說好話,一個比一個更親近她,更聽她的話,更加主動地去報告金華宮公主的一舉一動。

從景靈宮出來,綰鬇擇了一條極為幽僻的小道繞回憩幽閣,不想卻在半路遇上裊晴絲和一個玉官,「你們這是?」綰鬇看玉官也鬼鬼祟祟地擇了小路,一見面面上倒有三分得意之色,心裏頭有些輕鄙,又不免喜悅。自從幾月前她將裊晴絲引薦給了熹華公主,又連帶着送去一個玉官,她就有意去金華宮去得少了些,她知道這男女的事旁人插不得太多的手,管得太多容易顯得刻意,因此她有意避開靜觀其變,果然公主是水性的女人,經得住幾番這種戲子的撩撥?剛剛聽玉官對自己行禮的稱謂,直接由恩人變成了姑娘,綰鬇就知道事情進行得極好了。戲子本無情,覺得自己得了意,有了靠山,還叫一個宮女身份的女人恩人實在是有失體面,不過不管他叫什麼綰鬇都不在乎,只要事情按照她的預想那樣發生就好了,不叫她恩人,她還能更好地甩掉干係,何樂而不為呢?

「奴隨便走走罷了。」這可不是什麼隨便走走,都快到金華宮牆根兒了。

「那你繼續轉轉吧。」綰鬇似笑非笑,「只是別忘了時辰。」正待要走,綰鬇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回身問了一句:「前些日子我命人送去的東西還喜歡嗎?」玉官忙稱謝,說差點忘了,在這裏謝過,「謝不謝的就不說了,這是小事,倒是前些日子,殿下問我,禮部有個空缺,是不是找什麼人補上。不是什麼好位置,因此我才有點話語權力,我想着你本不是末流之輩,原是沒有入倡優之籍的,有心薦你——」

「有這樣的好事,也就只有姑娘疼我了,求姑娘幫奴這一遭兒吧。」玉官早就想謀一職位,儘快離了這惹人輕賤的行當,只苦於求告無門,現在看綰鬇放出話來,喜得連話兒也說不便當了。

「你模樣好,這是你的好處,只要你按之前我說的做,這事我定會幫你,到時候,不僅有了官職,說不定以後我還得稱你一聲駙馬爺呢!」「不敢不敢。」「只別忘了我的好處便罷。」綰鬇搖搖手,笑着走開了。

「這玉官輕浮得很,姑娘何必找了他來,何必跟他周旋——有一個裊晴絲不也就夠了嗎?」蜀兒已有些了解這人的品性,便不大喜歡了。

「你不明白,就是這樣水性的人兒,熹華公主才看得上,若正經了,又和那些世子公子爺有什麼兩樣呢?」綰鬇知道,自己往常給公主講了一二年的傳奇故事,雖是一般人信不得的,這公主卻信了。「裊晴絲不是我的人,若牽累了他,好歹有個頂包的。」

「周旋也罷了,怎麼反而還送禮給他,還送那麼多金銀?」「咱們不夠用了?缺了你的衣食了?」綰鬇笑蜀兒的眼光淺短,「我不送金銀,難道把殿下賜的物件送去嗎?將來若是有了什麼事,抄出來了,我可不吃不了兜著走呢?」這個玉官,還想着什麼官職,真是痴人!美人我都送到了他懷裏還不知足,還想要官!什麼時候禮部的官員人選輪到我來安排了,再不好的職位也輪不到這樣輕賤的人來充當啊,哄他還當真么,這個玉官。

綰鬇已經走到大路上,忽地眼瞅到那個金華宮的小丫頭朝着走過來,忙碰了蜀兒一下叫她別在一旁絮絮叨叨抱怨玉官的事了:「小六,怎麼,出來轉轉嗎?」

那小六乖覺地湊上來,伶伶俐俐的行個禮,在綰鬇耳邊說了一句。「我就不去了,你索性也別回去,聽我的准沒錯。」綰鬇一聽便笑了,拉小六去憩幽閣吃茶,「我烹的茶,一般人還吃不上呢,不喜歡喝茶水,我那兒還有新做的桂花糕。」說着拉拉扯扯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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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夢:綰鬇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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